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傅聞安似乎對眼下焦灼的事態發展無動於衷。

謝敏從浴室出來時見對方正倦怠地靠在床頭,手邊通訊器發出急促的消息傳遞聲,那家夥卻從容不迫,低著頭把玩自己送給特工的郵標項鏈。

銀鏈的光芒細膩冰冷,在眼下旖旎場麵中倒顯得柔和不少,傅聞安下意識用手指搓弄著,視線略微飄忽,一看就在想事情。

謝敏打開房中的電視,新聞頻道正報道礦區突然出現的爆炸,女主持麵色不改地粉飾太平,聽得謝敏想笑。

“今日我城礦石集散區發生一起爆炸事故,經調查,該事故發生原因係作業人員操作不當導致的瓦斯濃度嚴重超標……”

“你和銀鬧得好大,眾人皆知的暴力案件,這就是你的目的?”謝敏指著電視問道。

傅聞安淡淡瞥了謝敏一眼:“既然知道何必要問?”

謝敏聳聳肩,又端詳了一會女主持身後的地圖:“在你給我畫地圖的時候我就覺得是這裏,畢竟在我那裏蹲守了一段時間,有點印象,隻是我沒想到銀也會如此抉擇。”

的確,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為什麽選擇蹲守在那裏?也是你的直覺?”傅聞安凝視著謝敏。

“不是說沒興趣過問自家貓抓老鼠的動機嗎?”謝敏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因為那裏在衛星地圖上是一片類似山地的偽裝地帶?”傅聞安反問。

“因為我作弊了。”謝敏乖巧地眨眨眼,一本正經說瞎話——他能知道隻是因為他是雙麵間諜,通過不光彩的渠道對封控區的行蹤與計劃了如指掌。

“說說看。”傅聞安扯了下唇。

“是特工的秘密,總有些偵查手段不能讓非專業人士知曉。”謝敏笑了起來,他的眼睛稍微眯起,浴室內熱氣蒸騰時在他眼尾留下的微紅還未褪去。他倚在電視機旁,隔著不遠的距離,神情隨性又曖昧。

“嗬。”傅聞安的眼瞳掠過一抹暗色,又很快恢複如常:“你看過《蝕浪之危》嗎?一部後古典魔幻主義小說,主人公安繆爾·海特森在尋到惡魔時說了一段話。”

“我不曾見過巨浪奔湧後留下的蝕骨殘骸,因為我知曉我是虛偽浪潮的始作俑者。審判的標尺永不落在罄竹難書的罪人身上,連神都不會願意寬恕我這般的人……所以,請您將我帶走,帶往骨與血的地獄深處。”謝敏輕聲念出那段話。

傅聞安讚同地看著他。

作惡多端的主人公從頭至尾都沒有過懺悔,他追逐著永恒的爭鬥直至生命盡頭。

謝敏曾覺得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他在屠殺與被屠殺的夾縫中苟延殘喘,用鮮血澆灌出的生命無時無刻不發出嘶啞悲鳴,直到卑劣的欲望不再適應安靜卻貧瘠的土壤。

他落於何處,何處便響徹炮火金鳴,最後他如一隻不知疲倦的鷹般飛著,永不尋找棲身之所。

“後來呢?安繆爾說出這話之後?”傅聞安繼續問。

謝敏抿了下唇,沒說話。

後來,安繆爾如願來到地獄,卻發現被惡魔掌控的地獄是一個巨大的囚籠,當他被惡魔吞噬、撕咬時才明白身為人類妄圖向魔鬼挑戰的渺小與可悲。

他渴望的深淵隻會以更加惡毒的方式嚼碎罪惡者的殘渣,暴力孕育暴力,血腥誕生血腥,一切如莫比烏斯環般周而複始,絕無盡頭。

謝敏也會這樣,他不曾懺悔,終有一天會被更凶惡的施暴者絞成碎片。

但這是他所選擇的命運。

“你是想勸我向善?”謝敏諷刺一笑。

傅聞安搖搖頭:“我是說,如果你下次再敢對我有所隱瞞,我就會把那些你藏在肚子裏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掰出來。”

“用惡魔的手段?”謝敏輕笑一聲,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傅聞安,用近乎調戲般的曖昧眼神:“但其實,我更希望你在床.上對我用點私刑。”

他看見了對方頸窩處的咬痕,圓圓的一排牙印,因為咬得太用力而殘留淤血的痕跡,那是他殘留的烙印。

alpha是喜歡圈地盤的生物,體內蠢蠢欲動的獸性令他們在某些時候與人類的作風大相徑庭,原始而殘暴的征服欲令他們的行為帶上非人所想的凶悍猙獰,這點在兩個alpha對撞時更為明顯。

“如果你在床.上的表現能和你口嗨時候一樣放.浪就好了。”傅聞安道。

“你的要求太多了,我沒義務一一滿足。”謝敏轉過身,他毫不避諱地脫掉浴袍,赤.**體,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翻出屬於自己的,一件一件穿回去。

傅聞安直白的端詳一直落在謝敏身上,仿佛欣賞一件染遍愛.欲的藝術品,以虔誠的姿態行褻瀆之事。

精悍勁瘦的軀體如雕塑般輪廓分明,張弛有度的肌肉被筋絡牽動,緊實皮膚上遍布瘡疤,傅聞安曾一遍遍吻過那些猙獰可怖的傷痕,如同細數對方經年累月的罪證。

最後一粒紐扣收緊,衣料遮蓋骨骼中肮髒的醜態,勾勒出謝敏從容有度的分寸感。

“我期待你接下來的表現,謝敏。”

傅聞安說著,將郵標項鏈一拋,劃過弧線,穩穩落在謝敏手掌中。

謝敏沒應聲,他瀟灑地出門,而後隔了一兩秒折返回來,沿著門框探出頭,朝傅聞安眨了下右眼。

一個實在有點可愛的動作。

傅聞安的**坐了一會,在腦海中回味剛才的場景。

犬齒無意識地磨了磨,表明它們主人正處在情.欲萌發的亢奮階段。

幾秒後,傅聞安起身去了浴室,很久之後才出來。

同一時間,幾百公裏外,卡紐蘭封控區第三禁忌區,“殉道者”東陣營總部。

灰霾遍布的高窗透過一絲陽光,照進陰冷幽暗的石質大廳,四爪六翼、麵目猙獰的惡魔雕像上殘留著血凝固後的鮮紅色。寬闊廳堂內隻有昏黃的燭火燃燒,時而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忽然,一聲槍響,一具屍體重重倒在地上。

血泊在燭光的照耀下逐漸擴張,滲透進砂石地縫中,濃稠的**倒映出子爵陰冷狡詐的模樣。

子爵有著蒼白如貧血般的皮膚,深陷的眼窩與尖利的鷹鉤鼻讓他的麵相極盡陰險刻薄,深綠色眼珠輕轉。

他凝視麵前倒在地上呻吟的間諜,咧開薄薄的嘴唇,露出雪亮的尖牙,他露出毒蛇吐信一般的、令人膽寒的笑容,緊接著,槍響不斷。

砰砰砰砰砰——!

飛灑的血液和斷裂的肢體濺到牆上,猙獰可怖。

打完一匣子彈,再怎麽扣動扳機也隻能聽到空虛的哢噠聲,麵前的肉塊已經沒了呼吸,黏膩地堆積在一處,辨不出人形。

這時,子爵才敗興地把手槍一扔,攤開手,臉上露出玩具壞掉般的失望。

“這就是最後一個了嗎?溪崖。”

聽到他叫名字,一直隱藏在柱子陰影後的另一個人才走出來。

溪崖似乎早已習慣麵前淩.虐泄憤般的屠殺場景,在血泊中行走連眉頭都不皺,仿佛地上的肉糜隻是用來屠宰的動物殘骸。

他有著一副男大學生的青澀麵孔,泯然眾人,衣著樸素,氣質平和,乍一看普通至極。

但誰都不會忘記這位學生氣十足的參謀曾麵對一千兩百多名異派俘虜時輕飄飄的一句話:“不殺不足以立威,要殺就要趕盡殺絕,如此才能令千萬人臣服。”

而最近,“殉道者”內部進行了一輪秘密清洗。起因是南方陣營對子爵的濫殺政策感到不滿,後來在溪崖的推動下發展為叛徒圍剿,拔出蘿卜帶出泥,一百多名中低層間諜被子爵屠殺,美其名曰“重整”。

中低層幹部噤若寒蟬,人人自危,生怕子爵的鍘刀就落在自己頭上,早已根深蒂固的暴行維護著“殉道者”激進的中樞意誌。

高層幹部手握利益,自然不會成為犧牲品,他們樂於奉承子爵,如同巧言令色的弄臣。

“已經是最後一個了,眾人皆知您的怒火,當不會再有背叛之心。”溪崖的聲音清朗,他謹誠地鞠躬,一派謙遜。

“傅聞安要是知道自己派出的蟲子們都死幹淨了,會露出什麽表情呢?”子爵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陶醉地眯起眼睛。

“對方自然想不到您已經發覺,恐怕還在做萬事俱備的美夢。”溪崖道。

“嗬,郵差那邊的情況如何?”子爵問道。

“與礦頭山的聯合計劃進展受到一定阻礙,對方利用自導自演的水雷事故捅出了礦頭山的壟斷交易,還入侵封閉礦區得到了一部分確鑿證據。暗殺黑梟的計劃沒能成功,聽說是郵差請求銀的支援,但銀中途改變了計劃,決定刺殺傅聞安,他失敗後,與其協同作戰的斥候當場斃命。”溪崖回答。

“斥候當場斃命?他也算榜上有名的暗殺者,這麽輕易地死了……”子爵幽綠色的眼珠一轉,臉色更加陰沉,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傅聞安應該沒有能對抗斥候的戰力,畢竟對方隻是執政官,與經過血腥曆練的暗殺者無法相比。”溪崖絞盡腦汁地認真分析著:“郵差請求銀支援,按照常理判斷,銀的加入可以令刺殺黑梟的計劃萬無一失,但中途變卦有違郵差性格,這點您也知道。”

子爵默不作聲,但皺起眉來。

“再加上之前的情報交接,銀並未按照約定時間進行,反而擊殺了交接員,使郵差不得不接近他取得情報……”溪崖的話被子爵打斷。

“膽敢懷疑三眾臣之一的銀,你越來越狂妄了。”子爵的語氣不善。

溪崖臉色不變,鎮定地說道:“可懷疑向來是忠誠的試金石,我的長官。我自信我的調查結果能平息您對我無禮僭越之舉的怒火,那絕對會是一個令您能夠安枕的好消息。”

果然,子爵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視線若有實質,烙在溪崖身上,嚴肅卻不帶殺意。

溪崖在說這話前便知曉子爵的反應,他已經摸透了這頭暴躁雄獅的脾性——生性好戰而多疑,允許屬下耍合襯心意的小聰明的同時又會妒忌強者,有著虐殺的惡趣味,殘忍變態心理扭曲。

但在這樣混亂的戰爭秩序中,往往心狠手辣者能夠脫穎而出。

更何況,溪崖知道子爵在用自己的眼線監視著銀的一舉一動,他對同為三眾臣、卻擁有更高暗殺技巧的銀始終抱有戒備的提防態度。

“說吧,你查出什麽了?”子爵道。

“銀或許在十幾年前就曾見過身為貴族的傅聞安,而銀作為臥底的主動請纓也可能與此有關,或許,銀在謀劃一場足以改變自身立場的局,他的種種不配合行徑就是最好的證明。”溪崖低聲回答道。

子爵笑了,像聽了什麽有趣的笑話,讚賞般神情下還藏著極深的傲慢與得意,他反駁道:“你的確令我聽到了好東西,但溪崖,有件事你並不清楚。”

子爵似乎在懷念什麽,品味過往一般,語調裏又帶著股卑劣的竊喜:

“銀曾經是安斯圖爾中一個顯赫貴族的支脈,光榮偉大的血統卻在政治傾軋中崩落。三十多年前的清掃運動中他那錦衣玉食的父母成為了奴隸的附庸,發配邊境,成為永無歸鄉的流浪民族。而當時發起清掃運動的人,是傅聞安的父親。”

“是你還不了解銀,這世上想殺死傅聞安的人不計其數,銀是最狂熱的那個。”

子爵勾起唇,他沉迷在自己的思維裏:“他就像一枚用華貴寶石打造的璀璨子彈,一生隻為了擊穿傅聞安的虛假人生而活。銀是聰明的,而作為聰明人,他隻會做最正確的買賣。”

“但你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他違逆了我的命令。如你所願,我會給他一點警告,作為對你忠誠之心的獎勵。”

子爵一腳踩爆屍體肉塊中滾落的眼珠,笑意猙獰。

淩晨,謝敏在家無聊看球時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他打開門,發現門口有一個染著血的小紙箱,他臉色很難看,蹲下,打開了蓋子。

裏麵有兩隻暹羅貓幼崽。

一隻被開膛破肚,白色的蛆蟲從肚子裏爬出,看起來已經死了很久,屍體開始腐爛,在蓋子打開的一瞬間發出撲鼻惡臭。

而另一隻還奄奄一息地活著。

沒有寄送人,謝敏卻知道是子爵授意的,因為曾經,子爵用相同的手法在他麵前活生生剖開了一條狗的肚子。

那樣殘忍的手法,不會再有人有興趣嚐試。

謝敏臉色鐵寒,他攥緊拳,過強的殺意令銀桂信息素的味道都清苦起來。

但情緒變化隻是一瞬,很快,他退回房間,拿出了一把小花園鏟。

他把死去的那隻在樓下花園裏埋好,把另一隻活著的抱回家,清洗血跡,一氣嗬成。

就好像做過千百次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