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背叛之地
“這是受傷了的意思嗎?”李風指著儀器上的讀數。
“是的, ”吳館長的手指有些不受控製地在桌上不斷地輕敲著,“但是現在傳輸已經非常不穩定,反饋回來的信息不全……”
李風拿過旁邊厚厚的一本書壓在了吳館長的手上。
吳館長轉頭看著他。
“嚴重嗎這個傷。”李風還是看著讀數, 向儀器前坐著的技術員問了一句, “夠不夠判斷是什麽傷?”
“不是太嚴重, ”技術員回答,“數據不全的情況下判斷大概率是槍傷, 有三處,沒有傷及重要器官。”
“是可以自我修複的那種對嗎?”李風繼續問。
“是的。”技術員點點頭。
兩分鍾後傳輸中斷,儀器上不再能接收到邢必的數據。
“死了?”李風皺了皺眉。
“是中斷了, ”技術員說, “超出距離了。”
“現在我們知道這個最大距離大概是多少了。”李風說完轉身離開了實驗室, 進了吳館長的辦公室。
吳館長也跟了進來, 關上了門:“我現在不知道應該擔心邢必還是擔心邱時。”
“擔心沒有意義,”李風坐到沙發上,“這麽多年, 雲城守得跟個監獄一樣,無非就是外麵充滿了危險,沒有秩序的原始世界, 他們出去必然會碰到各種事。”
“邢必是很難得的一級潛衛,”吳館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是指他的思維,我這些年接觸過很多一級, 他這樣的少見, 如果真的損失了, 就太可惜了。”
“那個林晟呢?”李風問, “我看你對他挺有興趣。”
“還不好說, 能力很強,”吳館長說,“二代整體都比一代要強,但林晟的思維相對於邢必來說……更模式化一些。”
“說點兒我一耳朵能聽懂的。”李風說。
“他沒邢必那麽像人。”吳館長說。
對於吳館長這種沉迷於生化體本身的人來說,更接近人類的邢必顯然更讓他有興趣。
“你為什麽,”吳館長看著他,“一定要求邢必保護邱時?邱時就算能免疫,但肯定不會是唯一,而且抑製劑已經有眉目了,他並不是那麽……”
“他是一個基準。”李風說。
“作為什麽的基準?”吳館長有些疑惑。
“人類。”李風說。
吳館長張了張嘴,半天才又確認了一遍:“人類?”
“我們很難判斷邢必是否可控,按你的說法,他並不是一個太模式化的一級,”李風說,“他是否可控,是否會遵守當初的誓言,取決於他怎麽看待人類,邢必從情感上是更偏向人類的。”
“所以邱時?”吳館長說,“一個城外長大的收屍人……”
“嗯。”李風點點頭。
吳館長擰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想說……”
“你,我,張齊峰,包括龍先生,將軍,”李風說,“從邢必的角度來看,我們可能都夠不上‘人’的標準。”
“這話說的!”吳館長有些不滿,“這個什麽標準,是隻有邱時一個人能達到嗎?”
“肯定不止,隻是我們也肯定達不到而已,”李風笑了笑,“但是能達到的人裏,要找一個有免疫能力,有戰鬥力,還得有軟肋能被我們威脅的,除了邱時,暫時沒有第二個了。”
“……我一向說不過你。”吳館長說。
“我們需要林晟那樣的共生主體,也需要邢必這樣的,”李風站了起來,“我不知道怎麽樣能確保林晟可控,但隻要還有邱時這樣的人,邢必就會選擇可控。”
槍聲並沒有停,一輪過後又接著是第二輪,第三輪,四周的泥土和碎土被打得一直往人臉上濺,邱時感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除了第一輪是對著他們開的槍,現在這些人並沒有瞄他們,而是描他們的邊兒。
他們被困在了原地,而眼前的地圖中,依舊看不到任何人,伏擊他們的人射程超出了地圖範圍。
現在不知道這些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不過邱時知道一級潛衛快不過子彈,現在還知道了一級潛衛不防彈。
邢必不防彈,而且剛才至少替他擋下了兩顆子彈。
那根之前套住邱時腿的繩子,被邢必扯回來了一截,當成套索,扯下了離他們最近的兩具生化體的屍體,擋在了身後。
“傷哪兒了?”邱時問。
邢必沒說話,伸手摸到了自己腰側,微微皺了皺眉,邱時正想說話的時候,他輕輕彈出去了一顆彈頭。
在密集的槍聲中,彈頭落在一塊小石頭上的聲音細小而清晰。
“後麵還有兩顆,”邢必看著他,“沒有很深,能自我修複,但子彈得弄出來。”
“操。”邱時咬牙罵了一句,也沒時間猶豫,伸手摸到了邢必背上。
不用找,指尖很快就碰到了那個槍眼。
“你是不是能屏蔽痛覺?”邱時問。
“嗯。”邢必應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沒屏蔽?
邱時能從剛才邢必微皺的眉頭看得出來他是能感覺到疼痛的,但他這會兒已經沒有時間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
地圖上能看到一字排開的十多個小亮點從山那邊過來了,速度非常快,絕對不是腿兒著從山上跑來的速度。
他們現在也沒什麽工具,邱時盡量迅速地用手指戳進了邢必背上的傷口裏,把子彈夾了出來,一顆。
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這些人居然是他媽從空中飛過來的,像十幾隻巨大的蝙蝠。
“太離奇了。”他咬著牙飛快地從傷口裏摳出了第二顆子彈。
“標記一下這個地點,”邢必說,“這些武器和裝備不是普通遊民能有的,他們可能找到了以前的武器倉庫。”
這種情況下邢必居然能想到給雲城標記可能的武器庫,邱時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什麽滋味。
槍聲停了,十幾個拿著槍的人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蹲好,放下槍,手舉過頭頂。”身後有個男人開口說了一句。
“我們就路過的,想過河。”邱時扔掉槍,跟邢必一塊兒把手舉了起來。
“過河?”男人慢慢移到他們右邊,“過河幹什麽?”
“去東林,聽說那兒比較安全。”邱時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水麵反射的那點兒光都能看到他粗黑的眉毛。
粗眉毛沉默了兩秒突然笑了起來。
一幫人都跟著笑了。
邱時手臂上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他縮回手,一眼就看到了手臂上的一道刀傷正往外滲血:“你祖宗!”
“這個是人!”一個聲音裏還帶著些稚嫩的男孩兒喊。
“果然沒抓錯!”粗眉毛吼了一聲。
“一個人類,和生化體在一起,”一個女人開口,“還要去東林。”
“去東林怎麽了?”邱時問。
“背叛之地!”男孩兒啐了一口。
邱時看了邢必一眼,邢必也正看著他。
背叛之地?
這個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詞像是隱約提示著他們,東林和雲城為什麽會失聯。
“背叛什麽了?”邱時問,“誰背叛誰了?”
“你就是個叛徒!”男孩兒突然衝到了邱時麵前,手裏拿著的個東西猛地向他臉上揮了過來。
邱時身體往後一仰,躲過這一擊,看清了這是一把彎成鉤子形狀的長刀。
一勾一拉,這孩子目標明確,要砍掉他的頭。
邱時能從他眼神裏看到滿滿的仇恨,這跟他偶爾在外城看到的那些孩子不同,難民眼裏更多的是絕望和麻木。
這兩種眼神,他不知道哪一種更驚心。
鉤刀砍空後沒有收回去。
從邱時眼前掠過之後,被旁邊邢必的手一把抓住了。
男孩兒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邢必抓著刀往自己身側一帶,緊握著刀把的男孩兒踉蹌了兩步被帶到了他麵前。
邢必同時起身,刀往前一推。
邱時在這一瞬間有些窒息,腦子裏像是被閃電劈過一般一片空白。
別殺這個孩子。
但這個孩子剛才想殺我。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多少孩子了。
但他滿心仇恨想要殺人。
男孩兒沒死,刀刃貼著男孩兒的脖子停下了。
邢必已經轉到了他身後,一手抓著他的頭發,一手拿著刀,彎刃穩穩地貼在他咽喉之上。
邱時沒有等待,跟著一躍而起,撿起了地上的槍,站到邢必身側,舉起槍對準了邢必身後的人。
“放開他!”一個女人舉著槍喊,聲音帶著顫抖。
“讓開。”邢必開口。
“不許讓!”男孩兒喊,嗓子都有些破音,“殺了他們!”
圍成圈的人沒有動。
邢必偏了偏頭,手往回微微一收,男孩兒脖子上開始滲血。
“不疼!”男孩兒立刻大聲吼,“不許讓!”
粗眉毛動了動,幾個人跟著他一塊兒讓出了一個缺口。
邢必和邱時從缺口退出了他們的包圍圈。
就在這時,男孩兒突然梗著脖子猛地向著刀刃方向撞過去。
扌。
邱時隻來得及時在心裏罵出半個字。
邢必反應很快,手裏的刀跟著孩子同時向前,離開了他的脖子,但緊跟著這個動作的是一顆順著他揚手向前扔出去的銀色的小圓球。
強烈的白光從空中的小圓球裏爆出,刹時整個視野裏一片亮白,伴隨著強光而來的還有尖銳的耳鳴。
邱時舉著槍站在原地,視覺和聽覺同時消失讓他覺得有些頭暈。
在心裏默數著到十五的時候,耳鳴減弱,眼前模糊著出現了一些影子。
那個男孩兒捂著耳朵跪在他前方不到兩米的位置。
再往前是已經倒地的十幾個人,還有正彎腰撿起他們武器的邢必。
全死了?
邱時快步走了過去。
“打暈了,”邢必低聲說,“拿他們的衣服,我們要用。”
“嗯。”邱時馬上蹲下,挑了個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身形的人,開始脫他穿在外麵的蝙蝠衣。
男孩兒緩過來之後看到了一地躺著的人,帶著哭腔地怒吼著向離他最近的一支槍衝了過去。
邢必一腳把槍踢開了。
男孩轉頭抱住了他的腿,咬在了他大腿上。
邢必皺了皺眉,又是一腳把他蹬開了。
男孩兒在地上滾了兩圈,撿起了自己那把彎鉤刀,再次嘶吼著向邢必衝過去,被邢必當胸一腳再次踢開。
“子彈卸了。”邢必說,“武器留給他們。”
邱時快速地扒掉兩套衣服,又把地上武器裏的子彈全部卸掉,那些人身上的彈藥也都拿下來,一塊兒扔進了河水裏。
他知道邢必不打算殺這些人,武器也會留下,但為了防止他們離開的時候這孩子會拿著槍再給他們一梭子,必須處理掉子彈。
男孩幾乎是瘋狂地一次次向邢必撲過去,再一次次被邢必踢開推開。
“走。”邱時處理完說了一句。
男孩不知第多少次撲到了邢必麵前,邢必這次沒再隨意格擋,而是對著他的小腿掃了一腳,男孩摔倒在地上,抱著腿,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別送死,”邢必說,“沒意義。”
“我一定會殺了你的!”男孩兒盯著他。
邢必沒說話,轉身跟邱時一塊兒往前走。
“我一定會把你們插在那些木頭上!”男孩兒在他們身後吼著。
邱時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了男孩兒一眼,轉身走到河邊插著生化體的木頭柱子前,狠狠地踹了過去,一根柱子發出了碎裂的聲音,他再踹了一腳,柱子斷掉了。
“背叛者!”男孩兒喊。
“邱時,”邢必叫住了準備繼續踹倒柱子的邱時,“走。”
眼前的地圖裏,那些小亮點慢慢離開了可測範圍,也沒有人再追上來。
邱時沉默地跟邢必一塊兒順著河岸往前走。
夜風從水麵上吹過,帶著冰涼。
邱時感覺自己稍微平靜些了,轉頭看了邢必一眼:“你傷怎麽樣?有影響嗎?”
“沒影響,”邢必說,“過兩天會好。”
邱時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還留著已經幹掉的黑色和血色混合在一起的痕跡:“那是血嗎?”
“嗯,算是吧,”邢必說,“不過不會像人類那樣,很少。”
“疼嗎?”邱時問。
“疼。”邢必說。
邱時在這時才問出了那句話:“為什麽?”
“不為什麽,”邢必說,“就是想感受。”
“感受痛苦嗎?”邱時說。
“嗯。”邢必點頭。
“有必要把自己進化得這麽變態嗎?”邱時說。
邢必笑了起來。
邱時看著他,歎了口氣。
“現在屏蔽一下吧,”邱時說,“趕路呢,背上腰上都有傷,走起來很疼。”
邢必看了看他。
“看我幹嘛,”邱時說,“要不要我拿個箱子給你裝上,然後拖著你上山你再感受一下。”
“這麽記仇。”邢必說。
“我都記著呢。”邱時說。
往前走了一段,邢必停下了。
“這裏河麵最窄。”他說。
“從這兒過去是吧?”邱時看了看手裏的衣服,又看了看四周,“船板都沒看到一塊,真要飛過去?”
“東林應該有生化體進入了,”邢必低頭在河邊看了看,指著一小截從泥地裏露出來的金屬柱子,“碼頭被拆掉了。”
“為了不讓對麵的過來嗎?”邱時過去看了看,仔細看的話,河灘的石頭上還有被金屬壓蹭過的痕跡,的確應該是有過一個類似碼頭的東西。
看來想找船過河是不太可能了,邱時抬頭看了看上方,又轉頭往山那邊看過去。
“上山吧。”邢必往山那邊走過去。
“這衣服,”邱時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河麵,“能飛得過去嗎?剛才那些人也就從山上飛到咱們跟前兒就落地了。”
“理論上可以,”邢必說,“隻要夠高。”
“這山也就剛比外城那個隧道口高一點兒,”邱時說,“這邊比剛才那邊更矮。”
“你這個目測能力在人類裏也算欠缺的吧。”邢必說。
邱時笑了起來。
“不飛就隻能遊過去了。”邢必說。
“別刺激我。”邱時說。
“或者我們砍點兒木頭紮個筏子。”邢必說。
邱時歎了口氣:“飛吧飛吧。”
這條山脈的確不高,特別是河麵窄的這一段,但比起外城隧道口還是要高出不少的,他倆爬到山頂費了不少時間。
運氣還算不錯的是山頂沒什麽樹,而且今天的風很大。
他們找到了一處很陡的懸崖,從這裏跳下去應該就可以飛起來了。
把背包裏的東西盡量減少了一些,然後固定穩了,他倆換上了那個蝙蝠衣。
邱時不恐高,但不會遊泳的人看到遠處的水麵時,還是有些恐的。
“掉水裏了你能把我弄上去嗎?”邱時問。
“能。”邢必說。
“行吧,”邱時咬咬牙,“誰先跳?”
“你先。”邢必戴上了耳機,“耳機。”
邱時看了他一眼,也戴上了耳機:“怕了?”
“就現在,”邢必說,“風合適。”
邱時一咬牙,往前衝了出去,蹬著崖邊狠狠向空中一躍。
接著就開始向下墜去。
“我操!”他喊了一聲,趕緊張開了手腳。
風立刻灌滿了衣服,他感覺到了一股向上的力。
“抬起來。”邢必的聲音在一片狂風中從耳機裏傳出。
邱時控製著自己,讓身體平行地麵,眼睛耳朵裏都是亂七八糟裹上來的風,上下方向都快要分不清了,在感覺下方的樹冠就要撲麵而來的時候,他終於開始往前。
“邢必!”他喊了一聲。
“在。”邢必聲音響起,接著一個黑影從他上方一掠而過,“跟上。”
“這他媽……”邱時說了一嘴風。
這他媽是想跟就能跟得上的嗎?
很快他們就飛出了山脈,越過了岩灘,接著是河邊的泥沙灘……
下方出現粼粼波光時,邱時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這種在空中飛翔的感覺非常舒服,風從耳邊吹過,呼嘯聲裏甚至能聽到高低不同的音調。
上方沒有邊際,下方也沒有邊際。
整個世界短暫地寧靜了。
“邱時。”耳機裏傳來邢必的聲音。
“嗯?”邱時應了一聲。
“過不去。”邢必說。
“什麽?”邱時震驚地看向下方的水麵。
“找好角度。”邢必說。
“找他媽什麽角度?”邱時問。
“入水的角度。”邢必說。
作者有話說:
遊泳小課堂開講啦,邱時同學能不能學會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