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你男朋友也不關我事

楚毓看到卡車司機打開後備箱的時候,臉色瞬間黑了一下。

幾星期沒見麵,他對著小穗的時候,語氣仍是溫溫的:“你沒收拾啊,把原來房子的東西都打包了?這個懶人沙發用了好幾年吧?這兩大箱都是鞋子?舊鞋子、總放著不穿的,怎麽沒有扔……”

小穗聽他念叨,指揮卡車師傅卸貨到樓門口去,不要擋著樓下的行人。

“早知道我提前回來幫你收拾,該處理的就地處理,至少能比現在少掉一半的量。”

小穗頭也不抬:“都是新家要用的,為什麽要處理。”

“斷舍離啊。這麽多東西,又重又占地方。”

他拉開一個袋子,挑挑揀揀看了幾眼,“不是我說你,這些衣服多少年沒見你穿過一次,還沒扔呢?留著有什麽用!”

小穗拽過袋子,也不管他手上拎出來那一件,哧溜一聲拉好拉鏈,提口氣從車上搬下來。

“誰說的,我喜歡的東西,都有用。”

“你呀,總是什麽破爛都舍不得扔。”

楚毓說得帶幾分無可奈何,伸手過來拍她後腦勺,被她微微閃身躲開:“你手很髒。”

是啊,她就愛留著破爛兒,曾經贏得過她的歡心,現在也覺得還有點用處。

一如他,她真正該斷舍離的,才不是這些沒多少意義的死物。

重量十足的大件都是師傅主動來搬,小穗細胳膊細腿的使不上力氣。

楚毓更是束手束腳,看師傅戴著副厚手套來回小跑,生怕耽擱下一單的時間。室外零度的天氣裏,不一會就冒出滿頭大汗。

楚毓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濕巾,撣了撣羽絨服上蹭到的塵土。

“箱子忒沉,應該多叫幾個工人來才對。這麽多東西,一會兒怎麽搬到電梯上去?”

小穗早考慮到了,從樓門內拉出提前從物業借來的拖車。看他幹幹淨淨的站在一邊旁觀,實在礙眼。

“讓師傅卸車,你先用這個往電梯口拉吧。樓裏暖和,別都在這挨凍了。”

楚毓探進車廂看了看,一時半會卸不完,慢吞吞地挽起袖子,接過了她手裏的推車。

拉了幾趟,楚毓一出來,見樓前空空如也,連卡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問小穗。

“車呢,停別的地方去了?剛剛的師傅人呢?”

小穗一攤手:“他們按小時算錢,我看剩下的活也不多,他說來不及,我就讓他走了。”

“不、多?”楚毓反問,指指摞了一片空地的箱子,“那這些,怎麽辦?”

“慢慢運唄。你不是說今天不加班?我今天也沒別的事,一下午肯定能搬完。”

楚毓雙臂叉腰,欲說還休的呼呼直喘粗氣,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小穗指揮他先搬重的幾個箱子,輕的她一會順手拿上去。

她正虛扶著推車,看楚毓歪七扭八地賣力氣,眼角一挑,餘光裏樓前有人過來。

熟悉的緊身衣,熟悉的跑鞋,是周望川從小區花園那邊回來了。

他是真不怕冷啊,到底對跑步是有多癡迷?光她都撞見好幾次了。

小穗偷瞄回來,又看了一眼楚毓。沒想到大白天會巧遇周望川,心裏不自覺的有點慌亂。

前男友和新目標意外同框,不會……翻車吧?

箱子堵在樓道一進門的地方,眼看周望川越走越近,小穗硬著頭皮轉身,簡短的打了個招呼:“嗨。”

周望川摘下藍牙耳機,拿在手裏衝她點頭,就要和她擦身而過。

楚毓不知哪根筋抽了,也衝周望川打了個招呼,起身熱絡地湊過去。

“這位,是認識的鄰居?您好您好!以後小穗住到咱們小區,麻煩大家多關照了!”

說話間轉頭和小穗確認,小穗尷尬地扯扯嘴角,悶頭不出聲。

楚毓比她更會自來熟那一套,從褲兜裏掏出一盒軟包裝、平常他都舍不得抽的香煙,捏出一支作勢遞給他。

“您這是剛鍛煉回來?一看就是練家子,這身材,練得太有型了!”

他高高豎起大拇指,“您這份自律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這天兒還能風雨無阻的堅持下來。”

小穗看他說個沒完,從背後輕輕推了楚毓一下,示意他別多事。

周望川腳下停住,瞧了瞧楚毓,又瞟了一眼手頭看似忙不開身的小穗。

楚毓自覺有戲,問:“哥們,我們今天剛搬過來,家當太多,你看你這會有空嗎?幫忙搭把手?”

周望川抬步就走:“沒空。”

毫不留情的回答,留下後背汗濕、浸透了一大半上衣的冷淡背影。

“誒,這人怎麽……沒有一點助人為樂的同情心啊。舉手之勞而已,太自私了吧!”

人還沒拐彎,楚毓帶著怨氣,小聲地罵罵咧咧。

距離不遠,不知道楚毓的話被他聽到沒有。小穗在心裏給他默默地點了個讚。

幸好,他不是什麽沒原則的熱心腸。這種情況下,酷就對了。

就這麽幾個箱子,小穗和楚毓兩個人有手有腳的,還覥著臉求別人施加援手?

要是她,她也不幫。

不過朱先生來回來去看他們的眼神,實在怪怪的——總覺得他似有深意,不會是看出了點什麽吧?

整整一下午才搬完,臨近傍晚,小穗麵對占滿一客廳的家什,慢條斯理地繼續挨個拆箱。

楚毓到最後累得連話都不想再說一句,借口有事,自己先走了。

明明是丫鬟的命,卻偏偏有一身公主病。這話以前小舒評價過他,說放在楚毓身上特別合適。

小穗現在想起來還發笑。平常相處時不會有什麽感覺,一有大事,他時不時地躲避掉鏈子,她才深覺確是如此。

以前每周末,都是小穗去他的出租屋幫他收拾家務。但凡有可能,他是一點家務活都不幹的。

現在她好久不去了,豬窩就豬窩,和她沒關係。

等臥室的箱子收拾妥當,小穗歇了一會,心思又被癢癢地勾了起來。

換了件幹淨衣服,重新挽起頭發,去隔壁敲門:“您忙麽?耽誤一分鍾就好。”

開門時,周望川穿著一身深色短袖家居服,拖鞋裏光著一雙腳,十分耐寒的樣子。

“什麽事?”

“您家有剪刀嗎?”

小穗縮頭縮腦地笑,“我表哥這人特粗心,不知道把剪刀給我收到哪個箱子了。您這有嗎,借我先用一下?”

周望川回身,從玄關的抽屜裏拿給她一把:“不用還了。”

“謝謝。”

小穗卻不走,圓圓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看起來還有話要說,卻沒斟酌好怎麽合宜地表達。

周望川往她身後指了指:“箱子不要放在樓道裏,有安全隱患。”

“嗯,我給物業打電話了,他們一會兒過來回收。”

“還有事?”

小穗瞥了眼他的臉色,解釋:“我表哥這人腦子有坑,你大人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

周望川想起那個男孩口中恨恨的扣帽子,她說的“有坑”倒是貼切,也帶著同樣恨恨的語調,隻是對象是別人,而不是他。

他不以為意,緩聲道:“無所謂。”

人言可畏,在他這個年紀頂多一笑置之。在別人有能力自力更生時果斷拒絕,早就是他的必修課。

本就是素昧平生,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他沒有義務,而且有自己理智說不的權力。

周望川正這麽想著,小穗忽然說:“情分和本分,我分得清楚。你不用管他說什麽,他是PUA慣犯,人品有問題。”

這話正說到他心裏,讓他明白,起碼眼前這位姑娘是個拎得清的。

小穗也沒多說,相信他這麽成熟一定懂得——她要和他說的,不是這個。

“你別誤會,我和他誌不同道不合,很多事說不到一塊兒。我請他幫忙隻是因為……是我自家表哥。”

“我有什麽好誤會?”

小穗扭扭捏捏:“他那樣的類型,我早不喜歡了。而且,現在特別討厭……”

他一抬眉:“這你不用解釋。即使他是你男朋友,也不關我的事。”

“可是關我的事!我不想讓人懷疑我的品味,影響我的形象。”

雖然她曾經確實品味不佳吧。

小穗繞來繞去地辯解,“我的眼光高得很……高也不是特別高……我是說,你別看我沒談過戀愛,男人好不好,我還是判斷得出來的。”

“OK。”周望川叫停,少見的耐心開了句玩笑,“時間不早,你是不是還要向別人解釋?不耽誤你時間了?”

小穗剛剛其實有些緊張,說得語無倫次,手裏剪刀嚓嚓嚓的無意識擺弄不停。

聽他這樣說,沒忍住一笑,耳廓一絲絲紅暈爬上來,停了一分鍾才答。

“是……別人我也要解釋的。”

轉身離開時,小聲補道,“不過別人不急,有空再說也沒關係。”

當然和你不一樣。她垂眼主動背過身,碎步快走幾步進了家門。直到大門合上,她窩在門背後,腦子裏還有點亂。

因為他多問的最後那句話,小穗心海裏像被投了顆石子,激起陣陣漣漪。

他的問題,是要她承認,還是要她否認呢?他是——終於有了點反應,準備出招了嗎?

當下那一刻,她又有點怕他挑明。說實在話,她還沒做好當麵鑼對麵鼓地公開追他的準備。

讓她順水推舟的承認,然後趁機表明心跡?算她慫好了,她不是那麽莽撞的小年輕,而且策略上也不可取。

小穗心知,大概率的,他如果挑明,肯定是為了更好的拒絕。

“見光死”,為時尚早,他更有理由和她劃清界限了。

不行,她得穩住,不能接招,還得接著稀裏糊塗的溫水煮青蛙。

同一天的稍早時候,同一個小區裏,方叢到家後,也正靠著防盜門沉思。

她對小穗沒說實話。小穗人不錯,雖然過去和她沒有太多交集,但那是因為——她和大學同學普遍都沒什麽來往。

方叢現在十分希望和小穗重新交往起來,有意地和她處得親近一些。

她性格裏的冷清讓她多年下來,身邊幾乎沒什麽舊友。可是小穗不一樣。

住得近隻是幌子,她承認自己有很功利的一麵。為了私欲別有用心,今天敞開話匣子和小穗多聊了很多。

她更關心的不是小穗,而是她背後的新老板廖馳。

兩個月前,方叢所在的德昭律所亞太區人員大調整,一個核心的執行合夥人離職,帶走了一群跟著他的高級合夥人和骨幹律師。

內地業務蓬勃發展,但人手出現了大麵積的短缺。她就是從香港調回本城支援的律師之一。

美其名曰增強骨幹的綜合服務能力,導致她一個專攻美國法和香港法的律師,回來後從頭開始,撿起了多年不碰的中國大陸法律。

她的業務能力拔尖,歲數相對年輕,是所裏公認的工作狂人。

新挑戰讓她欣然應允——拿著海外的高Pay和補貼,重返熟悉的城市一邊工作一邊學,何樂而不為呢?

方叢和小穗撒謊的地方在於——她不僅在一次應酬場合碰到過廖馳,他們——還不光朋友那麽簡單。

那天是所裏一次客戶年底答謝,廖馳不是主賓,是另一個常年委托他們做法律顧問的大客戶帶來的陪座。說是有業務正好想谘詢,被一起拉上了酒桌。

她隻是過去作為新人露個臉,乍然在包廂亮得刺眼的水晶燈下,迎麵看到他的臉,她登時臉就刷白了。

後麵她的聽力和交際能力全程不在線,應付著喝了幾杯酒。鄰座徐律師踢她腳,讓她主動去敬圈酒,她隻顧躲在末座埋頭吃菜。

正好他們律所老板起身端著酒杯繞到主位說話,胖胖的身軀把她擋得嚴實,她才覺得空氣又流通了起來。

一段飯沒滋沒味的吃完,她跟著徐律師蹭車去地鐵站。丟了魂兒似的上了地鐵,才發現家裏鑰匙不見了。

距離飯局結束已經一個多小時,方叢無奈地回酒店找鑰匙。

包間裏居然一桌子殘羹冷炙還沒收拾,裏側洗手間的門響,兩個最不想遇見的人狹路相逢。

不知為何,他也拖到這個時間沒走。相顧無言,很快兩人都錯開目光,卻都被定住了似的佇立不動。

廖馳剛把一晚上的酒吐了大半,方叢跟著眾人頻繁舉杯也沒少喝,微醺的酒意混著多年不見的陌生感,誰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僵持了許久,廖馳從飯桌上隨手倒了杯冷茶,一口咽下,問她。

“這個酒店是連鎖的,上麵有房間,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