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要有所取舍

有些事情,必須要結婚之後才能去做嗎?

小穗談了幾年戀愛,從沒想過結婚這回事,對結婚那張紙她看得很輕。

廖馳也是這樣,婚姻對他來講隻是個名詞而已。但方叢不是。

廖馳往方叢家跑得勤,方叢以為他隻是三分鍾熱度。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他的熱度居然並不見消減。

他甚至下載了好幾個育兒APP,對她例行的每日一“勸”——大人小孩到這個月份該補點什麽,孩子這個孕周在媽媽肚子裏有什麽變化,胎教適合聽故事還是音樂……

孕育生命是個神奇的旅程。方叢第一次感受到胎動,以為是胃**,她早晚仍然時不時的返酸,腸胃不太穩定。

喝完熱水沒反應了,過了幾分鍾又開始輕微地蠕動,身體不太像孕吐那種的異樣難受,她才反應過來,是小寶寶在活動。

她驚喜得晚上睡不著,隔天一早告訴過來送飯的廖馳。廖馳給她科普的頭頭是道,說初次胎動大部分是這個月份,每天胎動最頻繁的時間一般是夜晚睡覺前後。

可方叢從他眼神深處讀得出來,沒能第一時間親身感受,他心裏滿滿的遺憾。

端午節假期第一天的後半夜,方叢起夜去洗手間,起身時發現**一片濡濕,踉蹌幾步趕緊給廖馳打電話。

到急診天都快亮了,醫生排查了各種出血的原因,歸根於母體體質太弱免疫力不足,胎兒有早產的風險。

兩個大人嚇到不敢說話,方叢在病**輸液的工夫,廖馳電話問了幾個朋友,哪間婦產醫院保胎最在行,有沒有這方麵的名醫專家。

問到一家最有名的私立醫院,說可以安排國內的產科權威專家到本城來會診。廖馳當即敲定,就這家,一會他就找人過去辦手續。

方叢驚魂甫定,倦倦地靠在床頭。廖馳掛了電話過來,看了看藥液的流速,一臉疲態的一句話沒說。

周遭安靜了片刻。這樣的靜謐,還不如他痛快地說她一頓,讓方叢來得舒服。

“我很小心了……”

“知道,我沒怪你。”

他一副麵色青白的模樣,連電話的情況也不和她說。方叢抬起輸液的右手,細細瘦瘦,針眼卻很粗,估計明天又要淤青了。

左右她隻能待在這裏,而他一時半刻也不肯走,她不想奔波了半夜之後,兩人都帶著情緒等待另一個半天。

“有話你想說就說,想罵就……”

“罵?不行,我寧可罵自己。”

她的模樣實在讓他心軟,廖馳拉過被子,蓋上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別害怕,輸完液讓醫生看看。無論如何,這次你在醫院安心住幾天,養養再回家。”

方叢猶豫:“可……”

“你想回家?”

“嗯。能不能回去住?白天再來輸液也行啊。”

廖馳望著她,眼裏的不認同一閃而過,深吸了口氣,神色隨之沉著下來。

“我沒有權利要求你什麽。以孩子為重這種話,我沒有資格說,我知道。”

腦子裏的景象浮現,她臥室裏一遝的書本和文件,連床頭都擺滿了,假期依然。

“工作是做不完的,平常996沒有關係,這時候——也許你要有所取舍。”

方叢斜靠在床頭的後背驀地僵直,動作幅度不大,他眼尖的察覺到了,適可而止的自省,“我的話你聽聽就算,不是說你或者罵你,隻是一點點建議。”

她心裏埋著的刺被不輕不重地撥了一下,垂下頭,床單上的另一隻手壓得更緊。

過了一分鍾之久,反問他:“取哪個,舍哪個?女人有事業心,有錯嗎?”

“隻要平衡好,當然沒錯。”

她的音調輕到聽不出情緒:“我沒有平衡嗎?”

眼看她較真了,廖馳試著安撫,握住她紮針的手腕:“你有,這麽長時間為了孩子請假在家,我理解這對你是個多難的決定。”

心知話說重了,又補充,“而且,我心懷感激。”

廖馳太知道她有多熱愛她的事業,沒有人比她更視工作如命似的拚盡全力。

方叢雖然此刻後怕,但懷孕之後的迷茫,她不認為別人能夠感同身受。

在家休息是個不得已的選擇。前些日子律所的年中評優結果出來,她的排名不錯。三季度正是為年底衝業績打基礎的時候,客戶、項目讓她如坐針氈的放不下。手頭一堆工作,也不是想脫身就能脫身。

“平衡”,職業女性麵臨最多的難題,今天輪到她不得不麵對。一份可以長遠奮鬥並給予保障的事業,對女人有多重要,對身無長物的她有多重要,她不敢中途放手。

“你真的理解嗎?取舍在你看來輕而易舉,對嗎?”

窗外天已大亮,晨曦拉來帷幕,又是一個忙碌充實的都市清晨。

這些日子,方叢聽慣了他貌似卑微的好話,可她的觀點沒變,廖馳從來和她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一趟趟的跑腿,一遍遍的求和,一遍遍的表示他會快速學習。長久積累的失望並沒有讓她心軟,她隻發愁他根本不明白。

“我要加倍努力,我要更好的事業,因為——我不想我的孩子將來和我一樣。”她指指自己,“我沒和你說過吧,我爸媽為什麽給我起這個名字?”

廖馳靜靜地聽著,搖了搖頭。

“我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生下來他們才知道是女孩。老家的小鎮上管的嚴,他們去找了不知哪個山溝溝裏的算命先生,說叢是一個扁擔挑起兩個娃娃的意思,這樣才能讓他們二胎盼到個兒子……”

方叢苦笑,在老家那種偏遠不發達的內陸地區,重男輕女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止她爸媽,家家都一樣。

很快弟弟來了,巨額罰款也上門了。爸媽帶著弟弟東躲西藏,湊了好幾年終於給弟弟湊上了戶口。

家裏從此一貧如洗,她幾度差點輟學。學校老師看中她是個腦筋聰明的孩子,初中免學費、高中又特免學費的一路學過來。

“家裏早就定好了,讓我高中一畢業去工廠打工,給弟弟攢一套城裏樓房的首付款。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我偷偷躲到老師家裏,借了一千塊當路費,才終於幸運地邁進了大學的校門。”

那之後,她和家裏失聯了好幾年。春節、假期她從不回去,但往家寄的錢從大學開始從沒斷過。這些曆史她沒和別人提起過,苦不堪言的過去,她自己經曆過就夠了。

那時做她男朋友的廖馳,比現在還要眼高於頂、不落凡塵,她開不了口,他也想不起過問。

“我……”廖馳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當年不懂你的辛苦,讓你傷心了……”

重逢後他評價她“用力過猛”,當年廖馳想必也是秉持著同樣的看法,為勤工儉學的工作占用的時間,兩人鬧過好幾次別扭。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現在我過得好好的。”

方叢的手指展開又握起,指甲不自覺的去摳手心。她今天也是昏了頭了,一說她該為了孩子取舍,心裏憋不住,把這些多年沒提過的事對他和盤托出。

翻這些老黃曆有什麽用呢,她都覺得自己絮叨。

廖馳卻打通了很久以來的疑慮:“所以,你怕我家裏的事太……複雜?”

自打知道孩子的事之後,他也想了很多。也許真是有了孩子,男人可以一夜頓悟。漂泊遊**了這麽多年的心,從在醫院確認的那一刻起,似乎一下子定了下來。

以前,未來的憧憬裏全是事業,要把雲馳做大做上市,要在公司裏占據主導權。而現在,他的憧憬一分為二,另一半是以前沒有籌劃過的將來的生活,要養家養孩子,要把孩子撫育長大。

和方叢每日苦口婆心勸慰的話,很多他前一晚翻來覆去想過很多遍。方叢沒聽進去多少,他自己重複來重複去,內心深處反而越來越堅定。

家人的看法,原生家庭的影響,在廖馳看來,重要但也不重要。

“如果我厚著臉皮說我家的情況簡單,家庭因素完全不會影響到我和你,肯定是騙人的鬼話。不過,我的小家我做主,這點我百分百的肯定。”

廖馳站起來,在她床頭彎下腰,視線和她平齊,“我也向你保證,會努力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好爸爸。”

突然的信誓旦旦,言語間十足的鄭重嚴肅。方叢在與他的對視中呆愣了一下,被他搞得有點手續無措的看向別處:“你越扯越遠了,我隻是走一步看一步,沒想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