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選擇
邱時發現自己的狀態的確不是太好, 醒過來之後靠藥挺了一會兒,跟李風聊完之後他就感覺到了極度的疲憊,跟在洗馬鎮剛被捅完的時候很相似, 閉上眼睛就醒不過來了。
“休息一下, 放鬆, 不用挺著。”李風說。
“再醒過來就……不一定是什麽感覺了。”邱時說。
“你不會變成生化體,”李風說, “隻是加強身體機能,讓你受傷能更快恢複,有更快的速度, 更強的力量。”
“嗯。”邱時應了一聲。
“我雖然帶著立場, ”李風說, “但能爭取的事我還是會爭取的, 我會在我權力範圍之內……不,在我能做到的範圍內最大程度地保證你的安全。”
邱時看了他一眼。
李風能做到的範圍的確比他權力範圍要大,他現在隻能選擇相信李風。
“如果我最終還是沒辦法……把邢必帶回來, ”邱時說,“會怎麽樣。”
“不知道,”李風說, “但如果有什麽對你不利的,我可以放你走。”
“真的嗎?”邱時問。
“我殺人, ”李風說,“但我不喜歡逼死人。”
邱時沒再說話。
“休息吧, ”李風說, “既然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保證讓現在的選擇達到最優。”
“嗯。”邱時應了一聲, 想了想又說了一句, “不要告訴趙旅他們。”
“好的。”李風說。
邱時閉上眼睛,輕輕歎了一口氣。
走出病房的時候,吳館長和他的實驗小組已經站在了門外。
“怎麽樣?”吳館長問。
“什麽怎麽樣?”李風看了他一眼。
“同意了嗎?”吳館長問。
“他有得選嗎?”李風說。
吳館長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那得開始準備了。”
“你他媽好歹讓醫生先檢查一下他的身體狀況能不能馬上動手吧?”李風突然有些控製不住情緒。
吳館長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李署長?你沒事兒吧?”
“老吳,”李風也看著他,“你對人是怎樣定義的?”
“你突然有點兒不像你了。”吳館長皺著眉,“你要不要抓緊時間休息一下,馬上要開會。”
“又開他媽什麽會?”李風問。
“龍先生和將軍,還有你我。”吳館長說。
“邱時一分鍾前才剛同意,”李風說,“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他一定會同意,將軍正好來問,我就告訴將軍了,”吳館長說,“李署長,邱時將是我們第一例改造……”
“我怎麽覺得您這麽興奮呢?”李風說。
“對於我來說,可以親自進行雲城的第一例改造,多少還是有些興奮的,”吳館長說,“我們的改造一定會是完美的,跟外麵那些隨便亂來的……”
李風轉身走出了實驗室。
休息時間隻有十分鍾,十分鍾之後龍先生會到會議室,將軍也會同步連線,這十分鍾與其說是休息,不如說是讓他整理一下情緒。
李風坐在會議室裏,點了根煙。
會議室是禁止吸煙的,但他還是抽了,而且最後還把煙頭狠狠地按滅在了桌子上。
龍先生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煙頭,接著皺了皺眉,把換氣開關調到了最大。
“龍先生,”李風說,“下午好。”
“看起來心情不好。”龍先生說。
“好得很。”李風說。
吳館長跟著小跑著進了會議室,安排人把跟將軍的通話連上了。
“開始吧。”將軍說。
“今天就我們四個人,”龍先生說,“徐上校本來應該參加,但因為指揮部需要人坐陣,她也不是這次事件的親曆者,就暫時不參加了……吳館長。”
“對邱時的改造主要是通過植入控製中樞,”吳館長指著旁邊的投影開始介紹,“通過刺激大幅提高人體機能……”
李風沒太認真聽,這些原理他本來也不是太懂,沒什麽興趣,他隻知道結果是什麽。
龍先生和將軍明顯也沒有興趣,隻想知道結果,所以吳館長很快結束了介紹。
“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人類生化體。”
李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猛地抬起了頭:“什麽?”
“其實,我個人更傾向於更徹底的改造,人類的身體強度畢竟還是比不了生化體的人造材料……”吳館長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裏,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
“吳康文!”李風拍了一下桌子。
吳館長嚇了一跳,停下了,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李署長?”
“邱時是個人,活生生的人,”李風說,“他同意改造是為了找回邢必!為了不讓邢必成為雲城最大的威脅,不是讓你過癮的!”
“李署長,”龍先生開了口,“冷靜。”
“我怎麽冷靜!”李風說,“跟邱時談的人是我,直接麵對他痛苦的人是我,承受他失望的人也是我!”
“吳館長,”龍先生看著吳館長,“我們目前沒有時間進行完全改造,還是做加強改造。”
“好的,”吳館長看了李風一眼,“邱時現在再次昏迷,不過身體狀態還算穩定,手術可以安排在今天晚上,實驗小組正在做準備。”
“能達到什麽樣的效果?”將軍問。
“快速恢複,”吳館長說,“力量,速度,敏捷,都會有很大的提升,健康狀況也會更好。”
“思維呢?情感呢?性格呢?”李風問。
“都不會有影響。”吳館長說。
“有些事我希望大家都一定要弄清,”李風說,“這次加強是為了讓邱時活下來,為了把邢必找回來,僅此而已,邱時必須還是邱時。”
“李署長是有什麽顧慮嗎?”將軍問。
“任何在邱時身上進行的多餘操作,都會把邢必往雲城的對麵推,”李風說,“在保證邱時還是邱時,隻是加強了身體機能的情況下,還能勉強解釋是為了讓他活下來,但凡再有任何多一點的操作,都會觸怒邢必,這一點想必將軍您,還有龍先生,比任何人都清楚。”
將軍沒有說話。
“無論邢必失蹤前是什麽樣的狀態,失控也好,衝破記憶限製了也罷,”李風說,“他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要保證邱時安全,就已經說明一切了,我們不能對邱時有任何不必要的動作。”
龍先生往屏幕那邊看了一眼,轉頭看著李風:“這一點我們肯定是考慮到了的,吳館長隻會做最基本的加強改造,給邱時保命。”
“謝謝領導理解。”李風靠到了椅子上,又看了看吳館長,“不好意思老吳,激動了。”
“沒事兒,你最近太累了。”吳館長擺擺手。
“李署長,以後情緒還是要控製一下,”將軍說,“今天你有些失態了。”
“可能是我站得還不夠高吧。”李風說,“如果我站得足夠高,我就看不到一個一個活生生的人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失態。”
“李風。”龍先生看著他。
“對不起,”李風捏了捏眉心,“我缺覺了。”
“吳館長,”龍先生說,“可以去準備了。”
“好的。”吳館長起身,離開會議室之前還拍了拍李風的肩膀。
“李署長也休息一下吧。”將軍說。
“謝謝將軍,”李風看著屏幕上的將軍,“雪小一些了我回辦公室睡一覺,這會兒雪太大了。”
龍先生愣了一下。
“是啊,雪挺大。”將軍往窗戶方向看了一眼。
“將軍,”李風突然笑了起來,“今天沒有下雪。”
兩秒鍾後,將軍那邊的通信中斷了,屏幕上隻剩下了一片黑色。
“李風,”龍先生猛地站了起來,手撐著桌子,盯著他,“你想幹什麽?”
“將軍不存在,”李風說,“對嗎?”
“你是在給自己找麻煩。”龍先生說。
“那殺了我滅口吧。”李風說。
龍先生看著他,沒有說話。
“但是你不能,起碼現階段不能,”李風站了起來,“隻有一個選項的選擇,很讓人不爽吧,龍先生。”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他停下了,回過頭看著龍先生:“我什麽也不想幹,我就是單純地想要發泄一下。”
邢必蹲在坡頂,雪已經落了他一身。
身後的共生體正在慢慢接近,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聽不到。
這裏離洗馬鎮很近,這人不能開槍,隻能一點點靠近。
直到進入匕首的攻擊範圍。
身後的共生體躍起撲過來的時候邢必回身迎向他的匕首,偏頭躲過,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按在了雪地裏。
共生體想抬手再把匕首轉向刺過來的時候,邢必左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盯著他的眼睛,視線深處,邢必能感覺到躲在共生體後麵的主體意識,他左手猛地一揚,把共生體的胳膊從身體上撕裂,然後生生扯了下來。
邢必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手指發力,捏碎了他的脖子。
回到地下倉庫的時候,老頭兒正從牆角的隱藏門裏探出頭來。
邢必過去一把把他推回了門裏。
“怎麽今天這麽久。”老頭兒說。
邢必沒有說話。
“三天了,”老頭兒說,“還沒找到他的藏身之處嗎?”
邢必依舊沒有聲音。
“不如放他們進鎮子,”老頭兒說,“暴露了才能找得到。”
邢必沒理他,坐到了小屋的角落裏。
“邱時現在在雲城,他肯定受到了最嚴密的保護,”老頭兒說,“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就算鄭霆能進雲城,也接近不了他。”
邢必仿佛關機了,靜靜地坐在黑暗裏,不說話也不動,身上的殺氣消失了,那種壓迫感也消失了,感覺不到任何存在,似乎黑暗裏連他這個人都一同消失了。
又是一整夜沒有睡。
李風坐在手術室裏,身上穿著實驗服,看著吳館長帶著幾個實驗人員在給邱時手術。
那個要植入邱時頸後的小小的金屬方塊,現在就放在手術床旁邊的黑色盒子裏,隻等著最後的連接了。
手術室裏的畫麵會同步到龍先生和將軍的辦公室,理論上李風在自己辦公室裏也可以同步看到,但他還是選擇了留在這裏。
“數據回傳正常。”一個實驗人員說。
“準備接連中樞,”吳館長轉身站到了黑色盒子麵前,看了李風一眼,伸手打開了盒子,取出了裏麵的小方塊兒,“核對編號。”
實驗人員拿了一個感應器在小方塊兒上晃了一下,旁邊的屏幕上出現了小方塊兒的信息。
李風看了看,型號是一百多年前了,編號是3087,說明這個型號之前有三千多個,一部分在生化體身上,一部分在雲城,還有不少流失在外。
“啟用時間為什麽是0?”李風問了一句。
“說明是新的,不會攜帶任何其他人或者生化體的信息,”吳館長解釋,“在邱時身體上連接之後,日期就會顯示是今天了。”
“好的。”李風點點頭。
接下去的進程就快了,放入中樞,連接,測試,血流,肌肉反應,身體髒器適配……
每一個程序看上去都很嚴謹,精細,也很冰冷。
“全部完成,”吳館長對著視頻監控,“手術成功,目前一切正常,身體的改變會在兩個小時之內開始,我會在實驗室裏觀察,如果沒有問題,邱時會在兩個小時之內醒過來,四天之內身體基本恢複。”
“他會有什麽感覺嗎?”李風問。
“這個就不清楚了,”吳館長說,“理論是不會有太大感覺的,可能需要適應一下,畢竟運動機能提高了不少,控製上可能會有些失衡。”
“知道了,”李風說,“吳館長辛苦了。”
“他不會馬上醒,”吳館長看著他,“我要去休息一下,你要不要睡一會兒?醒了會有人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的。”
“不了,”李風伸腿把另一張椅子勾了過來,把腿搭了上去,“我就在這裏,他醒了我通知你。”
“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關心別人的死活了?”吳館長問。
“付出的已經很多,”李風說,“不能出任何意外,我想好好活下去,隻是沒想到代價這麽大。”
身體很輕,一直糾纏著他的疼痛感正在消退。
邱時知道自己還在昏迷中,但意識卻先一步慢慢清醒,他一邊昏迷,一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血在流動,肌肉在微微收縮,能聽到很多聲音,儀器的滴滴聲,病房外麵推車輪子滾動的聲音,輸液的聲,李風的呼吸聲……
這種陌生的感受讓他有些慌張,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都結束了。
在他無知無覺中,這場巨大的改變就這麽結束了。
他的“新生活”即將開始。
睜開眼睛的時候,邱時沒有動,靜靜地看著馬上就要滴盡的輸液瓶。
接著他就聽到了外麵有人按下了通話鍵。
“吳館長,邱時醒了。”
坐在旁邊椅子上睡覺的李風像是根本沒睡著一樣,這句話從門外傳進來時,他騰一下站了起來,走到了床邊。
“邱時?”
“嗯。”邱時還是看著輸液瓶。
“感覺怎麽樣?”李風問。
“還好,”邱時說,“不疼,沒有太明顯的感覺。”
李風看著他:“吳館長說你還需要適應,運動機能提高可能會有些控製會……”
邱時抬起了左手,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牽拉的疼痛感。
“也還好。”他說,沒有控製不住。
“兩天之後差不多就能下床活動了。”李風說。
“以我的感覺為準吧,”邱時說,“我覺得沒事兒了就可以出發,我覺得不需要兩天。”
“還是聽專家的,”李風說,“這不是小事兒。”
邱時沒有說話。
“他是個奇跡。”吳館長眼神裏有壓不住的興奮和激動。
“恢複速度很快嗎?”李風躺在吳館長辦公室的沙發上,頭疼欲裂,“給我顆藥,頭要疼死了。”
“我本來預計他需要四天才能基本恢複,但現在三天,他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體質特殊……”吳館長打開櫃子拿了藥給他。
李風馬上打斷了吳館長的話:“有什麽特殊的,就是身體本來比較好。”
“李署長,不要這麽敏感,”吳館長笑了笑,“而且他對身體的控製非常準確,不愧是在外城長大的收屍人,幾乎沒有適應過程……”
“數據上有沒有什麽不良反應之類的?”李風吃了藥,坐了起來。
“目前來看沒有,”吳館長說,“如果有什麽不良反應,他醒的時候就會馬上體現出來了,到現在都一切正常,以後也基本不會出什麽問題。”
“嗯。”李風起身穿上外套。
“我們成功了,李署長。”吳館長說。
“嗯。”李風走出了辦公室。
理論上邱時本來應該在四天之後才會考慮出發去洗馬鎮,但現在他恢複和適應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有些事也就得提前了。
“都出去一下,”李風走進實驗艙,對裏麵的實驗人員說了一句,“我要跟邱時單獨談話。”
兩個正在給邱時做測試的實驗人員起身離開。
李風關上門,又關掉了實驗艙裏的監控,坐到了邱時對麵。
“可以出發了嗎?”邱時問。
“出發之前還有些事,是你需要了解的,”李風把自己的小寵拋到空中,“邢必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態我們都不清楚,你對現在的他了解比我們都多,再了解一下以前的他,可能對你找回他會有更多的幫助。”
“以前的他?”邱時看著空中的小寵。
“現在給你看的東西,是雲城最高權限的封存檔案,關於邢必的,我也是剛拿到手沒幾天,”李風說,“是他被封掉的一部分記憶,如果他現在突破了限製,這一部分他有可能是想起來了的。”
“關於什麽?”邱時問。
“關於他的老師。”李風說。
“他老師怎麽了?”邱時還是看著小寵,突然有些害怕。
“死了,”李風說,“被生化體當著他的麵殺死的,因為他選擇了人類。”
小寵在旁邊的牆上投影出了畫麵。
“這是邢必的記憶提取片段,技術有限,隻能大致呈現到這個效果,”李風說,“之後我可以給你看官方的文字記錄。”
畫麵晃得厲害,能看到是夜裏,有很多燈光,四周的環境跟邱時平時見慣了的世界完全不同,很多的高樓,路燈,平坦得像是用尺子刮過的路麵……
一切都很模糊,但邢必的喘息卻聽得很真切。
“你在哪兒。”他沙啞的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
“樓頂。”一個聲音回答。
邱時猛地抬了一下眼睛。
畫麵更劇烈地晃動著,接著變得很雜亂,根本看不清是什麽。
下一段畫麵出現時清晰了一些,能判斷出來邢必站在一棟樓的樓下,樓比起之前別的樓要矮一些,邱時一眼掃過去感覺有三十多層,一座小山的高度。
樓頂上的燈亮得晃眼。
模糊中能看到幾個人影。
中間那個被捆在一個架子上,架子向前探出樓頂,懸在空中。
“放他下來。”邢必說。
“為什麽?”那個聲音問。
“他不該是你們的目標,”邢必說,“他一直在為我們爭取……”
“但他是人類,”那個聲音說,“是束縛了你,限製了你,讓你看不清世界的人類,你是我們中最強的,你不該這樣活著。”
“他不是那些人類,他跟那些人不一樣……”邢必聲音抖得很厲害。
這是邱時第一次聽到邢必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氣,帶著恐懼,慌亂,絕望,和哀求。
“他有遺言要跟你說。”那個聲音說。
幾秒鍾之後,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邢必,人類就是這樣,破舊流水線生產,質量參差不齊,會給你驚喜,也會讓你絕望……但是一定會有一個人,給你希望……我很幸運,能成為那個給你希望的人,別難過……”
邱時聽到了很低的哭泣聲。
壓抑著的極度的痛苦。
“求求你,”邢必開口,“鄭霆,放他走……”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怎麽可能,”那個聲音說,“放他走?”
這熟悉的一句話像十幾把刀,紮進了邱時的身體裏。
眼前的畫麵猛地變得清晰,被懸在樓頂外的老人,還有那十幾把同時刺穿了他身體的刀。
邱時聽到了一聲怒吼。
撕心裂肺。
痛苦,憤怒,殺氣騰騰,這是那天在洗馬鎮,桑凡和小左小右曾經發出過的怒吼,來自邢必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