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目標
龍先生明顯一下判斷不出來李風這句話的含義, 是字麵意思呢,還是對這對搭檔關係的一種比喻。
他看著李風:“怎麽講?”
“……字麵意思,”李風說, “看檔案, 以前人類跟生化體產生感情是很常見的事。”
龍先生沒說話。
李風又偏過頭, 看著一個生化體:“對吧?”
這個生化體大概沒想到在這種表麵平和暗地裏劍拔弩張的場合裏除了保障李風安全,還需要配合李風拉家常, 沉默了兩秒才回答:“是。”
“我並沒有質疑這件事!”龍先生有些不悅。
“您質疑哪件事呢?”李風問。
“徐上校之所以讓三隊從洗馬鎮出發,是因為不知道西北巢穴被搗毀,所以認為巢穴那邊的動靜會牽製住……”龍先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風打斷了。
“她聯係我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會讓三隊出去, ”李風說, “當時巢穴的事兒我還沒有跟您匯報, 在您知道這件事兒之前, 我不可能把這麽重要的情況先透露出去。”
“這也恰恰說明了徐上校的經驗不足,以及盲目自信,”於上校開口, “人在指揮部,需要的是綜合考慮多方情報和意見,一線指揮官的意義非常重要。”
“楊上尉是表示過反對的。”李風沉痛地說, “但意見沒有被采納。”
“不用說了,”龍先生歎了口氣, “大家的意思我都清楚了,大家的想法我也都了解了。”
“龍先生, ”李風並沒有打算退讓, “大家都清楚, 今天必須有結果, 否則我們出了這個門, 一定會有人死。”
這句話裏威脅的意味已經超過了李風一向低調行事的上限,他不想要什麽地位,他隻是要利用身後這一群想要地位的人為自己謀到權力。
這些人包括龍先生,大概永遠也不會相信他想要的隻是他們眼裏簡單到不值一提的東西。
每當覺察到這一點,他就會覺得很孤獨。
“那李組長說說吧,”龍先生歎了口氣,“今天要的結果是什麽。”
“馬上撤掉徐上校的組長職務,解除她的指揮權,調離行動小組,將軍一向有大局觀,徐上校就算是他親自推薦的人,在有重大失誤的情況下,相信將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李風說,“徐上校的一切工作應該由於上校接管,於上校和行動小組對城外一切軍事活動擁有指揮權。”
“你呢?”龍先生問。
“我還是我的副組長,繼續跟東林鎮方麵推進合作,向北擴展雲城的勢力,”李風說,“並且定期向您匯報城外所有相關行動。”
龍先生看著他,沉默良久,最後拿起了桌上的電話:“給我接將軍,轉到會議室。”
徐上校的任免需要龍先生和將軍共同商議,他起身去會議室跟將軍通話時,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阻止。
李風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他同樣需要將軍,一旦有人發現曆代將軍都是同一顆放在密室裏的腦子,雲城立刻就會陷入混亂,用不著任何外敵,就能自我消亡。
龍先生同樣可以用將軍的事來要挾李風,把他的計劃全盤毀掉,但他倆畢竟還有著大致相同的目標,輕易不會走到這一步。
拉拉扯扯湊合保持平衡。
龍先生從會議室出來,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點開了投影,把一份任免書放在了大家麵前。
“將軍和龍先生顧全大局,實在讓人敬佩。”劉部長說。
“雲城的兩位領袖,”李風說,“必然是有氣度有謀略的。”
“李風給你的稿子嗎。”龍先生很不爽地看了劉部長一眼,應急事務部是他最信任的機構,卻沒想到被攻略得最徹底。
之前按李風的授意打造英雄時,劉部長全力配合的態度他就應該看出來,還是大意了。
“徐上校即刻回雲城基地,請於上校盡快開始工作,”龍先生說,“洗馬鎮敵情多變,時刻需要有人把握方向。”
“那麽就……”李風站了起來,“結束這次會議吧,感謝各位長官為了雲城作出的努力,感謝龍先生和將軍的正確決策。”
龍先生咬了咬牙才沒在李風說完之後開口罵人。
“出來了。”邱時看到幾個士兵走出了公司大樓,後麵跟著的是生化體和快步走在這些人中間的李風。
他趕緊坐直了身體,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後還抹了抹嘴。
邢必看著他。
“幹嘛,”邱時說,“沒您那麽好的心理素質。”
邢必也坐直了,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然後也抹了抹嘴。
“是不是有病。”邱時看笑了。
“鎖。”邢必說。
“什麽?”邱時沒明白。
李風走到了車旁邊,伸手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他才猛地反應過來,但沒等他打開車門鎖,李風已經在車門上拉了一下。
門沒拉開,李風敲了敲車窗。
“操。”邱時小聲罵了一句,打開了車門。
李風上了車。
“怎麽樣?”邱時問。
“挺順利,”李風回頭看了他倆一眼,“現在要把生化體送到實驗室,做一些心理和身體機能方麵的檢查和修正,大概兩個小時。”
“嗯。”邢必應了一聲。
“然後……”李風發動車子,“先等這個事兒完了的吧。”
“然後什麽?”邱時說,“你這一天到晚到底有多少事兒?我發現沾上你的人都有可能沒覺睡。”
“到實驗室我再跟你細說,”李風說,“順利的話明天你倆就可以帶著生化體去洗馬鎮了。”
“我隻是個收屍人,”邱時說,“李組長能不能對我有個正確的認知?”
“是麽,”李風說,“這話你自己還信嗎?收屍人。”
邱時捏著眉心,看著窗外,剛才的好心情被李風幾句話就毀得差不多了,雖然明知道擺脫不了這個人,但又總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如果李風真的哪天說,回掩體去吧,什麽也不用做了,他肯定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人真是很矛盾,一邊抗拒著被卷入這場生死不定的戰爭裏,一邊也會抗拒著真的置身事外,眼看著一切走向結束。
回到實驗室,吳館長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從被脅迫著一次性啟用二十個完全沒有驗證過可控性的生化體中緩過來。
“隻做心理測試和身體機能修正,”李風說,“不要有任何控製操作,他們必須是完全獨立的個體。”
“我要求邢必在場,”吳館長說,“保障我的安全。”
李風看了邢必一眼。
“好。”邢必說。
邢必和吳館長進入走廊盡頭的那間實驗室後,邱時坐到椅子上,仰頭靠著:“現在說吧,李組長。”
“副。”李風靠在他對麵的桌子旁邊。
“都政變成功了,你居然還是副組長?”邱時說,“我都想過你出來的時候會不會已經是雲城礦業的掌門人了。”
“怎麽可能。”李風笑了笑,“我對這些沒興趣,很累的。”
“還容易被某個署長暗算。”邱時說。
“嗯。”李風點點頭。
“說吧,”邱時說,“還有什麽事兒,給邢必挖了什麽坑。”
“不是邢必,”李風說,“是你。”
“我都不做人了,”邱時說,“還打算怎麽坑我啊?”
“東林那邊有人想見見你,”李風說,“現在正談到比較關鍵的階段,所以……”
他看著邱時,皺了皺眉:“看你願意不願意。”
“東林?”邱時愣了愣,慢慢地坐直了身體,過了很長時間才問了一句,“邱與是不是沒死?”
“嗯。”李風應了一聲。
“他怎麽可能還活著?”邱時猛地一下站了起來,“邢必那一腳,給他內髒全踹碎了,他……操,他是不是加強,不,他是不是改造了?”
李風歎了口氣:“他應該除了腦袋都不是自己的了。”
“真他媽……”邱時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誰決定的?他都死了,誰決定要讓他繼續活著的?用這麽變態的方式活著?”
“他自己。”李風說。
邱時看著他,沉默了。
之前邱與跟他說的那些話,他已經記不太清了,跟這份被親弟弟刺殺的痛苦相關的所有記憶,他都努力地想要遺忘。
但他還是能記得邱與跟他說到自己不被期待時的那份不甘不服。
這麽想來,邱與選擇過加強,再次選擇完全改造,似乎也就不是什麽很讓人意外的事了。
這個瘋狂的末日世界裏,總有人活得比這個世界更瘋狂。
“他為什麽要見我。”邱時說,“再殺我一次嗎。”
“之前洗馬鎮的黑血人,”李風說,“還有不少,遊**在南邊,他們和邱與……也就是你,本身屬於同一……”
李風似乎是在思索,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稱呼。
“就叫同族吧,老頭兒和他們都是這麽叫的。”邱時說。
“黑血人也是同族,但跟沒有選擇真菌信仰的那些是兩個……”李風嘖了一聲,對這些稱呼有些難以界定,“分支,黑血那些人應該是認為你才是他們的真正領導者。”
邱時終於明白了邱與想要做什麽,他擰著眉:“我不可能跟他合作,我不想像我父母那樣再造一個神,無論是我,還是邱與,他都他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眼睛裏看到的居然還是隻有這一點點的權力和認可,我都替他憋屈,這算不算白死一回。”
李風笑了起來:“我當初挑你去給邢必做搭檔,就是看中你這樣的氣度。”
“少放屁,”邱時說,“我那會兒隻想在外城收屍,是你一直坑我,現在開始回頭找補了,我不稀罕這些虛詞兒。”
“真的,”李風說,“老署長看人很準,我看人也不差。”
“最後還要繞回去誇誇自己,”邱時坐回了椅子上,“東林跟雲城的合作是不是還取決於邱與的態度?”
“也不能這麽說,”李風說,“不過邱與的確也能算一個標誌吧,免疫人類的領袖,對於能輕鬆把人類變成感染者傀儡的共生體來說,他們是很重要的戰力,為了拉攏所有能拉攏的人,一些適當的妥協和讓步是不可避免的。”
“你這事兒就不是跟我商量對吧?”邱時問,“你給我的選擇從來都是單項。”
“這次我沒給你選擇的機會,”李風說,“我是在遊說你,去見邱與,跟他合作,他們的人數不算少,防守上比我們的士兵更有優勢。”
“讓吳館長快點兒弄出長效的抑製劑吧,”邱時說,“心思不用在折騰生化體上,應該有更多時間幹正事兒。”
李風笑了笑:“在逼了。”
“所以你現在的意思就是我還得再去一趟東林嗎?”邱時有些煩躁。
“雲城和東林之間的安全通路已經初步建成了,”李風說,“他們現在就在雲城東北的林地邊緣,那裏有他們的營地。”
“我操。”邱時愣了愣。
“邢必那邊忙完了,你也差不多見麵結束,然後你倆,”李風清了清嗓子,“還可以回宿舍休息,明天再帶人回洗馬鎮。”
邱時看著他,半天才問了一句:“你他媽是不是在車上裝監控了?”
“你們在我車上幹什麽了?”李風也有些吃驚。
“什麽也沒幹!”邱時說。
“我也沒說你們幹什麽了。”李風說。
“你最好是這個意思。”邱時說。
李風的效率還是很高的,洗馬鎮大戰的這段時間裏,他跟東林的談判進展順利,雙方都派了人手,從東林到雲城之間的各種危險和障礙都已經被清理,建立起了一條安全的通道,兩邊在對方領地上都有駐兵。
從雲城東邊的林地穿出,再往北半小時車程,就能看到東林鎮的基地,還有一部分營地正在建設中。
邱時跟著李風走進了一個有一圈警衛守著的營房裏。
簡單的陳設,看上去應該是個指揮所,地圖,會議桌,一些儀器。
還有桌邊站著的幾個人。
“大家都是見過麵的,”李風說,“就不用介紹了吧。”
羅鎮長,陳**,還有一個男人。
“好久不見。”一個男人繞過桌子,走到了邱時麵前,伸出了手。
說實話,這四個字對於邱時來說不是個什麽好詞兒,每一個字的記憶都充滿著痛苦和憤怒。
而這四個字從眼前這個……邱與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更是有別樣的……不爽。
邱時的手沒從兜裏拿出來,隻是看了看邱與。
除了這張臉,的確沒什麽再是屬於邱與的原裝身體了,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之前有些孱弱的身體過分不滿,邱與挑了一個很……高大強壯的身體。
算上腦袋,比邱時高了差不多十厘米。
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太協調。
“哥哥。”邱與還是伸著手。
“別,”邱時把他的手扒拉到一邊,“離我遠點兒,要不我看不清手上有沒有刀。”
邱與笑了笑:“我現在真要殺你,不需要離得這麽近。”
“是麽,挺有自信,”邱時看了他一眼,“那你殺一個。”
邱與看著他沒出聲。
“哎,對,不能殺,”邱時走到桌子旁邊,一屁股坐了下去,“這事兒還得我告訴你,腦仁兒沒一塊兒換了是個失誤。”
這場會麵的開場就這麽不友好,讓對麵的羅鎮長有些尷尬。
不過李風似乎並不在意,在邱時身邊坐下了:“開始吧,各位,南邊還需要邱時過去,時間不多。”
羅鎮長在他們對麵坐下了,看了看邱與,然後又轉過頭看著邱時:“邱時,李署長應該告訴了你這次會麵的目的了吧?”
“嗯,”邱時應了一聲,“所以直接說吧。”
“我需要以你的名義向那些真菌信徒發出邀請,”邱與說,“讓他們加入免疫人類的隊伍,共同對抗共生體。”
“我的名義?”邱時撐著額角,“那完全可以不經過我允許,我跟那些人本來也不認識。”
“不一樣,”邱與說,“你的同意,是中間人需要的。”
“中間人?”邱時問。
“鄧葉葉和她的小隊。”邱與說。
鄧葉葉跟黑血人是一夥的,這個邱時倒是聽老頭兒說過,但不知道她還有個小隊……這小隊裏不會還有李大頭吧。
應該沒有,李大頭如果是這個小隊裏的,這小隊早就毀了。
“那我直接跟鄧葉葉談。”邱時說。
“她隻跟東林單線聯係,”邱與說,“我估計你也找不到她。”
邱時嘖了一聲。
“我需要一件你的信物。”邱與說。
“信物?你他媽演戲呢?”邱時說,“我給你找一具屍體吧,收屍人的信物。”
邱與沒有說話。
邱時看了李風一眼,這狗官一直不出聲,也沒事先跟他說過談話有沒有什麽大致的方向,這會兒李風不表態,他隻能繼續自由發揮。
“信物不信物的再說,”邱時說,“你要怎麽跟這些人合作?你以我的名義把他們弄來了,然後呢?”
“混編進現在的免疫人類隊伍裏,”邱與說,“他們不會被區別對待,他們的信仰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也不會被幹涉,我們的共同目標是那些共生體。”
“由你領導嗎?”邱時問。
“是的,”羅鎮長開口,“陳**會協助他進行管理。”
“對他們的管理隻限於這次戰爭期間,隻要結束,就不能再限製他們的自由,”邱時說,“要留下還是要離開,得聽他們自己的,如果你們不願意他們留下,要有明確的安置方案,畢竟如果他們過來了,一定是要舍棄自己現有生活的。”
“這些都會做到。”邱與說。
“寫下來,”邱時說,“嘴說沒用,再他媽給我一個你的信物。”
邱與給他的信物是一把刀。
邱時看著他,忍著火才沒把這刀甩回他臉上去。
這是上回邱與用來殺他的那把刀。
“這是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刀,”邱與說,“不管我用它做過什麽,它的確能代表我。”
邱時皺著眉。
“你的呢?”邱與問。
我他媽沒有。
邱時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任何東西是一直跟著自己的,被老頭兒帶到雲城的時候,他身上除了一身衣服,連根兒腰帶都沒有。
想到腰帶……邱時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了下來,扔到了桌上。
“新的?”邱與看了一眼。
“你真他媽費勁,我還能一條圍巾用二十多年麽,”邱時起身從自己靴子裏拔出匕首,在手上劃了一刀,然後往圍巾上按了個血印子,“行了麽?”
“謝謝哥哥,”邱與說,“合作愉快。”
邱時沒出聲,站起來轉身就走出了營房。
“怎麽樣?”回實驗室的路上李風遞了一塊止血紗布給他。
“什麽怎麽樣?”邱時把紗布握在手裏壓著傷口,“你什麽都不提示,我就隨便了。”
“我就是想讓你處理,”李風說,“你怎麽想的?”
“晚上我回掩體休息。”邱時說。
“嗯?”李風轉頭看著他。
“鄧葉葉如果真是中間人,拿到那個圍巾估計會來找我,”邱時說,“如果我待在內城,現在內城的防禦,她怕是進不來。”
“她為什麽會來找你。”李風問。
“那麽新鮮的血,”邱時說,“誰知道是不是邱與剛把我殺了從老子脖子上拿走的。”
李風笑了起來:“腦子轉得挺快。”
“雲城也需要這些人,吳館長的抑製劑不知道多久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如果因為什麽原因斷供了呢,”邱時說,“那邊邱與靠不住,這些人全在他手上,不是什麽好事兒。”
“你是要反悔嗎?”李風問。
“我隻是想聽聽鄧葉葉怎麽說。”邱時說。
回到實驗室的時候,吳館長已經對生化體們做完了檢查和修複,一切正常,沒有什麽問題。
邢必坐在實驗室的椅子上,聽到邱時和李風進來,他站了起來,開口問了一句:“怎麽受傷了?”
“這都知道?”邱時有些吃驚。
“聞到了。”邢必的視線落到了他左手上,接著又看向了李風。
“跟我沒關係啊,”李風馬上說,“他自己割的。”
邱時嘖了一聲,把剛才的事兒跟邢必簡單說了:“如果鄧葉葉來找我,正好可以打聽一下。”
“邱時,”邢必低聲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意味著什麽,”邱時看著他,“我卷進這些事裏了嗎?”
“也許。”邢必說。
“我也想到了,”邱時說,“但是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隻要有了目標,所有的選擇就都會向著目標去。”邢必說。
“怎麽辦?”邱時突然有些迷茫。
“什麽怎麽辦?”邢必問,“你做選擇,別的有我。”
“謔,”邱時笑了,“這位祖宗好大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