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犯了行業大忌

老人鼓起勇氣進了上京書畫協會,他一眼就認出了高德仁,雖然他沒啥文化,可他看得懂高德仁在接受采訪,他便老老實實地蹲在角落裏等著。

沈予微是最先發現這老人的,這老人別說花園裏的石頭台階了,就是花園裏的草他都不敢踩,生怕壞了貴人的東西,他隻敢縮著肩膀蹲在沒有樹蔭的石板路上。

沈予微趁著直播鏡頭沒有拍到自己時,朝印菲招招手。

印菲小跑著走過去問:“怎麽了?”

沈予微關掉話筒道:“錄製還有好長時間呢,把我休息的椅子給那老人用吧。”

“好。”印菲不僅把椅子搬了過去,還拿了一瓶水給老人。

老人受寵若驚,連說“不用不用”,但還是被熱情的印菲勸著收下了。

沈予微的舉動盡數落在錦畫眼裏,從沈予微在書芳齋門口出手幫丘暢那一刻,錦畫就在思考,沈予微是不是能幫自己的那個人,可她不能貿然行事,便又用回禮來試探沈予微。

沈予微有很高的眼力,她進了那間珍寶房,但凡有一絲貪心,就會選一件昂貴的珍寶,可她完全沒有被珍寶迷惑,不僅悠然地閑逛,還選了市場上不值錢,但在錦畫心裏價值連城的畫……

這讓錦畫吃了一顆定心丸。

不過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這麽多年,無論是丘暢的遭遇,還是之後的所見所聞,都讓她對人喪失了信心。

而且一旦她暴露,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她又試探了沈予微一次,那就是故意讓講解員帶沈予微去住不好的房間。

如果之前沈予微的涵養都是裝的,那在私下裏,沒有外人也沒有鏡頭的場合裏,她肯定會朝講解員發火,可她也沒有,甚至她似乎察覺到講解員是故意的,還給講解員送了一份伴手禮。

這能說明沈予微很敏銳也很聰明。

再然後便是現在,在錄節目的沈予微能發現一個普通的老人家需要椅子,她想沈予微至少是善良的,否則也不會去注意到一個路人。

錦畫深吸一口氣,她決定再觀察觀察。

不能怪她多疑,而是她現在實在是如履薄冰。

當年丘暢為了尋找失蹤的岑連,一路北上,在發現高德仁的真麵目後,他激動地去揭發高德仁,結果不僅沒有傷到高德仁半根汗毛,還被陷害坐牢。

那時她也想過魚死網破,豁出去拚了,結果卻發現她十分敬重的能和高德仁抗衡的老師,實際上和高德仁一直同流合汙。

這讓她的信念瞬間崩塌,一時她都不知道該信任誰。

慶幸地是她沒有暴露,她隻能隱忍,隻能偽裝,甚至嫁入高家,希望能收集到更多的證據。

可是高德仁非常狡猾,從製造到售賣,每個環節都是不同的親信負責,就連錦畫也始終隻是和售賣環節的何叔有交集,其他環節,錦畫始終無法親自參與,也就拿不到充足的證據。

這時那邊的采訪正好結束,錦畫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繼續戴上完美的假笑走向高德仁。

“爸,小弟,辛苦了。”她將泡好的熱茶遞給高德仁。

高德仁喝了一口茶,道:“這茶怎麽有陳皮味?”

“爸你最近不是老咳嗽嗎?我就加了點新會陳皮,能化痰止咳。”

高海川誇道:“還是嫂子細心,我和大哥對爸都沒有你那麽盡心。”

高德仁道:“你知道就好,你們兩兄弟都讓我不省心,還好你哥哥現在有了錦畫,也算定下來了。至於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找個對象,我看薑家的小姐不錯,薑家至少能在事業上幫到你。”

這就是剛才高德仁在和薑芸芸聊天時,故意幫高海川牽線搭橋的原因。

“線我幫你牽好了,後麵就看你自己了。”

“謝謝爸。”

另一邊,沈予微下了采訪,剛走出人群,那老人家就拿著椅子來了。

別看老人家一把年紀,可時常下地幹活的人,力氣估計比城市裏的年輕人還大。

“小姑娘,謝謝你啊。”老人家把椅子還給沈予微。

沈予微看了一眼老人手裏的畫,問道:“您是來找人鑒定畫的嗎?”

老人滿臉愁容地說:“是啊,家裏等著錢買種子呢,要是再買不到種子,錯過這幾天播種的日子,後麵就來不及了,今年一整年的收成就都沒了,家裏吃啥喝啥啊。”

老人說到這裏,哽咽起來:“之前我家老太婆被個奸商騙了,買到壞種子,那種子根本不能發芽!我那老太婆被氣得現在還躺在**,家裏實在沒錢了,我就想著家裏有幅畫,是以前我祖輩藏在房梁上的,說是寶貝。”

“我想把它賣了,換點錢回去買種子,再給我家老太婆買點好吃的補補。。”

“我們那地方都沒人懂,聽說上京市有專家懂,我就特意過來,想讓專家老師給我看看能賣多少錢。”

這時那邊的高德仁已經走到休息區。

老人眼睛一亮:“欸,小姑娘,我看專家老師已經好了,我先過去了,今天謝謝你啊。”

他一邊說話,一邊人已經往那個方向走了。

印菲歎了口氣,小聲地說:“這老人可能要失望了,他手裏大概率是贗品,以前農村裏還能淘到點寶貝,現在哪還有那麽多寶貝。”

九十年代的確有一批古董商人活躍在農村裏,趁著農民不懂行,到處低價收購文物,這麽多年過去,想要在農村找到真貨,基本等於中彩票的概率。

沈予微視線落在老人的鞋上,鞋底都快磨沒了,估計是這老人舍不得花錢坐車,能走路就走路。

接著沈予微看到高德仁把老人請進了小紅樓一樓的辦公室。

印菲感慨道:“高老師真的蠻和藹的,要是其他專家,遇上這樣的老人,肯定不會搭理的。”

沈予微卻意味深長道:“有時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麵。”

印菲不明所以:“啊?”

沈予微沒有再繼續說,她對人有很強的直覺,這種直覺來源於她見過太多的人,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所以她沒法跟印菲言明。

有些人天生能言善辯,擅長表演。

曆史上就有很多位政治表演家,沈予微每次都為他們的演技歎為觀止,放到現在,他們絕對是影帝級別的人物。

就在節目組正在籌備繪畫環節的布置時,一樓那邊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怎麽會是假的?!不可能!這真是我們祖上傳下來的!在我家放了好多年了!”

“專家老師,你再看看,真的,我求求你再看看,這絕對不會是假的!”

節目組這邊的工作人員都聽到了老人的喊聲,他們歎氣地搖搖頭,似乎是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了。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漏可撿啊。

不一會兒,沈予微就看到老人渾渾噩噩地抱著畫出來,他的精氣神仿佛被吸走了,成了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

沈予微於心不忍地走過去,剛走到一半就聽到那老人悲憤大哭道:“怎麽會是假的啊!這怎麽會是假的啊!”

老人站不穩摔倒在地上,其他人也被他這邊的動靜吸引了,紛紛圍了過來。

“老人家,你想開點,別氣壞了身體。”

“是啊,隻要不是你花錢買的就好,假的就假的唄,隻是沒有賣到錢嘛,好歹不是虧了錢。”

老人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一直碎碎念著“怎麽會是假的,怎麽會是假的,我該怎麽辦”。

沈予微忙將顫抖著身體,囁嚅著嘴唇的老人扶起,安慰道:“我幫您看看這畫。”

她這話顯然是犯了行業大忌。

圈內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當某位專家出了鑒定結果後,其他專家不會自找沒趣,尤其是像六溪山人這樣名聲特別響亮的泰鬥。

不過對沈予微來說,這些規矩都是屁話。

沈予微撿起老人的畫,正要看時,老人卻因為承受不住打擊,突然將畫撕了:“都是假的了!假的!還有什麽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