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兄弟

李風回到會議室的時候, 唯一一組跟上了共生體的行動小隊再次被甩掉,並且損失了三名士兵,誤傷的內城居民更是已經幾十個了。

他脫掉了外套, 把睡衣袖子撈了撈, 手撐著桌子, 看了一圈眼前的人,壓力大到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困得下一秒就能一頭紮桌子上睡著。

“有什麽新情況嗎?”劉部長問了一句。

李風從睡意裏掙紮著回過神來,伸手衝吳館長晃了晃。

吳館長跟他合作的時間最長,對他這些小習慣非常了解, 掏出兩片小藥片放到了他手裏, 然後轉頭向大家解釋了一下:“提神的。”

“李署長辛苦了。”徐上校說。

“沒死就行, ”李風把藥片放嘴裏嚼了, 抬眼看著大家,“把林晟放出去吧。”

會議室裏陷入了死寂,沒有了會在第一時間怒罵的張齊峰, 李風甚至覺得有些不適應了。

“為什麽?”徐上校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跟剛才那個電話有關係嗎?”

“電話是邱時打過來的,”李風說, “東林鎮被共生體襲擊了,規模比我們這裏更大, 邢必的建議是讓林晟出去。”

“邢必?”劉部長擰著眉思考著,“他的話可信嗎?”

“比我的可信, ”李風說, “他們已經跟共生體有過一輪交手了, 邢必本身也是共生體,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認真考慮他的話。”

“隻林晟一個嗎?”吳館長問, “不需要放風箏的人嗎?”

“邢必的原話是,他一個就夠了,我們現在也找不出合適的人去放這個風箏,”李風說,“如果對林晟做一些限製,能實現嗎?”

吳館長有些猶豫,看向了徐上校和劉部長。

“我們沒時間了,”李風指著屏幕上移動的亮點,“他們要幹什麽還不明顯嗎?他們在找將軍和龍先生。”

這件事每個人心裏其實都有數,但隻要沒有說出來,就還能為一些決策留個緩衝,李風直接把話說透了,出了問題大家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能實現林晟單人行動嗎?”徐上校問吳館長。

“像上次邢必那樣的短時控製需要時間準備,”吳館長手指在自己下巴上一下下快速敲著,“可能來不及……”

“給他脖子上注射一個限製器,”李風果斷開口,“設定行動範圍為內城,超出就炸死。”

吳館長看著他:“如果追擊過程中出現意外,那可就沒有了。”

“不能嚴格遵守任務設定就說明他不可控,”李風說,“沒了就沒了,用不上就銷毀。”

幾個人再次沒了聲音。

李風感覺自己可能是睡眠不足,說話有點兒太不收著了,於是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都認為邢必更不可控,但現在為止,他離我們十萬八千裏,依舊可控,果斷點兒吧,在座的人類。”

從應急事務部去陳列館,路程不算遠,但路上也是混亂不堪。

因為檢查站的人手半數都被調去幾處爆炸點了,外城膽子大的人已經衝進了內城,死不死的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現在隨心所欲地搶東西,發泄情緒就是最迷人的事。

密謀小團夥裏李風最年輕,又不過是個小署長,他的車衝在了最前麵。

一路不是被扔石頭,就是被潑汙泥,最後幾個難民直接跳上了車頭,手裏拿著不知道什麽鐵器砸在了車玻璃上,發出巨響,秘書縮在後座嚇得完全沒了聲音。

“開窗,”李風對車裏的兩個城防署的警衛說,“誰攔車就開槍。”

兩個警衛打開車窗,拿著槍探出去半個身體,對著天空開了幾槍,然後開始清理前方還想要撲上來的外城難民。

盡管知道趙旅那幫人不會摻和進這種事來,李風還是下意識地盯著路過的每一個他能看清的外城人,萬一哪個收屍人發了瘋進了內城被誤傷,他怕邱時回來就能要了他的命。

雖然邱時未必還能回得來。

車開進陳列館地下,後麵幾輛車的人下車的時候都麵色凝重,七個共生體和一群感染者,就能把內城搞成一鍋糊粥。

“我們的居民,是安逸太久了。”徐上校說。

“我們的武裝也是。”李風說。

“來來來,”吳館長迅速提高音量,遮掉了他這句話,“大家走應急運輸艙,供電是單獨的,比較安全。”

走進艙內的時候吳館長瞪了李風一眼。

李風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這幫人為什麽不著急,刀都戳到屁股上了,還要堅持保有領導的風範。

實驗室裏的工作人員已經把林晟轉移到了那個玻璃罩子裏,一如當初的邢必,一切都就緒,現在就等著注射控製器了。

吳館長解除了罩子的屏蔽,現在裏麵的林晟能看到也能聽到。

“林晟,”吳館長說,“現在感覺怎麽樣?”

“還可以。”林晟回答,輕輕活動了一下脖子,視線從實驗室裏一眾人臉上掃過。

“現在我們需要你去完成一項突發任務,”吳館長舉起手裏的注射裝置衝他晃了晃,“具體要求會在準備工作中跟你同步。”

“好。”林晟回答。

李風看著他,心裏並不想拿他和邢必做比較,但畢竟這是目前他們除了邢必之外唯一啟用的一級潛衛,多少還是會有個對比。

林晟沒有邢必那麽明顯的情感,無論是表情和眼神,都要冷淡得多,和邢必那種話少的冷淡不同,林晟的冷淡是真的冷淡,甚至肢體動作都幾乎沒有。

“我們現在會在你頸後注射一個控製器。”吳館長說。

實驗人員進入罩子,把控製器打入了林晟頸後。

“這是一個範圍控製器,”吳館長說,“範圍為內城區域,這個區域你是有明確概念的,對嗎?”

“對。”林晟說。

“任務目標是清理入侵內城的共生體,目前是七個,”吳館長說,“完成任務前如果有新增目標,就自動追加任務目標,以全部清理為任務結束,清楚嗎?”

“清楚。”林晟說。

“李署長,補充一下。”吳館長看了李風一眼。

“如果任務目標離開內城區域,就放棄目標,”李風說,“任務過程中保障龍先生和將軍的安全,任何有可能妨礙清理任務以及威脅到龍先生,將軍,以及你安全的人都可以清理。”

屋裏幾個人都看向了他。

“在不破壞內城設施的前提下,盡快完成任務,”李風說,“另外,不要嚐試控製對方共生體,隻需要清理,我們會實時監控你身體的各項反饋數據,一旦我們認為你有控製意圖……”

他走到控製器的激發裝置旁:“就會啟動控製器,明白嗎?”

林晟看著他:“明白。”

張齊峰的車跟在軍隊的運輸車後麵到達陳列館,看著林晟的中轉箱被放上運輸車,他看向李風:“李署長,你……”

“我坐你車,”李風拉開車門上了張齊峰的車,“車上說。”

張齊峰隻得又回到車裏,讓司機跟上了前麵的運輸車。

“你是瘋了。”張齊峰說。

“讓你的人離目標共生體遠點兒,”李風說,“林晟拿到的命令是可以清理掉他認為妨礙了他任務的任何人,也包括軍隊和城防署的人。”

張齊峰要不是急著通知他派出去的幾個隊伍,這會兒估計會一拳砸過來。

通知完他的人撤出目標區域之後,張齊峰轉過頭瞪著李風:“你……”

“大頭今天在家待著的吧?”李風說,“這要跑出去拍視頻了,可是相當危險的。”

張齊峰壓住了火,畢竟如果不是李風把張思海強行送回家,這會兒已經跟著排汙口裏那難民一塊兒炸碎了。

“欠你的人情我會還的。”張齊峰說。

“欠著吧,”李風說,“我喜歡別人欠著我的。”

車隊停在了距離任務目標最近的山體旁邊,李風下了車,看著林晟從中轉箱裏走出來,停頓了幾秒鍾,做了一個跟邢必當初相同的動作。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

“出發。”吳館長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

林晟往對麵上山的路跑了過去。

三個難民扛著裝滿搶來東西的袋子從他側前方跑來,手裏拿著的鐵棍上能看到清晰的血跡。

“媽的。”張齊峰罵了一句,拔出了槍。

跑最前麵的難民看樣子是打劫打興奮了,看到林晟的時候“嗷”的一嗓子怪叫,衝過去揚起手裏的鐵棍就往林晟腦袋上掄了過去。

林晟腳步沒停,抬手接住了鐵棍,跟著一抽一推,鐵棍的那頭插進了還在往前衝的這人嘴裏,從他後腦勺穿了出去。

林晟的這一推力道很大,穿過了一個人的頭之後沒有停止,緊跟著又戳穿了第二個人的頭。

跑在最後的人被眼前的場麵驚得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他的兩個同伴原地定了幾秒鍾之後,一同倒在了他腳邊。

而林晟已經消失在了上方的路盡頭。

東林鎮的戰鬥結束了。

時間其實很短,一個多小時,雙方各有損失。

不過邱時他們開著車穿過之前交火最激烈的戰場時,發現地上的屍體基本都是人類。

除了叢林裏那幾個被邱時打中了脖子和被邢必破壞了後頸的,雙方都盡可能地回收了自己的生化體,畢竟在混亂的炮火槍戰中想要準確打中脖子並不容易,帶回去還能再用。

隻是想到這一層,邱時就會覺得非常不舒服。

“那些生化體的屍體,”胡小嶺問,“帶回去以後還能複活嗎?”

“他們的小方塊兒腦子隻要不是在聯接身體的狀態下被暴力破壞,就可以,”邢必說,“身體也不能有太大損傷,不好修複。”

“方塊兒腦子?”胡小嶺愣了愣。

“中樞,生化反應就靠脖子後麵那個東西。”邱時解釋了一句。

“是嗎!”胡小嶺很好奇地湊到了邢必脖子後麵。

“你能不能,”邱時推開了他,“有個傷員的樣子?”

“現在受傷這半邊身體都沒感覺了,”胡小嶺說,“我得分散一下注意力啊,要不疼啊。”

“我可以打暈你。”邢必說。

“……不了謝謝啊。”胡小嶺縮回了座位上。

東林鎮外圍的房屋受損嚴重,有些已經完全塌掉了。

但讓邱時有些在意的,是這裏的居民,再一次展現出了跟雲城居民完全不同的狀態,沒有哭喊,沒有發呆,他們幾乎在戰鬥結束的同時,就已經開始重建。

“讓他們和共生體打一打是對的,”邱時說,“這個鎮子可不是雲城,這是一個鎮的軍隊。”

“還好這鎮子小,”胡小嶺說,“要麵積再大點兒,雲城也不是對手吧。”

“麵積不小。”邢必說。

“比雲城還是小不少的,雲城可是好幾座礦山連起來的。”胡小嶺說。

“他們有地道。”邱時看著一座被炸塌了的房子,房子下麵正中間的位置,一堆石塊和木頭中間,能隱約看到一個洞。

“你怎麽知道的?”胡小嶺問。

“我猜的。”邱時沒有多說,東林鎮的事他並不願意讓胡小嶺探究得太多,活在城外不受待見的收屍人,不應該有任何立場。

再說了,現在的東林鎮也不是以前那個跟雲城一樣拒絕生化體,留給人類的樂土了,這些人除了少量打不過就加入的原居民,都已經被那個生化體和免疫人類組成的新武裝取代了。

回到邱時的那個樹屋下麵時,胡小嶺問了一句:“我們開這個車能回雲城嗎?”

“你被他們帶過來的時候是怎麽過的那個河?”邱時問。

“坐船,”胡小嶺說,“船藏在山裏,有個洞,用的時候用滑軌引進河裏的……”

說到一半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那你們不知道吧,你們怎麽過的河?”

邱時看了邢必一眼。

“飛過來的。”邢必說。

“飛?”胡小嶺愣了愣,一下明白了,“我路上看到了!一群鳥人在天上飛!攻擊了他們的車,厲害啊你們,那麽寬的河能飛過去!”

“嗯。”邢必點頭。

“回去的話,他們那個船怎麽用呢?”邱時趕緊換了話題,邢必一會兒說不定會告訴胡小嶺自己人體打水漂的事。

“河這邊有個搖把,”胡小嶺說,“能控製那邊滑軌伸出來,船可以一直拉到這邊。”

“你還能找到那個過河的位置嗎?”邱時問。

“能,”胡小嶺說,“我專門記了位置。”

“靠譜。”邱時拍了拍他的肩。

“雖然我不想你來救我,”胡小嶺說,“但我們都知道,出了什麽事兒,你肯定不會就那麽不管了。”

邱時笑了笑。

樹屋四周沒有人,似乎所有人都在忙著戰後重建,沒有人管他們了。

但邱時還是能感覺到視線,樓梯上到一半的時候邢必在他身後說了一句:“屋裏有人。”

沒等邱時說話,他已經走到前頭去了。

不過推開門進屋的時候,屋裏隻有一個人,還是個人類。

這人本來靠在窗邊,聽到有人進門,回過了頭,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外麵風太大,我就進來了。”

邢必沒說話,隻是轉頭看了邱時一眼。

邱時看清那人的臉時,就知道邢必為什麽要看自己了。

這他媽真的很像。

“我操,”胡小嶺在後麵小聲說,“這是你那個弟弟嗎?”

“我叫邱與,我是悄悄過來的,本來沒有現在安排我們見麵,”窗邊的人走了過來,站在了邱時麵前,“羅鎮長和太奶奶應該跟你已經說過我了。”

“是……說了。”邱時看著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邢必說過,理論上這幫人想留下他,不會在這種特別容易查證的事情上做假,但真的看到這個跟自己長得非常相似的人時,邱時還是覺得很奇怪。

很像,但比自己看上去要瘦弱不少,皮膚也白一些,看著就像內城那些一直過著舒服日子的人。

也許是因為自己從小就一個人,沒有所謂的親人,最親近的就是那幫收屍人,現在看到這個基本不用懷疑就是自己親弟弟的人時,他甚至弄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

談不上驚喜,也沒有特別親近的感覺。

邱與想過來擁抱一下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別。”

邱與笑了笑,退後了一步。

“我不習慣。”邱時說。

“能跟你……”邱與看了看邢必和胡小嶺,“單獨聊聊嗎?”

這個看上去明顯沒什麽戰鬥力的弟弟,這樣的要求似乎也沒什麽理由拒絕。

“那你們外麵等我一下?”邱時也看了看邢必和胡小嶺。

“行。”胡小嶺應了一聲,但沒馬上出去,而是走到邱與麵前,“不好意思,檢查一下。”

邱與很配合地抬起胳膊,胡小嶺在他身上從上到下拍拍打打檢查了一遍,然後轉身跟在邢必身後一塊兒出去了。

“有什麽話就直接說,”邱時回手關上了門,“扯什麽兄弟情的就不用了,我對這些沒有什麽感覺。”

“沒有人知道你被帶去了哪裏,”邱與靠著桌子,看著他,“我們的人一直在找你,一邊躲躲藏藏,一邊找你。”

“找我幹嘛?”邱時說,“這種亂世,不見了個孩子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能免疫感染的人,在這個亂世,就比別人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邱與說,“我們不想放棄這個世界,想要有更多免疫人類在一起,哪怕多一個都可以,就像一個大家族,隻是想更好地活下去。”

邱時沒說話。

“爸爸媽媽帶領大家,努力想要開辟一塊能讓所有人都安心生活的桃花源,”邱與說,“沒有無窮無盡的爭鬥,逃亡,不用再一次又一次看到親人死去,但是……”

“他們死了,你是他們的兒子,也是可以繼續當這個領袖的,”邱時打斷了他的話,“有找我的勁頭,幹什麽都行了。”

邱與看著他,笑了笑:“你真的是……有點兒絕情。”

“我沒在桃花源裏生活過,”邱時說,“也沒期待過誰能給我什麽桃花源,我也沒有為了誰去創造一個桃花源的偉大。”

邱與眼神裏本來閃著的光暗了暗,他偏了偏頭。

邱時看到了他眼睛裏的眼淚。

“你可以試一下,你也是他們的兒子。”邱時說。

“我不夠……強大,”邱與聲音低了下去,“我小時候生過病,所有人都覺得我會死,雖然沒死,但身體一直也不太行,這個世界,我這樣的人就是會被淘汰的,所以他們需要你。”

邱時沒出聲,皺了皺眉。

“你是爸爸媽媽真正完美的延續,我呢,”邱與歎了口氣,摸了摸自己頸後,“哪怕是強化過,也還是……”

“強化?”邱時看著他的這個動作,想起了在對岸時那個綁了他和邢必的小團夥,裏麵幾個人類的頸後都有那個小方塊兒。

“嗯,”邱與點了點頭,“我們要和生化體共同生存,這樣的環境下,就需要有更強大的能力。”

“瘋了嗎?”邱時有些不能理解。

“也許吧,”邱與笑笑,“我其實也知道,我就算這樣強化過,也不可能像你那樣強大,但是……我也想要為大家做點什麽,一點點都可以……”

邱與的聲音有些顫抖,說得有些吃力:“我甚至想過,如果你跟我一樣弱就好了……那起碼我就不是,最差的那個了,不是唯一不被期待的那個了……但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好,希望有一個強大的人能站在我們中間……”

邱時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邱與這些話說得他有些不好受,他知道那種想要證明自己,想要為別人做點什麽,但又什麽都做不到,也沒有人覺得你能做到的無力感覺。

他猶豫著慢慢走到邱與麵前,他剛才拒絕了邱與的擁抱,可能也算得上又一次的否定吧。

他張開胳膊,輕輕抱了抱邱與。

“所以我希望,”邱與抬起頭看著他,手動了動,“那個人不是你。”

邱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邱與有些反常地向上抬起的胳膊還是讓他在最短時間裏做出了反應。

他一把抓住了邱與的手腕。

但胸口還是感覺到了疼痛。

邱與手裏的刀已經有一半沒入了他的身體,刀尖向上,從左肋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