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相對6(精修)
席間絲竹聲漸漸停歇, 眾人酒足飯飽,大多麵露倦色,閑散地坐在原處說笑。
有的人勉強打起精神, 隨性扯起話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而有的人喝得太多, 昏沉地打著哈欠,醉醺醺趴在桌子上睡去,侍從搖都搖不醒。
倒不是這場宴席如此費神,而是今日精彩絕倫,特別是侯府的好戲,看得人津津有味, 用盡了為數不多的精力。
先是馬球會闖出一位二公子,與向來高高在上的兄長爭鋒相對,並且竟是為了侯爺的未婚妻;
再是兄弟二人各為其主, 境況轉化, 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連最後的這場宴席, 二公子都明目張膽護著林家姑娘,愈發耐人尋味。
眼下宴席將散, 二公子與那位林姑娘都不見蹤影,隻剩下侯爺一人, 自然沒了樂趣。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爵位更迭僅是一夕之間的事兒,奉承討好也要見機行事。
這是一趟渾水,萬一看錯了人, 做錯了事兒, 都是得不償失的糟心事。
然而,瞧著眾人缺缺, 皆是等著散席的模樣,裴言昭麵子上掛不住,臉色陰沉地坐在主位。
自從二弟走出廢院,五皇子冷落侯府,他便再也沒辦過如此盛大的宴席。
並非他不想辦,也不是舍不得銀子,而是世態炎涼,旁人不是傻子,都在審時度勢。
平日裏下請帖,要麽拒之門外,說是身子抱恙,要麽草草應付,說是公務繁忙。
總是勸動了這家,勸不動那家,零零散散湊不齊全,就算辦了宴席也沒有排場,冷冷清清更加丟人。
今日趁著馬球會的由頭,他才有機會厚著臉皮,請所有人齊聚一堂,試圖拉近陣營和增進情誼。
眼前的形勢不容樂觀,若是真有個意外,能夠依仗的隻有親友與同僚,他想留一條退路。
原本打算今夜來個痛快,既能與眾人進一步結交,又能在晚上采擷芬芳,將眼饞許久的肥肉送入口中。
但天不遂人願,林知雀的事兒暫且不提,起碼還算順利,在座之人竟沒一個順他心意的,老狐狸般含糊不清,兩頭討好。
今夜機會難得,下回有這樣的時機,還不知是何時何地呢。
錯過了這次,他連兜底的保障都沒有,往後會愈發舉步維艱,畏手畏腳。
思及此,裴言昭眼底湧上不甘和焦躁,卻拿這些人沒辦法,隻能賠著笑臉,走下主位,挨個敬酒閑談,試著推心置腹。
他從小極少放低身段,除了王公貴族,幾乎不對人低聲下氣,向來隻有別人敬他的份兒。
現在不僅收效甚微,還要看這些人的臉色,他慚愧又鬱悶,看什麽都不順眼。
裴言昭陪著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卻發覺酒杯中沒有酒水,惹得賓客紛紛打趣,鬧了個尷尬的笑話。
他訕訕跟著假笑,轉頭剜了一眼身邊的侍從,目光甚是憤恨,仿佛犯下天大的過錯。
千帆被他派去照看林知雀,這是僅次於千帆的心腹,名喚陳陵遠。
這人辦事還算得力,但是舉止木訥,是個死腦筋。
雖是家生奴才,但這幾年才到他身邊任用,比不上千帆自幼服侍的體貼。
這亦是他用來牽製下人的辦法,讓他們人人自危,不要妄圖僭越。
陳陵遠察覺侯爺不高興,趕忙為他斟酒,恭順地低頭彎腰,一副忠心聽話的模樣。
恰在此時,千帆撇下林知雀,火急火燎地跑回來,撞見陳陵遠討好的嘴臉,心中警鈴大作。
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猛地擠走這家夥,厭棄道:
“去去去,如此毛手毛腳,怎麽伺候侯爺?”
裴言昭轉頭瞥了一眼,並無維護的意思,淡淡道:
“不是讓你守著廂房麽?怎麽過來了?”
千帆自知不合規矩,但不想讓人取代他的位置,諂媚笑道:
“侯爺算無遺策,林姑娘早已不省人事,用不著屬下多費心。
不如屬下回來伺候您,讓這家夥去看著吧,侯爺也能放心些。”
說著,他指了指被角落裏的陳陵遠,見他被人推開,卻不知反抗,也不敢有異議的樣子,更為囂張得意,打定主意跟在侯爺身邊。
裴言昭不禁皺眉,隱約覺得其中不妥,可說不上什麽緣故,煩悶地舒出一口氣。
其實,看上去是這麽回事,千帆沒說錯什麽。
陳陵遠伺候不周,也不知察言觀色,及時製止他的言行。
而林知雀本身不勝酒力,青梅酒還加了好東西,她還能跑到哪裏去?
他眼下自顧不暇,不應該瞻前顧後,平添煩憂。
“罷了,就這麽著吧。”
裴言昭認可地頷首,明擺著偏袒千帆,告訴陳陵遠廂房所在,揮揮手打發了他。
此舉正合千帆心意,他生怕侯爺反悔,連忙拉著裴言昭回了宴席。
陳陵遠佇立在他們身後,神色始終淺淡麻木,似乎是否得到重要,與他並無幹係。
他垂眸沉思,轉頭瞄了好幾眼,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
僻靜院落之中,裴言淵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懷中橫抱著神誌不清、渾身發燙的少女,手指克製地扣緊她的膝彎。
林知雀雙臂抱住他的頸,安然倚靠在堅實胸膛,感受著每一步顛簸,仿佛睡在搖籃中一樣踏實安穩。
熱意持續上湧,衝擊著她混沌的腦海,時而烈火焚身,時而舒適愜意,折磨得她難受地哼唧,貼在他的臉頰上蹭了蹭,軟糯道:
“你......你帶我去哪兒?還沒到嗎?”
裴言淵微微側首,迎上麵團般彈軟細膩的臉蛋,任由她捂熱下頜與耳廓,輕哄道:
“鶯鶯乖,那個地方有些遠,但隻有我們。”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歪著腦袋,睜開朦朧杏眸,眼前卻是一片模糊,隻能下意識“嗯”了一聲。
二人走過雜草叢生的小院,距院門隻有幾步之遙。
倏忽間,院牆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一星火光在黑夜中亮起,映照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徑直朝著院子飛奔而來。
燈火隨著身形搖晃不已,將影子晃得稀碎,投射在磚牆之上,如同即將來臨的洪水猛獸。
林知雀慌張地支起腦袋,心底猛地一沉,急忙在懷中掙紮,想要從中逃離。
她今日甚是難受,雖不知意味著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兒。
這副模樣,她自己都不堪入目,更何況被別人看見?
況且,她一時沒受得住,隨性找了個冰塊解熱,現在還在這人懷中。
盡管總有熟悉之感,她本能並不抗拒,甚至有些依戀,可終究是別的男人!
她與侯爺指腹為婚,這麽做是背棄婚約,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但不知為何,這人無論如何不肯放手,輕而易舉製止住她的動作,一把按住她的腦袋,埋入硬朗的胸膛。
林知雀抗議地踢了幾下小腿,急得鼻尖冒汗,本就緋紅一片的臉龐,徹底成了紅透的軟柿子。
奈何這些毫無效用,這人掌心寬大,手指修長,力道抵著不容抗拒的壓迫,讓她沒有掙脫的餘地,除了認命別無他法。
這一整天波折不斷,林知雀筋疲力盡,情急之下兩眼一黑,無力地趴在他的心口,不願麵對事實,索性睡過去裝死。
感受到懷中之人安分下來,裴言淵稍稍鬆了力道,確保不會弄疼了她,依然雙手橫抱懷中,輕輕吹開她垂落臉頰的碎發。
他淡定從容地停下腳步,挺直脊梁麵對迫近的身影,墨色眼眸幽若深潭,不見半分畏懼。
不一會兒,燈火闖入小院,照亮了黑暗的四周。
陳陵遠疾步跑來,悶頭就要闖進廂房,驀然撞上裴言淵的身形。
他詫異地愣了一瞬,木訥的臉上閃過無措,瞥見睡在懷中的林知雀,恍然明白過來。
陳陵遠輕咳一聲,立刻錯開目光,忌諱地看向樹叢,利落跪在地上,謙卑道:
“屬下,參見二公子。”
裴言淵挺直了脊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淡漠地點頭示意,繞過他就要離開。
這麽多年,兄長在他身邊安插眼線,他也不例外。
兄長力求越多越好,起初布下天羅地網,可惜沒一個可用之人。
而他蟄伏廢院,不宜張揚,局限也太大,隻求精準有力。
十餘年前,阿娘還在侯府為妾,救過陳家母子性命,從此便替他培植了最好用的兩個人。
陳陵遠弱冠之後,一直在兄長身邊做事,消息大多由他探聽,從無差錯。
兄長用人不疑,卻滿心製衡,擔心下屬越過他的權勢,會刻意打壓或提拔。
這就方便鑽空子,適時地將陳陵遠送到兄長身邊。
千帆心機深沉,心思靈活,下手狠辣;
他就教導陳陵遠,行事木訥,言聽計從,思維簡單。
果不其然,陳陵遠一出現,就被兄長重用,成了製衡千帆的最佳人選。
“我帶她走,你不會有事。”
裴言淵直截了當地出聲,讓陳陵遠起身,其中意味非常明確。
今夜是千帆擅離職守,若是侯爺追查起來,陳陵遠大可訴苦說,來的時候已經無人在房內了。
如此一來,不僅不會責罰,還能倒打一耙。
兄長不願看到千帆一人獨大,哪怕是為了麵子,也不會千帆好過。
“屬下不是怕事!”
陳陵遠仍是跪在地上,忠心地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
“屬下覺得,這是個上好的機會。
林姑娘與侯爺有婚約,但隻要並非自願,侯爺擅自下藥,實屬強迫。
若是此事成真,屬下願作證人,與林姑娘一同狀告侯爺,定會對二公子十分有利。”
話音未落,裴言淵眸光驟然冷下來,眉心緊緊擰起,不悅地掃過陳陵遠,餘光閃過淩厲鋒芒。
這麽淺顯的辦法,他若是想用,早已著手實施。
並且,此刻還是極好的時機。
從前兄長頗受器重,哪怕是出了這種事情,也能輕易遮掩過去,成為無傷大雅的過錯。
但如今,五皇子冷落兄長,四皇子將侯府視作眼中釘,興許比他還希望兄長出差錯。
此等有違人倫之事,若是讓言官抓住把柄,是不可饒恕的汙點。
他再從中推波助瀾,鏟除兄長指日可待,根本不必現在這般費心籌謀。
但他從未想過這麽做,更無法想象,兄長染指鶯鶯之後,會發生什麽。
恐怕等不到言官上疏,他就率先一刀刺穿兄長心肺,倒掛著放幹鮮血,讓兄長深刻體會每一絲痛苦。
哦對了,這隻是欺辱鶯鶯的懲罰,還有他阿娘的陳年舊事。
那就讓太夫人在一旁欣賞,親眼看著兒子生命消逝,灰飛煙滅吧。
思及此,裴言淵沒有半分同情,冷厲地勾起唇角,眉眼覆上冬日寒霜。
縱使他知道這是捷徑,卻毫不猶豫地繞開。
鶯鶯是她自己,是倚靠在他懷中的姑娘,是侯府未過門的妻。
她的心意,不該被兄長肆意玩弄,她的清白,也不該成為他的墊腳石。
裴言淵輕蔑地瞥過陳陵遠,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全心全意為他謀劃,可還是忍無可忍,厲聲訓斥道:
“住口!”
他嗓音暗啞低沉,帶著顯而易見的慍色,如同低吼的狼,警告道:
“做好你的分內事,不許有這種念頭!”
陳陵遠匍匐在地,驚得一身冷汗,惶恐地抬眸瞄著裴言淵,顫聲道:
“二公子恕罪,屬下知、知錯了!”
說著,他匆忙挪開一條道,讓他們暢通無阻地走過,心底暗自懊悔。
之前聽嘉樹說,公子對林姑娘與眾不同,他還以為是臆想而已。
畢竟嘉樹向來不靠譜,公子孤傲冷漠,所謀甚遠,怎會在意區區女子?
這些年,在侯爺身邊,他見慣了**,露水之緣,亦知侯爺對林姑娘垂涎已久。
所以,他以為林姑娘隻是有些特別罷了,公子與侯爺一樣,想一親芳澤。
時至今日,他終於相信嘉樹所言為實,再不敢在公子麵前提起此事。
裴言淵的臉色稍稍緩和,但依然黑雲籠罩,沉悶地屏住氣息,唇角抿成一道直線。
他壓下無數責怪,讓他直起身子,快步擦肩而過,一字一句道:
“記住,無論何時,她都不是我的籌碼。”
因為籌碼可以隨時舍棄,而鶯鶯永遠不會。
丟下這句話,裴言淵疾步走出小院,晚風揚起玄色衣擺,如折翼般在黑夜中翩飛。
他避開行人,穿過小徑,繞了一大段路,進程難免遲緩。
懷中少女迷糊地蘇醒,難受地嗚咽幾聲,溫度愈發滾燙灼熱,蹭得他心口發癢。
裴言淵咬緊銀牙,忍住不由自主的微顫,誘哄般安慰道:
“鶯鶯,再等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