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欲言(精修)

天光明亮,鳥雀嚶啾,東風暗含春日暖意,拂過凋零的梅樹,裹挾著花瓣飄落窗前。

林知雀趴在窗台上,歪著腦袋出神,掌心托著腮上軟肉,兩彎細眉煩惱地蹙起。

花瓣刮過她挺俏的鼻尖,惹得陣陣酥癢,醞釀許久才“阿嚏”一聲,杏眸水霧朦朧。

林知雀渾身打顫,甩甩頭才緩和些,揉著鼻頭取下花瓣,順著脈絡一絲一縷撕碎把玩,眉眼間籠上愁雲。

自從上回與殷惠兒大鬧一場,她始終悶悶不樂,整日提不起精神。

雖然桂枝把她痛罵一頓,她亦知不必為這種人傷神,但抬頭不見低頭見,見了就難免想起眼下的處境與婚約,對往後的日子愈發迷茫。

曾經在金陵闔家歡樂,幸福安穩,日子一眼望得到頭,如今連如何自處都不知道。

若是侯府不認婚約,嫌她待久了麻煩,想趕走這個拖油瓶,她又何去何從?

況且,嫁給侯爺是爹娘的遺願,看起來也是最好的歸宿。

她希望能讓爹娘安心,在天上看見她過得和從前一樣好,九泉之下也能欣慰含笑。

桂枝剛幹活回來,一進院子就瞥見那顆蔫掉的小腦袋,當即猜到了她的心思,揚起笑意走上前去,勸慰道:

“小姐,不如出去轉轉,做些喜歡的事情,成日悶在屋子裏,人都要發黴啦!”

林知雀這才回過神,深以為然地點頭,認真思忖起來。

她不方便出府,青天白日在府中閑逛亦太過惹眼,琴棋書畫全無雅興。

真要算起喜歡做的事情,還是上回下廚心情最好。

盡管那個家夥很討人厭,總是冷著臉,半天不搭理她,可煙火繚繞時,她莫名覺得暢快又舒心,那家夥吃了她做的飯,讓她很有勁頭。

分明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卻讓她暫時忘記現實,隻沉浸其中,身心都輕盈起來。

林知雀掰著手指,仔細一算,有好幾日沒去過竹風院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看在她有興致、那家夥上回還算配合的份上,她就再去一次吧。

更何況,現在侯爺暗中見了殷惠兒,婚約更加沒把握了。

她不忘初心,還指望裴言淵替自己美言幾句呢。

思及此,林知雀拿定了主意,一拍窗台站起身,驚得枝頭鳥雀叫喊著飛走。

她揚起腦袋,櫻唇彎起弧度,吩咐桂枝準備食材,眸中終於有了光彩。

*

翌日,林知雀同上回一樣,精神抖擻地起床,簡單梳洗後去了小廚房。

她站在小板凳上,在熱氣熏蒸中熟練地掌勺,翻炒著灶中的食物,有條不紊地灑下調料,看著顏色一點點變得誘人。

額角滲出薄汗,她趕忙用帕子拭去,手腳都熱乎起來,渾身說不出的舒暢。

林知雀沉浸其中,心無旁騖地下鍋、燜燒、裝盤,不禁哼起阿娘哄她的歌謠,眼睛如暖陽般明亮純澈。

兩個時辰後,煙火嫋嫋,滿屋飄香。

鮮筍燒肉汁水充盈,裹滿每一塊筍和肉,順著圓盤蔓延;蝦仁燉蛋彈軟水靈,澆上一勺醬油,劃了花刀很是入味;嫩豆腐青菜湯清澈見底,佐以蝦米提鮮,畫龍點睛般清新。

林知雀用小碗盛出一點,與桂枝分著品嚐,十分滿意地笑著點頭,隨後裝在碟子裏,小心翼翼地放入食盒之中。

她利落地收拾一番,熟門熟路地去了竹風院。

行至門前,林知雀剛想抬手叩門,大門就“吱呀”打開。

嘉樹佇立門邊,早已聽到她腳步聲似的,笑容殷切熱情。

林知雀未曾料到,停頓後回之一笑,低頭踏過門檻。

不經意間,她瞥見青苔缺了一角,正是上回絆倒她的那處。

不知是哪個可憐蟲,竟也滑倒了,且摔得比她還要狠。

林知雀在心底唏噓,未曾注意到嘉樹一直看著她,鄭重其事地解釋道:

“姑娘,這是我踩到的,沒有別人來過。”

他家公子潔身自好,不會見別的姑娘,可千萬別誤會!

“嗯......啊?”

林知雀渾不在意地往前走,好一會兒才回過頭,困惑地眨眨眼。

好端端地,同她說這個作甚。

這不重要,她也沒打算問。

再說了,這同她有什麽關係?

不過,林知雀並未多想,聽了就忘了,繼續朝院子裏走去。

時近正午,春日暖陽綿軟溫暖,絲絲縷縷從竹葉上傾瀉而下,印下星星點點靈動光斑,隨著微風閃爍跳動。

裴言淵端坐在石凳上,身姿清瘦頎長,脊梁竹節般挺得筆直,墨發半散在身後,發絲在光線中鍍上一層銀邊,俊美沉鬱得有些不真切。

見她走來,他雖未阻攔盤問,但眸光依然冷淡幽深,黑沉的眸子緊盯著,如深潭般讓人看不透徹。

較之上次,似乎又多了幾分深沉意味。

似是審視探究,又似是頗為冷靜地看著一場戲。

林知雀看不明白,也壓根兒沒想看明白,對視一眼後無奈地皺起眉頭,提著食盒坐在他對麵。

這家夥,第一回 見麵就用這種眼神看她,後來一直如此。

說的話也奇奇怪怪,她半知半解,不懂他究竟想些什麽。

幸好她隻是來送飯,這些無甚要緊,權當沒看見就行了。

如此想著,林知雀安定不少,把剛做好的飯菜擺在桌麵上,認真道:

“這、這回也是我做的!”

她刻意強調了這句話,隻因為上回這麽說後,裴言淵竟然動筷了。

不僅吃了,行動上還證明她做得很好吃。

也是那回,她才覺得這家夥也不是那麽討厭,這次來的時候就沒那麽抗拒。

今日做的這些菜,比上回更加可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嚐幾口。

她有信心,隻要他吃了,絕不舍得輕易停下。

然而,裴言淵並無反應,仍是淡漠地凝視著她,冷聲道:

“鶯鶯,這是你的姓名?”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尾音似有似無上揚,眼底暗湧著質疑與玩味。

實際上,無需任何回答,他早已有了答案。

鶯鶯是閨名,日後若是明知姓名卻喚閨名,實在是曖昧晦澀。

加之她愛慕之心昭然若揭,如此豈非正合她的心意?

他絕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最好今日把話說開,斷了她的念頭,一切到此為止。

然而,林知雀聽到“鶯鶯”二字時,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懵懂卻堅定地點點頭。

這是爹爹給她取的閨閣小名,希望她此生歡樂幸福。

還在金陵時,家人時常笑著這麽喚她,十餘年習以為常。

隻可惜,已經很久無人喊她“鶯鶯”了。

方才驟然聽到,還挺順耳的。

“是呀,上次說過,這就是我的名字。”

林知雀一本正經地回答裴言淵,杏眸濕潤閃亮,唇角樂觀地揚起。

她是仗著京城無人知曉,借以掩飾身份,但確實算不得撒謊,更不會覺得異樣。

而且,這名字通俗又大眾,放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合適。

誰會閑的沒事,刻意去追究這麽個名字?

就算有,也是那種腦筋打結、心眼極小的討厭鬼吧!

聞言,裴言淵擰著劍眉,似是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他方才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為何她不願說出真名?

甚至,聽了“鶯鶯”二字還很受觸動的樣子,仿佛希望他以後都這麽喚她。

看來,他的揣測果真沒錯。

這姑娘拐彎抹角,故作不知,就是想騙他記住閨名。

但他明明知道她是誰,總不能陪著她裝傻演戲吧?

日後每一步都危機重重,他從未想過帶個嬌弱女子。

他更不想接受她送飯的愛慕,當斷不斷,糾纏不清。

裴言淵俯視著那顆小腦袋,闔上雙眸深吸一口氣,想索性把話說清楚。

她或許會難過一陣,不過沒關係,他們確實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