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控狀態

城外駐防的都是軍方的人, 鄧葉葉的這個行為很快將軍那邊就知道了。

張署長接到徐上校的通話要求時,臉色很難看,盯了李風一眼:“讓你的人也先不要動。”

“保障署隻有一個三人小組在那裏, ”李風說, “也沒有武器, 動不了。”

張署長咬了咬牙,戴上耳機, 把通話轉了私密,走到了一邊。

這邊李風和城外的通話還在繼續,畫麵沒有切開, 依然能看到鄧葉葉和那個人, 以及他們頭上那幾個激光投影出的大字。

“肖磊。”李風開口。

“在。”肖磊的聲音傳出來。

“讓他們先回來。”李風說。

“好的。”肖磊應了一聲。

城外的協防一開始就是軍方直接負責, 所以去找趙旅他們的時候, 李風隻派了一個三人的物資小組,而張署長就不同了,上午張思海剛從牢裏被弄出來, 接著就出了這樣的事,讓自己的人親自去問,如果真跟張思海有關, 他起碼能第一個知道。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收屍人居然真能一個字也不說,也沒想到綁架犯的下一步行動會這麽快, 動靜還不小。

這下上頭不僅知道這幫外城激進分子又製造事端,還知道了城防署的人帶著槍進入了軍方協防的地區。

“你可真是……”吳館長看了李風一眼。

“時哥他們要過來中斷通訊了, ”趙旅的臉出現在畫麵裏, 說得很快, “別去, 就算小嶺真的在那兒, 也不要去……”

話還沒說完,就顯示通話結束了。

邱時盯著已經沒有投影畫麵了的那個箱子,眉毛擰得很緊,感覺腦門兒都有點兒發酸。

“老吳,”李風往張署長那邊掃了一眼,聲音很低地問,“你覺得鄧葉葉旁邊的那是個什麽人?”

“我不能確定,”吳館長也低聲說,“邢必有沒有判斷?”

“一級潛衛。”邢必。

“確定嗎?”李風皺了皺眉。

“不確定。”邢必說。

“你怎麽判斷的?”吳館長問。

“直覺。”邢必說。

“這個直覺是怎麽來的……”吳館長有些不能理解。

“同類之間多少有點兒吧,”李風又看了張署長那邊一眼,張署長站得筆直,“這事兒可能不好辦了。”

“我要去。”邱時說。

“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李風說。

“那就不回來了,”邱時說,“這裏也不是什麽多美好的地方。”

“總比死了強。”李風說。

“在這兒當藥麽。”邱時說。

張署長那邊通話結束了,他轉身走了過來,本來空**的大廳裏顯得更加空,靜得都能聽到張署長的呼吸聲。

當然,他喘得相當凶狠。

邱時感覺他和邢必任務回來之前,李風和張署長肯定已經有過衝突,加上之前趙旅的那句話和現在這通電話,張署長有種整個人隨時會爆炸的氣場。

“坐下商量吧。”吳館長算是這三個人裏最輕鬆的,雖然能感覺得出他比較偏向李風,但畢竟他隻管技術,別的不太參與。

李風的小寵收到了一條信息,他切到通訊器上看了一眼。

“怎麽樣?”吳館長問,“現在什麽情況?”

“問李署長吧,”張署長說,“保障署的線人遍布全城,消息不是一直都很靈通麽。”

“人已經走了。”李風這次也沒跟他再裝樣子。

“走了?”吳館長說。

“激進分子鬧點事,成不了什麽氣候,”李風說,“軍方沒出麵,防止暴露協防情況。”

“現在有什麽決定嗎?”邱時問。

“這就得問張署長了,”李風說,“他是主要負責跟徐上校那邊聯係的。”

“一個小小的收屍人失蹤而已,需要有什麽決定?”張署長說,“跟任務無關,跟徐上校那邊更是毫無關係,跟雲城都沒關係。”

邱時看著他,沒說話,這一瞬間他甚至沒有感覺到明顯憤怒。

他隻是想要發泄一下……但肩膀剛動了一下,胳膊都沒來得及有任何移動,邢必的手已經抓在了他肩上。

“別。”邢必低聲說。

邱時偏頭看了一眼他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然後才看向張署長,點了點頭:“那既然這樣,沒事兒了。”

既然隻是小小的收屍人自己的事,那就好辦了。

“你想幹什麽。”張署長盯著他。

“不想幹什麽,”邱時看著他,“小小的收屍人想幹點兒什麽還需要城防署的署長親自過問嗎?”

“當然不過問,但是任務相關人員,我不僅會過問,還會采取措施,”張署長眼神裏突然帶上了刀鋒,“鑒於邱時涉及雲城最高機密,為了防止泄密可能,城防署決定……”

從大廳那邊的門外突然衝進來幾個舉著槍的人,而張署長也在這時拔出了腰間的槍。

操你們祖宗。

邱時不知道這是要當場擊斃自己還是要逮捕自己,但他還是按最高級別擊斃來進行應對,他在張署長拔槍的同時猛地伏身,借著台麵擋住了自己。

接著是要扯過吳館長還是李風來給自己擋子彈就看誰更順手了。

但邢必突然動了。

從他踩著邱時的肩躍上台麵,滑到張署長麵前,搶掉他的槍再把槍口對準了還坐在椅子上的李風,前後也就兩秒時間。

衝進來的人甚至又往前衝了好幾步才猛地停下了。

這個意外讓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邢必?”李風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而那邊的張署長震驚之中甚至愣了兩秒才吼出了聲:“這就是你們說的百分百可控?”

“任務模式下,”邢必開口,“人類搭檔安全排序第一,我的搭檔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脅。”

“老吳?”張署長又吼了一聲。

震驚中的吳館長這才回過神:“這個……的確是這麽設置的,他需要保證人類搭檔的生命安全,除非解除搭檔關係。”

張署長往拿著槍的那些人那邊看了一眼。

“我肯定快。”邢必說。

“為什麽不指著他?”李風看著槍口問了一句,慢慢往旁邊歪了歪身體,想躲開槍口,“是張署長威脅到了你搭檔,不是我。”

“所以指你。”邢必回答得很簡單,槍口一點兒沒偏地跟著他移動。

李風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張署長,你是要殺邱時嗎?”

“我要關押他,”張署長說,“我認為現階段讓邱時自由活動會對任務造成極大威脅。”

“他保證了,不殺邱時。”李風看著邢必。

邢必沒說話,也沒有動,槍口還是對著李風。

“張署長,”李風捏了捏下巴,歎了口氣,“人先撤了,本來開個會能解決的事,剛不也說了麽,激進分子鬧點事而已,自己人這麽搞起來是要怎麽收場啊?”

張署長瞪著李風的五秒鍾時間裏,李風確定他肯定想過是不是就借這個機會讓邢必開了這一槍算了,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了一擺手,讓剛衝進來的幾個人都撤了出去。

邢必跳下了台子,把槍還給了張署長。

“邱時,”吳館長看向邱時,臉上還有著沒有退去的震驚表情,“這種情況下是需要你……進行控製的。”

“是麽,”邱時看了邢必一眼,“沒人教過我,任務都是槍戳屁股逼著上的。”

“我會親自給你再過一遍守則的,”吳館長說,“這個任務狀態界定也還需要跟邢必再……”

“李署長,”張署長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李風,“現在還覺得你堅持的方案是最優解嗎?”

“是不是最優還是要看結果,”李風說,“結果就是他讓我們回到了桌子旁邊開始討論。”

“行,”張署長點頭,“那就請你說說你的想法。”

“那就不繞彎子,”李風起身拿出自己的小寵,投影了一張地圖,“東林和興川兩個鎮子雖然能聯係上,但一直過不去,除了地型上的困難,就是感染和生化體,但鄧葉葉把地點定在了東林,加上現在已經聯係不上那邊,再算上最近突然增加的生化體,說明什麽?”

“直接說,怎麽還要上課抽查嗎?”張署長說。

“鄧葉葉和她背後的人能在東林和雲城之間移動,”邱時說,“他們跟那些生化體是一夥的,已經控製了東林,興川說不定也已經被控製了。”

“除了這兩個鎮子,別的人類據點我們聯係不上,也不知道都在哪裏,”李風說,“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麽我們一直想弄清楚,現在就是一個機會,我們需要一個跟對方直接接觸的機會……”

聽到這裏的時候,邱時猛地反應過來,李風是想讓他去東林的。

“他們的目的就是毀滅雲城!毀滅人類!”張署長很強硬,“比起你的這對搭檔,我們更需要的是強有力的武裝力量,共生生化體和軍隊才是最終的手段,不要再妄想靠著……”

張署長指著邱時:“這樣的人能拯救雲城!拯救這裏的人類!他要還有一點用處,也就是他的免疫力了。”

李風看著他,突然笑了笑:“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夠狂妄的了,沒想到張署長才是真的狂妄。”

“你說話要注意。”張署長冷聲音,“別以為手上那點把柄有多管用,哪怕是我兒子,影響到了雲城的安全,該怎麽處置我也不會手軟。”

“雲城有多少生化體?有多少軍隊?”李風站了起來,“有多少願意去戰鬥的人?還有多少物資?知道保障署倉庫裏的東西還有多少嗎?我們的田地和養殖園到底有多少產量?”

張署長看著他不出聲。

“我是不是不該聽到這些。”邱時開口,李風的這些問題讓他後背一陣發涼。

“晚了,”李風轉頭看著他,“歡迎進入雲城絕望俱樂部。”

“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更需要速戰速決,”張署長說,“如果對方真有那麽強,也不需要跟我們周旋那麽長時間了!”

“雲城能讓東林和興川通訊沉默嗎?”李風問。

張署長看著他。

“不能,”李風說,“他們能,所以他們到底強不強,不應該先去探一探嗎?為什麽跟我們周旋了那麽久突然就行動了?”

“因為一號巢穴被毀了,”邢必突然開口,“共生體依靠巢穴控製,他們需要等待巢穴連成片,但一號巢穴突然死掉了。”

“這應該是他們沒有考慮到的。”吳館長像是明白了些什麽,“生化體一直對雲城有小規模的騷擾,是在試探我們的情況,他們沒有想到一號巢穴會被我們摧毀。”

“他們急了。”李風說。

“所以你就趕緊把他們要的東西送過去。”張署長冷笑一聲。

“我可算知道張思海腦子隨誰了。”李風說。

張署長本來就被怒火頂著,這句話直接戳他肺管子上了,對著李風撲過來就是一拳。

但是打空了。

李風被邢必一把拽開摔到後麵的椅子上滑出一米多遠。

吳館長衝上去摟住了張署長:“這是怎麽搞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動起手來了這麽壓不住火呢!”

“這個一級潛衛!還安全?可控?”張署長指著邢必。

“你們不能受傷,”邢必說,“徐上校看到了沒有辦法解釋。”

邱時看了邢必一眼,剛拿槍指著李風的時候呢,李風可以死,但不能受傷?

“一級潛衛不是傀儡,”李風坐在一米開外的椅子裏也沒再挪回來,“人類之所以需要有這樣的生化體存在,要的就是他們同樣有情感,有思維,有判斷是非的能力,並且在人類像現在這樣發瘋的時候能保持冷靜。”

“我是這樣想的,”吳館長沉默了一會兒,語速很慢地開了口,“共生實驗在二三四五號實驗體上也已經開始,但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培養觀察,在這個階段,像……”

他看了邢必一眼:“這樣沒有什麽作用的搭檔,去探探對方的意圖,也不會損失什麽,畢竟他們要的是邱時,如果想傷害他,動手的機會還是很多的,特別是之前外城沒有協防的時候。”

張署長沒有出聲。

“我們的確需要一個跟對方接觸的機會,”吳館長說,“公司一直是以防禦為主要方向,將軍那邊……似乎也並沒有很急要正麵衝突,如果能有談判的機會,也不能說不是一件好事……”

吳館長有著技術人員特有的憨厚氣質,張署長在麵對他的時候明顯要緩和很多,咬著牙好一會兒終於說了一句:“我並不是完全反對,但他們再沒用,也是接觸過核心內容的,要怎麽保證他們不泄密?”

“邢必的話,可以設定供能時間,”吳館長說,“設定一個期限,三天五天,八天十天,最長可以一個月,時間到了,就會自動中斷身體的生化反應。”

“中斷生化反應是什麽結果?”張署長問。

“就是我死了。”邢必說。

“由我們實驗室中斷,帶有我們的標記,也必須由我們才能再次激活。”吳館長說,“這是為了防止生化體……叛逃,使用的第一層手段。”

邱時聽著從看上去比張署長尤其是李風要憨厚得多的吳館長嘴裏說出的這些話,有些恍惚。

看向邢必的時候,邢必沒有任何表情,似乎這些都跟他無關。

“另外,邱時也可以在他認為搭檔有違背原則對人類方不利的行為時,限製搭檔的行動,”吳館長又看了看邱時,“就是那些控製手勢。”

“那誰來控製邱時?”張署長問,“在我看來,他不比一個不可控的生化體安全多少。”

吳館長又小心地看向李風。

“他們離開雲城期間,收屍人由我們監管,”李風非常利落地回答,“如果邱時有任何可疑行為……”

“老子現在就他媽收了你的屍!”邱時跳起來對著李風就是一腳踹了過去。

但邢必還是先了他一步,李風被邢必連人帶椅子再一次往後甩出去了兩米,接著又反手一把抓住了他胳膊。

“又他媽不會真的打死他!”邱時想要甩開他的手。

“私下打。”邢必低聲說。

邱時能感覺到身後張署長的視線,也許正在等著自己向他證實自己比生化體更不安全。

他壓著火,指著李風:“你是真黑。”

“我是你討厭的人裏最白的了。”李風站了起來,慢慢走回台子旁邊,“現在繼續正事,去東林鎮的路。”

“我知道。”邢必說。

李風轉頭看著他:“哪年的記憶?”

“我被封存的前一年。”邢必說。

“那是多少年前?”李風看吳館長。

“雲城驅逐生化體之後,”吳館長說,“這裏沒有人經曆過……不過理論上變化不大。”

“那這一步暫時可以不管,”李風說,“限製時間呢。”

“這個我跟技術組討論之後才能確定,”吳館長說,“一級潛衛數量有限,不能受損,所以這個時限設置要討論。”

“行,還有一件事,”李風輕輕舒出一口氣,“我要跟張思海聊聊。”

“你想幹什麽。”張署長看著他。

“要鄧葉葉的情況,鄧葉葉背後的人,以及他到底跟那幫人來往有多深,”李風說,“當然,如果張署長願意幫忙,就最好了。”

“我去問,”張署長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像是下了決心,“把他送回牢裏,我去牢裏問。”

“謝謝。”李風說。

去東林鎮的這次“任務”具體執行細節全部確定還需要時間,在此之前邱時有將近一天時間可以自由行動,當然,是在內城之外的自由行動。

其實就是給他時間能去跟他那幫兄弟解釋為什麽他們要被城防署看守起來,還得安撫他們不要鬧事。

為了確保安全,以及進一步磨合搭檔,邢必會跟他一起。

“但不能暴露邢必的真實身份,他對外就是城防署警衛。”李風跟他們一塊兒坐在車裏,“一會兒我上倉庫裏找兩身普通的衣服給他。”

“能挑嗎?”邢必問。

李風看了看他:“那你自己挑。”

“我呢?”邱時問。

“想挑就挑,下半年你們那幫人的衣服不是還沒拿麽,”李風說,“這次都拿走吧。”

“酒呢?”邱時問。

“拿大黑桶的。”李風說。

“這聽著像是雲城馬上要毀滅了我們幾個現在就是趁亂去把倉庫瓜分了跑路。”邱時說。

李風笑了笑:“你倆隻要能回來就行,雲城半死不活撐著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活著不容易,死也不是那麽好死的。”

邱時看著他,李風這個人說不好是個什麽感覺,劃到不是人那類一點兒不委屈,坑人利用人一點兒不手軟,似乎人命在他眼裏都不算什麽,但要麵對雲城那些“核心”的時候,他反倒是讓邱時最不害怕的一個。

也許就像張齊峰說的,他們是李風的“最優解”,李風需要他們,但為什麽,他反正是想不太明白。

“你搶了槍的時候為什麽不指著張齊峰?”邱時轉頭問邢必。

“指誰都一樣,但李風不會因為被槍指一下就覺得生化體不可控,”邢必說,“張署長會找機會重新封掉我。”

“能想這麽多麽。”邱時皺皺眉。

“跟完全不想的人比的確多。”邢必說。

“我那些手勢裏居然沒有禁言,”邱時歎了口氣,“那你會開槍嗎?”

“不會。”邢必說。

“我想過你可能會給我胳膊肩膀什麽的來一槍。”李風說。

“開槍沒有意義,”邢必說,“隻有不確定才有用,結果出現的時候威脅就失效了。”

“……看看,”李風伸了個懶腰,“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

“你家老祖宗才一百多年,”邱時說,“什麽物種這麽短的年頭。”

邢必笑了起來。

其實從表麵上來看,保障署民用倉庫這一塊的儲備還是挺豐富的,每次邱時來的時候,都能看到物資運輸車往裏拉東西。

但他的確也沒細算過,這些東西平攤到每個人身上到底能有多少,可能真的不多,所以外城的人,還有些那難民想得到一點物資是那麽困難,就連內城給他們的工作機會,換到的物資也隻夠糊口。

一大桶酒,對於趙旅他們來說,除了是酒,還是一筆橫財。

邱時又要了點兒存放時間長的壓縮食品,裝了差不多半車,李風一直擰著眉仿佛做了什麽賠本生意。

衣服每年能從倉庫給大家拿上幾套,每次邱時都是隨便拿點兒,回去了分的時候也都是隨便一搭就行,隻有自己那條圍巾是專門挑的,他喜歡那個顏色,但後來好多年,都沒再看到一樣的顏色,他也就一直沒換。

邢必很意外地挑了半天。

“你是色盲還是太久沒穿自己衣服了不適應?”邱時問他,“隨便拿兩套不就行了?”

“太難看了。”邢必說。

“……什麽?”邱時愣了愣,好不好看是他基本不會考慮的問題,有穿的就不錯了,起碼比從死了的難民身上扒下來的要強,“您以前穿的什麽啊?很好看嗎?”

“西服,休閑服,都有。”邢必說。

“西服?”邢必看李風。

“雲城沒有,龍先生都不穿,”李風說,“為了不跟大家有距離。”

“隨便吧,”邱時翻了翻,隨便扯了幾件塞到邢必手裏,“換上,趕緊的。”

邢必脫掉了身上實驗室的衣服,開始穿。

邱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胳膊上的傷口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身上也沒有黑色的東西,也不知道真菌都發展到哪塊兒了。

邢必穿好衣服,邱時給挑的衣服極度隨意,褲子甚至短了一截。

“靴子穿上誰看得出來長短。”邱時完全無所謂,“衣服越隨便越好,你這臉上連點兒傷痕都沒有,衣服再不往亂七八糟上靠,走哪兒都是最明顯的目標。”

李風從一個箱子裏翻了翻,拿出了一條藍色的圍巾,扔給了邱時。

“這個是我私人送你的。”

“你是真按我去送死的標準來辦了啊。”邱時把圍巾繞到了自己脖子上。

“你命就值一條圍巾啊?”李風說。

“在你眼裏,”邱時說,“恐怕不值一條圍巾。”

李風看了他一眼,手一揮,轉身準備上車:“走吧,送你們到隧道口。”

“現在可以。”邢必說。

邱時隻愣了半秒,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了。

“李署長。”他跟上李風。

李風轉身的時候他一腳蹬在了李風肚子上。

“瘋了你。”李風捂著肚子坐到了地上,一口氣差點兒沒抽上來。

“胡小嶺出了任何事,我那幫兄弟出了任何事,”邱時說,“公司太遠,將軍太遠,我全都會算到你頭上。”

過了快五分鍾,李風才從倉庫出來,上了另一輛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出外城隧道後停了下來。

邱時他們這輛車的司機去了後麵的車,這輛裝著物資的車就由邱時開回掩體了。

這次回到城外,隧道那邊沒有收屍人在等著,而邱時也沒有每次離開雲城內外城範圍回到屬於自己世界中的那種輕鬆感覺。

他下車站了一會兒,遠遠看著掩體的方向,聽著身後李風的車進入隧道離開,風裹著沙子撲到臉上,他拉了拉圍巾,遮住半張臉。

“我溜達兩步。”他吸了一口氣,開始往坡下走。

那些他熟悉的岩石突起,踩上去的時候完全是一種機械記憶,不需要過腦子,輕鬆一跳著就到了坡底。

然後再轉身跑著又回到了坡頂。

身後邢必準確地踩在他走過的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你挺重的,”邱時摸了摸自己剛才被邢必踩過的肩膀,拉開車門上了車,“剛那麽走下去居然沒什麽聲音?”

“小心點兒就不會有。”邢必說。

“下次要再敢踩著老子起跳腿給你廢了。”邱時說,“一把年紀了這麽不穩重。”

“嗯。”邢必應了一聲。

掩體方向有小小的一點亮光閃過。

邱時用車燈閃了兩下。

“是收屍人嗎?”邢必問。

“嗯,是趙旅,問我有沒有事兒。”邱時把車往坡下開過去,“我們的暗號,平時出來清理感染者的時候離太遠了就用這個打信號。”

“你們一起工作很久了嗎?”邢必又問。

“我們這不算工作,是活命的一種方式而已,”邱時說,“不過是挺久了,我跟趙旅最早認識,那會大概就十歲多一點吧,胡小嶺是他爸爸帶過來的,從一個被感染了的特別小的據點,他爸到這兒就死了。”

“怎麽死的?”邢必問。

“渴死的。”邱時說。

邢必沒有說話。

那邊掩體裏開出來了一輛車,是收屍車,不用想,肯定是趙旅過來接他了。

“對於你來說,”邢必說,“他們是什麽?”

“親兄弟。”邱時看了他一眼。

邢必頭一回有這麽多問題,平時都是自己問得多。

“一會兒他們可能對你不會太友好,”邱時說,“我們一幫人待久了,排外。”

“沒關係。”邢必說。

兩輛車在岩灘中間相遇的時候,運屍車停下了。

“邱時!”趙旅吼了一聲,駕駛座沒有頂,他直接站了起來,踩著方向盤往這邊盯著。

“喂——”邱時立馬把手伸出車窗晃了晃,也跟著拉長聲音吼了一嗓子。

“我操——”趙旅跳下了車,“你怎麽開的保障署的車!你是劫了保障署倉庫嗎!”

“邱時!”肖磊從後麵車鬥裏猛地探出了頭,接著又被迎麵的風一巴掌拍了回去。

“我先下去說兩句,”邱時偏了偏頭,跟邢必交待,“你車上等我,記著別說漏嘴。”

“我不可能。”邢必說。

邱時笑了笑沒說話,停車跳了下去。

趙旅過來的時候眼睛就一直盯著副駕駛的位置:“那誰?保障署的人質嗎?”

“對外身份是保障署的警衛。”邱時說。

他沒有直接就說是保障署的警衛,這種話別說跟他一塊兒混大的趙旅,就連肖磊那種傻子都不會信。

“對內呢?”趙旅又看了看邢必,“這也不像保障署的人啊。”

“保障署的警衛。”邱時回答。

“行吧,懂了,”趙旅皺了皺眉,“這是怎麽回事兒?”

“先回去再細說。”邱時說,“我時間也不太多,明天就得走。”

“什麽意思?”趙旅頓時急了,“不是說了麽!不讓你去!不要去找小嶺,他要知道你要去找他,他能氣死!”

“回去再說。”邱時拍拍他。

趙旅擰著的眉就沒有鬆開過,看了邱時一眼,又看了看邢必,轉身回車上的時候指著正準備跳下車跟邱時擁抱的肖磊吼了一聲:“回去坐好。”

城外這一片曾經由收屍人負責的區域已經被封鎖,暫時連難民也不接收了,城防署設了卡,不少難民隻能就地聚集,看著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的庇護之地,最簡單的希望大概就是能活著等到進城的機會。

車往掩體方向開過去的時候邢必靠近車窗看著大黑山。

“你一直都生活在這裏嗎?”他問。

“是,”邱時點點頭,“有記憶就在這兒了,不過我問過李風,他說我是被老頭兒帶過來的,從哪兒來的不知道。”

“老頭兒呢?”邢必問。

“不知道,”邱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問題真多啊,是不是觸發了什麽機製?你不會是跟張齊峰一夥的吧?”

邢必很淺地勾了一下嘴角:“不是,好奇。”

“你都……”邱時說了一半沒再說下去。

“都祖宗輩兒了還好奇。”邢必替他說完了。

“這你自己說的。”邱時聽笑了。

今天從知道胡小嶺失蹤開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在壓抑和憤怒裏攪著,再加上莫名其妙就要離開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裏再添了些迷茫和恐懼……直到現在,他才稍微緩過來一些。

胡小嶺失蹤讓收屍隊一幫人的情緒都很低落,看到邱時回來,還帶著一車東西甚至還有一大桶酒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才稍許被轉移了一點兒。

掩體四周看不到別的人,但邱時知道,這一片都已經被嚴密監控起來了,他離開之後,這裏的人就是人質,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出了什麽事的話,這幫兄弟會麵臨什麽。

李風也許……但張齊峰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把東西收好,車開回隧道那邊扔著,”邱時交待趙旅,“晚點兒喝酒。”

“行。”趙旅點頭。

“我先跟肖磊聊兩句。”邱時說。

“聊吧,”趙旅說,“再不聊他估計明天就去自殺了。”

邱時把肖磊叫進了他屋裏,趙旅以為那個“警衛”也會一塊兒進去,但那人留在了屋外,就那麽看著他們這幫收屍體人搬物資。

有點兒不一般。

很少人能這麽輕鬆地待在收屍人附近,特別是一群收屍人,這人卻很放鬆,甚至完全不回避眼神。

“什麽名字?”趙旅衝他問了一句。

“邢必。”邢必回答。

“保障署警衛?”趙旅又問。

“嗯。”邢必應了一聲。

“我信你祖宗。”趙旅說。

“保障署奸細。”邢必說。

“操,”趙旅笑了,“去,幫忙。”

邢必往車那邊看了一眼。

“別看,李風來了敢在這兒待著,也得過去幫忙。”趙旅說。

邢必沒再說話,過去從一個收屍人手裏接過了一個箱子,轉身跟著大家一塊兒搬進了旁邊充當庫房的掩體裏。

被他接走箱子的何江愣了半天,看著趙旅:“他誰啊?”

“保障署的,”趙旅想了想,“時哥的保鏢。”

相對於警衛這個頭銜,他覺得保鏢更合適邢必的形象,他實在不像個警衛,也不像保障署的人,也不像城防署那幫逼……

其實說白了,趙旅覺得他根本就不像雲城裏的人,雲城沒有這樣的人。

“眼淚擦幹了再出來,”邱時走出自己屋的時候回頭指了指肖磊,“一會兒別讓人以為我給你揍哭了呢。”

“你要回不來了怎麽辦啊。”肖磊低聲說。

邱時順手抄起門邊的一把鞋刷子對著他腦袋就砸了過去:“別他媽跟胡小嶺似的天天烏鴉嘴咒我。”

轉身出屋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扛了一箱罐頭往庫房裏去的邢必,愣了愣,融入新環境還挺自然。

“這個邢必到底什麽身份是不能說嗎?”趙旅蹲在門邊。

“警衛。”邱時也蹲下。

“絕對不是一般人,”趙旅說,“讓這樣的人跟著你,弄走小嶺的絕對不是一般角色。”

邱時沒說話。

“估計去不去也由不得你。”趙旅說。

“但我肯定是要去的。”邱時說。

“等你回來,”趙旅說,“我們帶著這幫兄弟走吧,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好。”邱時點頭,“我去的這段時間,城防署會有人盯著你們……”

趙旅很不屑地“切”了一聲:“沒事兒,別擔心。”

有些話跟大家沒法說,隻能跟趙旅交待,他到時再看情況穩住這幫人,胡小嶺失蹤之後,也就是到邱時回來了,這幫人才開始有了點兒聲音。

“之前跟明天就要集體去死了一樣,”趙旅說,“特別安靜。”

“我跟邢必去一趟屍洞,”邱時說,“老頭兒那些東西我想讓他看看。”

“嗯,”趙旅點頭,“看來這人果然不是一般身份。”

“別吃醋。”邱時說。

“滾。”趙旅笑了起來。

“邢必。”邱時站了起來,衝剛搬了東西出來的邢必喊了一聲。

邢必過來的時候他身後還有人說了一句:“一會兒喝酒啊。”

“好。”邢必說。

“有事兒跟你說,”邱時偏了偏頭,帶著邢必進了旁邊的掩體,再彎腰進了隧道,“你還喝酒呢,你喝了酒不短路麽。”

“我不是機器人。”邢必說,“我是依靠生化反應的人造人。”

“突然又不會開玩笑了。”邱時說。

“我覺得你是真不懂。”邢必說。

“少分析我。”邱時說。

“好的時哥。”邢必說。

邱時停下,轉頭看了他一眼:“混得挺熟啊在這兒?”

“也不排外啊這兒。”邢必說。

“靠。”邱時笑了,轉身繼續。

掩體地下部分都是一條條隧道連通起來的,比地麵上能看到的部分要複雜得多,平時去屍洞不會有人這麽走,但現在四周不知道都有些什麽人在監視。

屍洞的位置距離掩體很遠,山頭這邊甚本沒有什麽布防了。

“給你看個東西。”邱時聽了聽四周的動靜,又憑直覺感受了一下。

“沒有人。”邢必說。

“您又敏銳了。”邱時說。

“有人嗎?”邢必問。

“沒有。”邱時說。

“您敏銳。”邢必說。

“……你祖宗,報複心這麽強,”邱時拿出了老頭兒的行李箱,“這些東西是老頭兒失蹤之後找到的,裏麵有你能看明白的東西嗎,太爺爺。”

邢必沒說話,伸手在箱子裏慢慢翻著。

“都是很……老的東西。”

“有多老?”邱時問。

“跟我差不多老吧。”邢必說,“戰爭之前。”

邱時看著他,這話從邢必嘴裏說出來,其實是有些讓人對不上號的,畢竟邢必看上去就二十多歲的樣子,大概還因為人家是生化體,皮膚甚至還挺嫩的,沒有傷,沒有疤,沒有風沙和日光留下的任何痕跡。

趙旅覺得他不是一般人也並不意外。

邢必拿起了幾張舊畫片看得有些出神,然後又拿了玻璃珠子在手裏看著,邱時沒有專門讓他看那張地圖,想看看對於邢必來說,這箱子裏的東西有沒有什麽特別的。

邢必從小箱子裏拿出了一個圓柱形的帶一個小顯示屏的金屬玩意,上麵還連著一根線,那頭看著是耳機。

“這個你聽過嗎?”邢必問。

“幹嘛用的?”邱時問。

“聽音樂的。”邢必說。

“沒聽過,”邱時說,“你要聽嗎?老頭以前給我一個玩意兒,可以給這些老東西充電。”

“嗯。”邢必點點頭。

“這個帶回去,”邱時把這個東西放進了兜裏,“送你了。”

“謝謝。”邢必說。

邱時沒說話,突然覺得這個能一秒奪槍,一秒殺人,一秒搶答,一眼看穿,還能一腳踩青自己肩膀,既擁有強大武力又擁有驚人洞察力的一級潛衛,在眼下這一瞬間,突然無比地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甚至有一種脆弱的感覺。

邱時伸手在邢必臉上捏了一下。

邢必看著他。

“你說,”邱時皺皺眉,“雲城裏會不會有生化體,一直就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在這些人身邊?”

“不會有,”邢必說,“公司很早就在全城做了監測,出現生化體會有警示。”

“我一直以為隻在檢查站才有。”邱時說。

“全城都有,”邢必說,“準確位置都有,姓名,身份,都會顯示。”

邱時突然反應過來:“雲城驅逐清理生化體,靠的就是這套東西吧?”

“嗯。”邢必拿起了那張地圖。

邱時盯著他,沒再說話。

“是想讓我看這個嗎?”邢必問。

邱時有些無奈,邢必甚至都沒翻過去看看那一麵的“邱”字,就已經得出了正確結論。

“嗯,”邱時說,“後麵還有點兒東西。”

邢必翻過背麵看了看:“你覺得這跟你身世有關嗎?”

“就是不知道才想讓你看看。”邱時說。

“你想去嗎?”邢必問。

“什麽?”邱時愣了。

“這裏。”邢必手指在那個小圈上輕輕彈了一下。

“我們是去東林要人,”邱時提醒他,“不是去旅遊。”

“以後。”邢必說,“你不會一直在雲城的。”

邱時盯著他:“邢必。”

“嗯?”邢必轉過頭也看著他。

“你他媽真的是可控狀態嗎?”邱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