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個人也很好
六月開始入夏,今年的汛期來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半夜,閃電劃破夜空,響雷陣陣,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清晨,大雨轉為淅淅瀝瀝的細雨,萬物仿佛被洗滌過一樣的清新明朗。
上午,方叢過來雲馳找小穗。
小穗把新的資料給她拷在電腦裏,說:“我們反複和各部門確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批了。”
本來兩周前律師的現場工作就結束了,采購部做事情拖拖拉拉,昨天又補了一批供應商的材料上來。
“不好意思,你們還要再安排人review一遍。”
“不要緊。”
方叢把前期發現的問題和她交流了一下,完了和她說:“這一周我們的初稿報告就能出來,到時我先發給你看。不過,現場我就不來了,今天……也是我最後一次過來,後麵我會休一段時間的假。”
“你?休假?”小穗意外,她可是雷打不動的敬業,隨時找得到人的那種,“是要回趟老家嗎?現在去外省很方便了。”
方從支吾了一秒:“我最近身體不太好,想在家休息一陣子。不過休假期間電話郵件暢通,你有事隨時找我。”
小穗看她麵白如紙,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也見怪不怪。
方叢拿過來的一些文件需要蓋公章,小穗讓方叢在辦公室裏等她片刻,她去行政部一趟。
廖馳出差回來了,不過這兩天一直在外麵跑,今天出現在了公司。
他見小穗辦公室亮著燈,一推門進去,才發現裏麵的人不是小穗,而是她。
屋子裏寂然無聲,空調的風涼絲絲的,吹在人的身上很舒適。方叢已經趴在小穗桌上睡著了。
開門的聲音都聽不到,睡得是有多死。廖馳輕合上門,探身過去看她。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寬鬆長裙,整個人像是陷在一團白蒙蒙的雲朵裏。身材看不出弧度,巴掌臉好像又小了一圈。
室外熙攘的人聲,門口不時有人路過,公然在辦公室裏睡大覺,可太影響方律師的專業形象了。
而且這裏也不是睡覺的地方。小穗的辦公室不到十平米,桌子緊靠著牆壁,她的腦袋半懸在桌沿,廖馳看得直皺眉。
咚咚咚敲了幾下桌子,把人叫醒。方叢一覺竟睡沉了,猛地醒來,眼前見到是他,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廖馳後撤一步,奇怪她的反應如此之大:“你慌什麽?”
“我沒慌……”
廖馳從頭到腳把她看了好幾個來回,聲音一凜:“最近又去相親了?交男朋友了?”
方叢起身太猛,一陣低血糖的眩暈,低頭撐著桌子沒回答。
他追問:“是不是?”
“……不是。”
廖馳總覺得那裏古怪,細細致致地打量了一會,還是看不明白。她這人守口如瓶,一般人撬不開她的嘴。
不一會小穗回來,推門一愣:“廖總你居然在!我以為你今天不來公司。”
這幾天廖馳神出鬼沒的,不知道忙什麽去了,她有好多事情要找他匯報。
廖馳邁著方步走了:“我有事要忙,下午再說吧。”
小穗和方叢把所有文件核對完,時鍾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十二點。
方叢堅持不在公司吃飯,說有事還要回所裏處理。小穗拗不過她,送她到一樓的院子門口打車。
小雨不知幾時能停,細雨朦朧宛若輕霧一般。綿綿密密倒也不大,雨滴打在身上浸不透衣服,小穗把傘留給了方叢,自己快跑幾步先回了樓裏。
她在旋轉門的入口處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剛要進樓,一層保安的對講機響起來。
保安收到呼叫裏的通知,讓小穗趕緊回院門看看,剛剛和她一起出門的女士在積水裏摔倒了。
廖馳開完一個短會,去食堂吃過飯剛上來,半躺在辦公室沙發上刷上午的股票走勢。
門口工位上人事部的幾個女孩剛下樓,嘁嘁喳喳的八卦。
“看起來怪嚇人的。”
“誰說不是,雨天出門怎麽不小心點!”
一個年紀大點的中年女同事說:“不過,看她的樣子,不大像是摔啊……”
“那是什麽?”
“你們小姑娘沒經驗,你看她白裙子上一片血跡,更像流產啊……”
“不會吧?聽說那位律師小姐還沒結婚呢。”
廖馳刷手機的動作一頓,心裏忽然咯噔的猛然跳一下。
正在這時,小穗的電話打進來,語氣惡狠狠的:“我送方師姐去旁邊的社區醫院,不管你在忙什麽——馬上來,趕緊的!”
十分鍾的車程,廖馳感覺像過了十年那麽久。
車子在醫院門口隨便一停,他人就飛奔進了急診樓。
等醫生做完檢查,他在樓道裏等到方叢被輪椅推著出來,似乎又過了一個十年,他的心裏已是百感交集。
蹲下沙啞著嗓子問她:“怎麽樣?好點了嗎?”
方叢帶著口罩,虛弱的窩在輪椅上,麵色更加慘白。她不想讓廖馳知道,可小穗聰明,一看她流血,再往下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一下就明白了。
真有個三長兩短,就是人命關天了。小穗被嚇得不輕,推著輪椅沒好氣地說:“人在這,好不好的,看不出來嗎?”
“醫生怎麽說?”
方叢氣若遊絲的不說話,小穗代勞:“說幸好摔得不重,讓去打點滴,單子在這。”
她晃了一下,本想讓他去跑腿,又想到不能讓他看到單子上的處方:“你在這陪師姐,我去繳費取藥。”
“給我吧。”廖馳攔住她,難得的遲疑不定,問小穗,“孩子……也沒事,對嗎?”
從醫院出來,廖馳無視車窗上的罰單,打開後座的車門,把方叢從輪椅上抱了進去。
動作輕而小心,小穗從沒見他這麽溫柔體貼過。她也不當電燈泡了,擺擺手自己走了。
廖馳第一次進方叢家,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裝修簡單、家具不多,空間顯得有些空曠。
他抱著她往臥室走,方叢說:“不用,把我放在沙發上就好。”
她從醫院見麵就一直沉默,他問她什麽隻會點頭或者搖頭。這會兒終於肯開口,廖馳沒有拂她的意,放下人又把醫院開的藥拿出來放好。
“醫生說你貧血,這幾種藥要一天三次的吃。還要補充葉酸和維生素,這兩種是一天一次。”
他交待完,方叢眼也沒抬,拉過來一個毛絨絨的抱枕抱在懷裏,暖和了會,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呢。”
“為什麽不要?因為我嗎?”從意識到要有一個新生命那一刻開始,廖馳的腦海裏從沒有過不要的念頭。
方叢的說辭,其實也僅是強弩之末而已。
孩子已經快四個月了,兩個月的時候她發現大姨媽沒來,買了試紙測完,看到兩道杠的時候,仿若晴天霹靂一樣。
六神無主的惶然,有一段時間每天鬱鬱寡歡,不知道要拿這個突然的“意外”怎麽辦。
拖著拖著兩個月過去了,她換了平底鞋,還了寬鬆的衣服,更加注意作息的早睡早起。早起偶爾孕吐,但她該吃還要吃,飲食葷素搭配,戒油戒辣,吃得比誰都健康。
女人對寶寶有一種天然的、發自內心的親近感,即使她對未來迷茫的一塌糊塗,她也割舍不下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
“因為很多,總之我沒想好。”
廖馳給她倒了杯熱水,先讓她吃藥。看她咽下去並沒有不良反應,坐在沙發另一側。
“我不會讓你做單親媽媽。你放心,所有的一切我來安排,你隻管好好休息。”
她問他要結果,他說要順其自然。所以,上天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廖馳初聽見孩子沒事的驚喜仍在,心中一陣激**:“叢叢,我想這就是天意。注定我們不能分開,還要繼續一起走人生的下一段路。“
“可是,我要的不是這種方式。”方叢搖頭,眼裏滿是疲色,“我不想用孩子綁住你。”
她很現實,對他本就沒多少信心,橫杠在他們之間的問題那麽多,一個共同的孩子能解決多少呢?
——不能,隻會讓問題更加多如牛毛,讓所有事情雪上加霜的一團糟。
“你何不換個角度,也許是我,用孩子綁住了你?”廖馳笑笑,低頭低的坦然:“是我的責任,我願意也必須承擔起來。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你早就沒有機會了。”這也是中間見了幾次,她一直沒有告訴他的原因。
方叢篤定的話,讓廖馳十分後悔前兩次的執迷不悟,“可是孩子是無辜的……”
“沒錯。所以孩子的去留在我,不在你。”
“你是賭氣,還是真的決定……”殘忍的說法他甚至說不出口。
“真的。”
廖馳的臉色驀地變了。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她怎麽狠得下心?也是,她一向狠心,果然還是那個鐵石心腸的她。
“這個孩子和你無關,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我會自己處理。”
“處理”是什麽意思,廖馳還能不明白。再開口,他的嗓音十分艱澀:“不要意氣用事。隻要你願意留下孩子,我可以為你做所有你能想到的事,結婚、還有……”
還有什麽?他腦子卡殼,除了結婚,竟再也想不出來了。
方叢鮮少表達自己的意願,她努力工作、認真生活,可是,他需要她給與什麽,他話到嘴邊卻沒詞了。
“所有的,我都不要。我自己一個人,也很好。”方叢扶著沙發起身,“你走吧,我想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