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若雪似乎被赫連雪淩厲的眼神嚇到了,磕絆地問:“怎、怎麽了?”

守在門口的小白臉頓時看過來,握劍的手把緊,顯然時刻留意著廂房裏的動靜,隨時準備拔劍出鞘。

“沒事,你的治療術很不錯。”赫連雪連忙收起神色,晃晃腳丫,皮笑肉不笑地向她道謝。

若雪點點頭,很快便出去了,小白臉依舊守在門口。

赫連雪合衣躺下,麵朝床裏,暗自想著心事。

她爹身上的那塊玉佩,是她在阿娘的記憶裏發現的。

她天生就會讀心術,這是個秘密。

隻有阿娘知道。

阿娘告誡她,不能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不然別人就會怕她、遠離她。

畢竟沒人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七歲那年,她偶然的一次觸碰到阿娘的眉心,看到一段久遠的記憶。

在阿娘的記憶裏,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她的父親被施了定身術,隻能看到他高大頎長的背影,玉冠束發和銀灰的袍角,還有掛在他腰間的那一塊被風吹起的半月形玉佩。

父親的聲音低沉哀痛,似是哭了,在那裏乞求,他說:“阿青,不要走……”

可是阿娘還是走了。

她轉過身,父親的背影就再也看不見了。

那是赫連雪有生以來,唯一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

還隻是個背影。

後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反複回想阿娘的那段記憶,回想父親背影的輪廓,還有他腰間掛的那枚玉佩,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也是因為這段記憶,才使她對父親充滿向往卻沒有絲毫怨言。

哪怕她長這麽大,他卻從未陪在她身邊。

她堅信,父親是想陪她的,他是想要她這個女兒的。

隻是赫連瑤青沒給他機會。

她不知道其中是什麽緣故,阿娘也從不肯提起任何與她爹有關的事。

但是她能肯定,阿娘是愛她爹的。因為在那段短短的記憶裏,充斥著濃濃的化不開的悲傷與不舍。

赫連雪疲倦了一天,慢慢閉上眼睛。

她不知道父親的玉佩為什麽會在那個若雪身上,但她必須弄明白這件事。

翌日醒來,日上三竿。

仙門弟子早已四處忙碌去了,隻剩下聒噪男留在院子裏,看守赫連雪。

她被關起來,廂房裏下了結界,出不去。

赫連雪暗暗咬牙,這八成又是那個小白臉幹的好事。

“喲,醒了?”聒噪男收起沒看完的書,翹著二郎腿坐在桌旁,“我還以為你們妖怪都是晝伏夜出,要到傍晚才醒。”

赫連雪抬腳踢了一下無形的結界,嗤道:“你大師兄去哪兒了?留下這結界,是不是怕你本事不行,看不住我?”

聒噪男耳根發紅,瞪眼道:“怎麽可能?”

赫連雪懶得聽他囉嗦:“有沒有早膳?本宮餓了。”

“還‘本宮’呢。”聒噪男不屑地嘖了兩聲,揶揄道,“還有豆汁和素包子,公主殿下也吃這個?”

“不吃了。”赫連雪一聽就沒興趣,她愛吃肉,不愛吃素的。

在廂房裏轉了一圈,總共就這麽大,實在憋悶得緊。

赫連雪打不開窗扇,索性把窗戶紙挨個都戳破,從紙洞裏向外看。

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又無聊地走到廂房門口,盯著聒噪男上下打量:“喂,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門派的?”

少年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你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少管閑事。”

“我好端端的一個人,平白無故被你們抓起來,我還不能要個說法了?”赫連雪白他一眼,冷哼道,“我告訴你,我可是我師父座下的第一愛徒!等她老人家來了,知道你們這樣虐待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你師父是誰?”

“都說了我是合歡宗的,你說我師父是誰?”赫連雪臉上看不出一絲心虛,其實她也不知道合歡宗的師父是誰,之前聽四護法說八卦的時候提起過,但是她忘了。

不過好在聒噪男比較傻,並沒有過多懷疑,隻是打量著她,有些訕然地問:“你師父當真是玄素真人陸清湄?”

赫連雪又從鼻子裏哼了聲,趾高氣揚道:“你該不會是怕我師父,連自己家門都不敢報了吧?”

“怎麽可能?”聒噪男立馬挺起胸膛,一臉的自傲,“好男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劍宗內門弟子,柴良是也!”

天劍宗?

赫連雪暗自驚訝,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天劍宗的人?

雖然魔域偏居一隅,很少摻和外麵的事,但是天劍宗的鼎鼎大名,她也聽說過很多次。

作為六界之中最為興盛的仙門魁首,天劍宗自開山立派以來已有千年之久,前後得道的劍仙不下百十人,下轄東洲十二座仙山,晶礦靈脈物產豐饒,香火鼎盛人才輩出,備受世人尊崇和向往。

赫連雪猶豫著,不知道他們這些仙門弟子是天劍宗裏的正宗還是旁支,於是忍不住問:“你大師兄……是戚南行?”

作為天劍宗宗主之子,又是正宗首徒,戚南行的名號極為響亮。

據說他十歲入道,二十歲突破元嬰七重,又三年參透雷係術法的般若密卷,天縱奇才修為極高,儼然是仙門年輕這一代修者中的翹楚。

哪怕是在幽冥魔域素來愛八卦的四護法口中,提起旁人無不是嘲諷和挑剔,提到天劍宗首徒戚南行,也不得不誇讚一句,“此子天人之姿,不可小覷”。

赫連雪想到聒噪男他們都叫那個小白臉“大師兄”。

他該不會就是戚南行……吧?

柴良露出一臉“你猜對了”的驕傲表情,得意洋洋道:“你呢,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赫連雪努力按捺住心中驚訝,眨了眨眼,抿唇道:“我叫司徒雨。”

她正想再打探一下口風,出去忙的那些人回來了。

“二師兄,你跟妖怪聊什麽呢?小心別著了她的道。”

“什麽妖怪,沒聽見人家叫司徒雨,說話客氣點。”

“早知道就應該把師父的乾坤鏡帶上,若她真是妖怪,一照就能現出原形。”

小白臉……不對,應該是戚南行。清俊又明朗的少年走到廂房門口,朝裏麵打量一眼,見沒什麽異常,目光落到赫連雪臉上:“司徒姑娘,有勞你,今晚還要做餌。”

赫連雪一想到他竟然是元嬰七重,修為比她高出一座山都不止,也不敢再朝他發火了,幹巴巴道:“那要是這妖怪今晚還不出現,怎麽辦?”

“我們還要趕路,隻能在這裏再停留一日。”戚南行道,“若這妖怪一直不出現,明日過後,我們會留下兩人保護鎮上百姓,你跟我們走。”

“去哪?”

“送你回合歡宗。隻要玄素真人證實你的身份,我就放了你。”

“……”

赫連雪一臉無語地看著戚南行。

果然很行。

她沒好氣地轉過身,避開他的視線。心裏暗暗琢磨著,要不跟著他們也行。

還能找機會探探那個若雪身上的玉佩是怎麽回事。

大不了路上再想辦法脫身。

然而可惜的是,她沒等到這個機會。

晚上,妖怪來了。

赫連雪一身窮書生打扮,在鎮子西邊郊外的小路上沒走多久,忽然一陣陰風撲麵。隨著一陣哢噠哢噠的聲響,黑暗朦朧的霧氣裏慢慢走出來一個蹣跚的身影。

臂彎裏挎著竹籃,手裏拄著一根樹枝做的拐杖,走起路來佝僂著腰背,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婆。

四下是漆黑荒涼的野外,一絲星光也無,哢噠哢噠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敲擊在黃土路麵上,那個顫巍巍的老弱身影籠罩在朦朧的霧氣裏,看起來陰森又詭異。

若是平常人見到這一幕,不厥過去也嚇一個激靈。

赫連雪卻絲毫不害怕,她可是幽冥魔域出來的,才不會怕這種小妖怪。

不過奇怪的是,就像那柴良所說,本以為擄走那些書生的妖怪八成是個妖豔的狐狸精,擄走男子去吸食.精魄。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個蒼老不堪的“老婆婆”?

赫連雪看不透那妖怪的真身究竟是什麽,猜測這八成是她的偽裝,於是繼續向前走著。

隨著越來越近,空氣裏漸漸浮起一股怪異的冷香,帶著迷魂的氣息。

估計那些被害的書生就是聞了這種迷魂香才被擄走,可惜這香氣對赫連雪不管用。

她停下步子,看到那老婆婆已經走到跟前,抬起一張皺紋縱橫的蒼老麵龐,沙啞著嗓音,帶著些討好道:“這位小郎君,老嫗我迷路了,能不能請你行行好,幫我看看路?”

“行呀。”赫連雪輕輕勾唇,陪著她演戲,“老婆婆,你家住哪裏?”

“我記得在西邊,過了橋就到了。”混濁的黃眼珠裏露出一絲喜色,老婆婆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衣袖一角,領著她拐上岔道旁的小路。

“小郎君也在鎮上的官學讀書嗎?看起來年紀不大,和我們阿昌一樣俊俏。”

“我們阿昌最懂事了,和小郎君你一樣,有一副好心腸。誰家遇到難事,他都樂意幫忙。”

“他也從不殺生,從不欺負弱小,連一隻螞蟻爬到他書上,都要拿到外麵去放了。”

“阿昌他從小就聰明,讀書十分靈光,去年秋闈考上舉人,十裏八鄉都誇他有出息,以後是要當狀元的。”

“開春以後要進京趕考,我給他納了一雙新鞋,他沒舍得穿,還穿著掉底的舊鞋去山裏采藥,被蒺藜紮出好幾個血窟窿。”

“他怕我擔心,沒告訴我,大冷的天,那血窟窿都凍爛了……後來用燒紅的烙鐵烤了好幾回,才把那隻腳保住。”

“小郎君的鞋好,一看就很暖和,走路可慢著點,千萬別紮了腳。”

“腳上有傷,就不好走路了……從這裏到京城那麽遠,也不知道阿昌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小郎君,你有沒有見過我們阿昌?”

赫連雪不知道她在絮絮叨叨地嘟囔些什麽,敷衍道:“沒見過。”

皺紋縱橫的蒼老麵龐明顯有些失望,老婆婆低低地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捏緊她的衣角:“那、那我們回去看看吧,說不定阿昌他已經回來了……”

赫連雪不緊不慢地跟她走著,懶得去聽她在嘀嘀咕咕地嘮叨些什麽。

也不知道這妖怪的老巢到底在哪裏,怎麽這麽遠?

戚南行他們要找到那些莫名失蹤的書生下落,必須找到這妖怪的老巢。不然讓她半路逃掉,再抓可就難了。

擔心這妖怪發覺他們身上的仙氣,他們也不敢離得太近。隻能靠赫連雪身上的追蹤粉,遠遠地綴在後麵。

一路走得雲裏霧裏的,四周越來越黑,哪怕赫連雪眼神好,能夜間視物,也看不清周圍到底是什麽地方。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已經進了這妖怪的迷魂陣。

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一座石板橋,過了橋,靄沉沉的迷霧中漸漸顯露出一間殘破矮小的茅草屋,黑漆漆的門洞和兩邊的窗洞大開著,連個遮擋都沒有。

看起來好像一頭潛伏在黑暗裏,隨時準備張開陰森巨口吞人的怪獸。

“到了,多虧小郎君送我回來。”老婆婆捏著赫連雪的袖子不放,一臉討好道,“一路勞頓,小郎君進來喝口水吧。”

赫連雪想看看她還有什麽花招,於是點了點頭,跟著她走進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