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楊氏這麽多年來, 每每夢見長子,仍舊會從夢中驚醒。
她不是個聰明人,耳根子軟又疑心病重。還在閨中時她母親就提醒過她, 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勸她婚後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不要摻合旁人家的事,更不要輕信他人。
可偏偏, 她什麽話都沒聽進去。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當年之事, 她也知之甚少,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白日裏她才與鄭氏碰頭,商議好了一切, 她給了鄭氏一大筆錢, 由鄭氏負責解決蘇家大郎。
可沒想到,鄭氏的手段怎麽那麽快,又那麽狠, 連她的兒子也一並除了。
這幾年,她全靠著對蘇家的恨意吊著一口氣,現下若是讓她承認, 是自己疑心太重誤會了長子, 是自己耳根子軟被人哄騙上了當。她無力承受。
一直以來以為的信念一旦崩塌, 楊氏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現實。
索性裝傻充愣。
“我不信, 你誆騙我。”她一把推開了謝譽,轉身往床榻邊走去。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緊接著,楊氏都沒給謝譽說話的機會, 便爬上了床,扯過錦被蓋住了自己。
謝譽看著她, 輕輕歎了口氣,眉頭緊鎖,走出了房門。
*
謝臨是三日後才醒過來的。但他人雖醒著,身子卻並不利索,不知是因何緣故,明明傷在頭部,他的雙腿卻受了牽連,突然麻木無知無法直立。
宮裏的太醫來了一波又一波,卻都查不出個所以然。
漸漸的,謝臨也認了命,不再掙紮,每日隻是躺在榻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弦月,又或者命下人將他連人帶椅子一起搬到院子裏曬太陽。
楊氏和謝譽一次都沒去看過他。
倒是他那一屋子小妾,整日裏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
謝臨自認自己向來是個好脾氣的,便是身受重傷,也不忍過多苛責楊氏,甚至並未向旁人說起自己是如何受的傷。
但是楊氏竟從未來看過他,他覺得楊氏刻薄又無情。若非顧及兩家顏麵和孩子們的前程,他早已與她和離了。
又過了幾日,謝臨憋不住,楊氏不來看他,也不來同他爭吵,他忽然就覺得心裏發怵,不知她又在憋著什麽壞招。
索性,她不來找他,那他便去尋她。
可誰知,他剛跟小廝提起要去楊氏院子裏,小廝便一臉為難道:“侯爺,世子囑咐過,為了讓您更好的養傷,不許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帶您出院子。”
他說的委婉,其實謝譽的原話是,不許謝臨出門半步,還不許下人們同他多言。
這些下人到底是不敢得罪謝臨,但謝譽的話他們又不敢不聽。隻能是左右為難。
謝臨皺眉,一雙眼睛不解地看向小廝:“什麽意思?他要軟禁我?”
小廝搖頭,解釋道:“不是的,世子隻說想讓您好好養傷,旁的事情我也不知。”
謝臨氣急敗壞地扔掉了手邊的杯盞,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廝:“那夫人呢?你去傳夫人來見我!”
小廝搖頭,縮著腦袋:“夫人去了姑蘇,世子說夫人這些日子心力憔悴,該出去散散心了。”
謝臨坐在原地,忽然就泄了氣一般,沒精打采地垂下了頭。
如今這整個永安侯府,已經是謝譽在當家作主了。他和楊氏之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謝譽定然是知道了什麽的,不然他不會無緣無故軟禁自己又送走了他母親。
想到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在子女麵前營造出來的那種慈父形象,或許已經**然無存了,謝臨心裏發堵。
他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這輩子最在乎的也就剩下這麽點臉麵尊嚴了。眼下,或許已經快沒有了。
這幾日,謝譽也很忙,他的傷還未完全好,但卻已經回戶部複職了。之前替蘇意凝辦的立女戶的手續也已經重新又辦了一遍,他準備找個時間便給她送去。
但這幾日公務繁忙,每每他回到永安侯府別院時,都已經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了。
想著蘇意凝或許已經睡下了,他便沒去打擾她。
但實際上,蘇意凝並沒有睡,這幾日她也同樣忙得很。忙著籌備婚事,忙著給蘇意韻當軍師。
前日貴妃娘娘從欽天監那選了幾個大婚的好日子,送來了蘇府讓她挑選,可畢竟大婚是兩人的事,她想先問問謝譽的意見再決定。
但這幾日謝譽忙的人影都找不到,更別說商議了。
蘇意凝正為此事煩悶著,一麵坐在桌案前練字,一麵朝著窗外看了一下又一下。
“這幾日,守衛都撤了?”她有些疑惑,停下了手中的筆,問文鴛。
文鴛點了點頭:“嗯,早就撤了,如今夜裏整個院子裏隻有我和文秀兩人值守,其他人都被派到了院子外頭。”
蘇意凝點了點頭,繼續執筆寫字,隻是心情低落,手中的筆更是不聽話了,寫出來的字,更醜了幾分。
明明前些日子,還油腔滑調地同她說,以後夜夜都來尋她。
可這一連幾日,人影都見不著,也不知是在忙活些什麽?
她正煩著,蘇意韻神神秘秘地跑進了她房裏,一雙小手揣著,眼角眉梢彎彎,滿臉笑意。
“妹妹,有個好消息,”蘇意韻看了看蘇意凝的字,忍不住地咋舌,“你的字怎麽如此醜陋。”
“什麽消息?”蘇意凝放下了手中的筆,將剛剛寫完的紙張團成一團,扔到了一旁的紙簍中。
蘇意韻轉了轉頭,警惕地朝著四周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是四郎的事。四郎恐怕犯事了。”
“犯事了?”蘇意凝好奇地豎起了耳朵,“他不是才去上任還沒多少天嗎?”
“犯了何事?收受賄賂?”蘇意凝追問。
蘇意韻搖了搖頭:“恐怕是會掉腦袋的事。聽聞因前些日子的暴雨,黃河水漲,黃河堤壩最終撐不住決堤了,這一決堤可就不是簡單的事了,沿岸已經有不少莊子農田被毀家宅被洪水衝垮。”
這下子,蘇意凝聯想到了前幾日蘇意韻才探聽到的消息,說是在決堤前已經有了跡象,蘇典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強征佃農百姓修堤壩。
若是堤壩決堤,首當其衝受到傷害的,便會是這些被強征過來的佃農百姓。
“可是鬧出人命了?”她著急的問。
蘇意韻點了點頭,滿臉都是惋惜:“四郎不聽取當地下屬的意見,執意強征佃農修補堤壩。佃農們大多沒有經驗,還有些人一輩子守著田地過活並不識水性,堤壩決堤的時候,有幾名佃農被洪水衝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這不就是,鬧出人命了嗎?”
她一麵說著,一麵替那幾個無辜受累的佃農感到惋惜:“此事被人壓了下來,暫時並未傳出來。我聽聞連那邊州郡上的縣丞打算上呈給陛下的奏折都會被人攔下了。”
“真是禍害,這種視人命為草芥的人,怎麽配做官!”
蘇意凝站起了身,在屋子裏打轉,想了又想。
“姐姐,此事既然被他們壓下來了,你是如何得知的?”她有些擔心,蘇意韻是不是打草驚蛇,被人設計了。
蘇意韻忽然變聰明了,察覺到了蘇意凝在擔心什麽,立馬解釋:“這事不是我的人查到的,是謝譽的人查到的,之前因我要同威北侯府和離之事,謝譽怕我會遭他們報複,便派了人跟著我。”
說到這事,蘇意韻還得謝謝謝譽,不然她也沒那麽快拿捏住威北侯府。
“謝譽做事滴水不漏,他的人自然也是能幹的。我便沒讓他們跟著我,派他們喬裝打扮跟著四郎去了。”
“不過我看他們應當也不敢真的瞞天過海,恐怕也隻是緩兵之計,想先壓著不發,尋到替罪羊了,再報上去。”
蘇意凝點了點頭,心裏思索了片刻,坐到了蘇意韻身旁:“他們既然手眼通天到能壓下此事,那咱們就將這事送到更厲害的人手裏。”
蘇意韻愁眉苦臉:“還能有哪個更厲害的呢?陛下嗎?咱們無憑無據的,狀告朝廷命官可是要挨板子的。”
“姐姐,你想想,四郎身後之人是誰?”她又問道。
但不等蘇意韻回答,蘇意凝便先一步開了口:“是六皇子,四郎一直在為六皇子做事。且黃河決堤,堤壩定然是當初修建時便出了岔子,這修建堤壩是工部的事,工部是六皇子的人。”
一想到蘇典做的那些事,蘇意凝便恨得牙癢癢。端午宮宴之事的內情,貴妃娘娘已經同她說過了,蘇典為了討好六皇子,才對自己下的藥。
她恨恨道:“既然咱們拿他們沒辦法,那便將消息傳到能抗衡他們的人那。你派人,去將消息告知三殿下吧。”
至於三殿下會怎麽做,蘇典最終又會怎麽樣,那便不是蘇意凝能控製的了。
但她不信,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子,會輕易放棄一個可以扳倒對家的機會。
蘇意韻點了點頭,立刻便又出去了。
目送蘇意韻離開,蘇意凝也沒心思再練字了,脫了外衫,隻穿了身薄衫寢衣便上了床,熄了燈準備就寢。
窗外月色如雪,皎潔月光透過窗棱將銀灰色的光暈灑進了她屋裏。
她閉上了眼睛,夏日煩悶,難以入睡,蘇意凝手執羅扇,輕輕搖著。
忽然,窗外閃過一個人影,蘇意凝房裏那個木質雕花的窗戶發出了輕輕的吱呀聲,一個人影從外頭翻了進來。
輕車熟路地摸到了蘇意凝的床榻邊,也不說話,隻是站在榻邊解了自己的外衫,爬上了床。
蘇意凝本就沒睡著,這動靜也不小,但她仍舊閉著眼睛,裝作若無其事。
隻是在謝譽剛剛爬上床時,蘇意凝忽然坐起身,使出了十足力氣,一腳踹在了謝譽的腰窩處,將他踹下了床。
“哪來的采花賊!”一麵說著,蘇意凝一麵拽起枕頭,直直朝著謝譽扔了過去,砸在了他身上。
謝譽抱著枕頭,不由分說地又爬上了床,直接拉過了蘇意凝的手腕,將她的雙手拉過頭頂禁錮住了,不讓她再動彈。
“真怕采花賊,你不關窗戶?”謝譽一麵扣著蘇意凝的雙手,另一隻手扶上了她的細腰,見她仍舊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模樣,他輕輕在蘇意凝的腰上掐了一把。
不疼,卻癢。
蘇意凝睜開了眼,瞪他:“夜深人靜的,你來我屋裏,還往我**爬,不是采花賊是什麽?”
謝譽抿唇看她,眼神裏是藏不住的滿心歡喜和無限柔情,他輕笑一聲,俯下身子湊到了蘇意凝耳邊,聲音清潤。
“有沒有可能,我是來當花的?”
按理說,即便定了婚約,他們也不該在私底下見麵的,更別說倆人還以這麽曖昧的姿態一同出現在床榻上。這事於禮不合。
可謝譽不管不顧,他向來如此。
年少時來她房裏,跟在自己家似乎沒什麽區別。時常在這樣的夜裏,翻過院牆,便摸進了蘇意凝房裏。
但從前的他,都是守禮的,雖然做了離經叛道的事,卻又恪守著自己想要守的禮節。那時的蘇意凝便明白,謝譽雖然偶爾犯混,嘴裏還總愛說些不著調的話,但為人其實古板的很。
不該做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可如今不一樣了。從前兩人便是再親密,也不過是隻到過接吻那一步。謝譽願意守禮,不想唐突了她,蘇意凝便不怕他深夜來訪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可如今不一樣了,兩人已經有過夫妻之實,這事有一便有二。
說實話,蘇意凝此刻緊張地心跳加快,手腳也不怎麽聽使喚。剛剛入寢時,她是猶豫過要不要關窗戶的。
可是最終,鬼使神差的,她還是沒有關上窗戶。
甚至說,她躺在榻上,聽到謝譽風塵仆仆而來的腳步聲,心底裏,是愉悅的。
她心裏頭好像有一頭小鹿,正在橫衝直撞,快要撞死了。
忽然,謝譽鬆開了一直扣著她的手,轉而將她的雙手從頭頂拿下,一路向下,帶著她來到了他的腰腹處。
蘇意凝還未來得及反應,謝譽已經將她的雙手扣到了自己的腰上。
“怎麽樣,我這朵花,腰上有勁嗎?”
蘇意凝覺得燙手,嚇得立馬收回了手。
她別回了臉,不去看謝譽。
窗外吹來了一陣風,將窗棱吹得飄起複又落下,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吧嗒聲。
蘇意凝緊張得呼吸急促,但她不敢在謝譽麵前喘得太急,隻能強忍著,慢慢深呼吸。
“隻是摸一下,你害羞什麽?更過分的,你又不是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