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哐——

謝敏手起刀落,魚應聲而裂。

活魚彈動了一下,不甘心地張開嘴,魚眼朝天,泛著詭異的光。

謝敏再次抬手,菜刀如鍘刀,冷光陣陣。

“謝敏,不要拿食物出氣。”

傅聞安剛進廚房便看到這副場麵:謝敏渾身煞氣,手邊盆裏盛著被剁成醬的牛肉,刀工細致,力道勻稱。對方麵前案板上的魚攔腰而斷,而刀揚起,頗有碎屍萬段的架勢。

謝敏置若罔聞,落刀,聲勢浩大,擦著魚身的邊緣,砍掉了魚鰭。

“你哪隻眼睛看我用食物出氣?”謝敏麵無表情地盯著魚眼睛。

“殺魚不是你這麽殺的。”傅聞安走近,試圖握住謝敏操刀的手,但對方一振腕,躲了過去。

“我學會殺人之前,殺了五年魚,用得著你教我?”謝敏擲地有聲,他刀一傾,瞬間以最嫻熟的手法,將魚開膛破肚。

魚鱗落入水池,血液如同紅墨水滴落,暈染,堪比綻在鐵皮上的花。

老舊玻璃窗上映著模糊倒影,燈光在頭頂上模糊成團,謝敏抬眸,注視著傅聞安的身影疊在他身後。

腰上係圍裙的帶子被身後人扯了一下,鬆垮地展開,又隨著拉拽力向後收縮。

傅聞安把他的圍裙解開了。

“你為什麽總站在我身後?”謝敏不解地偏過頭。

他話音剛落,圍裙牽著的帶子被一拽,拖著他向後一步,肩頭在身後人胸膛上貼了一下。

“給你係圍裙。”傅聞安淡然道,手指一纏,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圍裙好好的。”謝敏蹙眉。

“鬆了。”傅聞安係完,視線垂在謝敏的後頸。

覆蓋隱形抑製貼的後頸看不出恢複情況,但信息素沒有外溢現象,似乎還好。

“強詞奪理。”謝敏一哂,打開水龍頭,衝刷殺魚後留下的汙穢物。

“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感覺?”隔了一會,直到水池內壁變得幹淨,傅聞安突然問。

謝敏緩慢地眨了下眼,視線下垂,落到自己被水浸過的手上。

很多年前,這雙孱弱的手攥緊一柄匕首,捅向了一個比他小三歲的孩子。

時至今日,他隻記得那孩子紅絲遍布的眼瞳。

“那能什麽感覺,跟殺魚差不多。”謝敏笑了笑,看向傅聞安:“你當我是誰,“零號”的特工訓練可是非人級的,像你這種,一天就受不了了。”

“零號?”傅聞安眉頭一挑。

“嗯。”謝敏點頭。

“那你還有空殺魚嗎?不是在漢爾賓斯讀了四年書嗎?”傅聞安又問。

謝敏噤聲,他抬起眼,從玻璃的反射中凝視傅聞安挺拔的身姿輪廓。

這人,無時無刻不在試探他。

“我逗你還不行?天天正經給誰看。”謝敏把魚扔進盆裏,刀入架,他屈指彈了彈水,唬了傅聞安一下。

傅聞安下意識退了一步,避開水。

“謝敏,你最好是。”傅聞安輕聲道。

那聲音雖輕,卻令人不寒而栗。

謝敏僵了一下,停頓微不可察。“別說多的,我餓了,趕緊做飯。”他揉了揉手腕,接著出了廚房。

傅聞安盯著那條剖洗幹淨的魚,拿起謝敏用過的刀,手指微微摩挲。

吃過晚飯,謝敏捧著咖啡坐在窗台上,一條腿晃著,欣賞夜景。

他剛在通訊器上點了個外賣的單,買了些無關痛癢的小物件,主要是為了讓郵差來。

客廳電視播放一周前的內衣秀,謝敏看了兩眼沒興致了,隻聽個響。城區附近蹦星幾聲槍響,有人哭叫,但這聲音很快被融進電視機的走秀聲中。

這在封控區附近很常見。

這裏藏汙納垢,甚是卑劣,夜幕之後,滲透的毒瘤像苔蘚,蔓延在旭日燎燒過的土地上。

傅聞安顯然也聽到了槍響,幾秒後,南方傳來更響亮的爆炸聲。

火光乍現,濃煙滾滾,映在謝敏眺望的瞳孔裏。

“執政官去過封控區嗎?兩年前,我曾在那裏執行一次戰地任務。”謝敏噙了口咖啡,神色透著飯飽後的慵懶。

“算了,看我說這話,執政官大概也記不得……”話畢,又自嘲一句。

傅聞安看了他一眼:“記得。”

謝敏略顯驚訝。

“不然你以為,你易感期時的錄音從哪來的。”傅聞安頗有深意地瞥了謝敏一眼。

坐在窗台的青年一僵,他摩挲著溫熱的咖啡杯,纖長睫毛斂下,他隨意扯著嘴角,躲開傅聞安的視線。

“執政官神通廣大,拿到錄音應該不是難事,隻是我有一件事很好奇……”謝敏拖著調子,像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話題。

“兩年前,我那次易感期,你在場嗎?”謝敏視線輕輕一動,他歪著頭,問道。

緊接著,他看見傅聞安,不悅地蹙了下眉。

兩年前,從封控區歸來的戰地任務,謝敏腺體受傷並非意外。當時,“殉道者”內部的黨派矛盾尖銳,組織行動混亂,子爵抽刀斬亂麻清理門戶,但總有騰不出手的地方,需要銀幫他一把。

所以謝敏接下了那次戰地任務。

事情本來進展順利,但有一黨殘餘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自殺式攻擊下,謝敏陰溝裏翻了船——在最後的爆炸中,彈片擦過他的後頸,正正好好,劃開一道血痕。

按理說,一道傷口而已,對謝敏來說不算大事。但奈何,他本就接近易感期,腺體敏感程度飆升,又沒注射抑製劑,而且,爆炸發生在一個兵庫。

濃鬱衝天的過量硝煙直接衝垮了謝敏的理智,也摧毀了他兢兢業業死命維持信息素平衡的腺體。

他強撐著回到安斯圖爾,中間暈了一段時間,再醒來發現自己在審訊室裏,渾渾噩噩間,隻記得進來了一個人。

他那時視線模糊,沒看清長相。

再後來,他就躺在“零號”的宿舍裏了。

之後他問薑琪,薑琪也不清楚,隻知道是某天半夜,醫療部的醫生送他回來的,中途什麽都沒有發生。

醫生說,他隻是易感期昏迷了,進行了一些必要的治療。

這些話,謝敏一個字都不信。

所以,看傅聞安這似乎知道什麽的樣子,這裏麵還有隱情?難不成,傅聞安真的在場?謝敏琢磨著。

“你是全然不記得了?”傅聞安周身的氣壓很低,語氣倒是平靜,看不出端倪。

“斷片了,那次太疼了,疼得腦子昏,記不住事。所以你到底在不在場?”謝敏催促道。

“在場。”傅聞安冷冷一抬眼,攝人的目光將謝敏牢牢置於掌控之下。

謝敏神情一動:“是嗎,監控裏那段視頻並沒看見你,我也沒有印象。”

“你不都斷片了嗎,能有什麽印象?”傅聞安冷聲道:“更何況,你很在意我做了什麽?”

“傅聞安,你知道的,我很在意。”謝敏把咖啡杯放到一旁,輕巧地從窗台跳下來,像貓兒踱步。

傅聞安瞧著謝敏臉上的揶揄,昂揚得意又包藏禍心的模樣,他隨著謝敏的靠近,逐漸仰起頭,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直到謝敏站在了他麵前。

特工的身軀擋住電視,擋住茶幾上擺放的水果,對方膝蓋擠進他雙腿之間,西褲摩擦,疊出褶皺,謝敏還在向前,他膝蓋一彎,陷在沙發邊緣,右手俺在傅聞安耳側的沙發背上,整個人彎下腰。

燈光被遮擋,曖昧的陰影籠在傅聞安臉上,他輕輕抬起眸,視線從銳利的眼中投出。

謝敏仿佛麵對一柄殺伐果決又一塵不染的刀鋒,一無所懼地**在他麵前,連神色都不曾波動一下。

硝煙信息素幽幽地彌漫著,謝敏嗅了嗅,後頸腺體處又開始隱隱作痛。

“你知道一個alpha在與他人近距離接觸時釋放信息素意味著什麽嗎?”謝敏頗有些咬牙切齒地直視著傅聞安的眼睛。

“勾引。”傅聞安淡淡地扔出兩個字。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麽?”謝敏撐著沙發的手狠狠一手,指尖埋進凹下去的真皮裏。

“勾引。”傅聞安連語氣都沒變,唯一不同的是,他把手搭在了謝敏的腰側。

清瘦的身材,凸出的腰骨,在被傅聞安的掌心熨燙時,謝敏不自在地動了一下。

“你真該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傅聞安。”謝敏冷嘲一笑。

“看來你對我的答案並不滿意,但謝敏,先勾引的人是你,我不過順水推舟,還不夠合你心意?”傅聞安的手指一收,掐住謝敏的腰骨,眼裏的暗色越發濃鬱。“還是說,你想和我再玩大一點?”

“我們對玩大一點的定義可能不同。”謝敏唇角一扯,他再次壓下,幾乎和傅聞安鼻尖相貼。

戾氣十足的銀桂與沉斂的硝煙信息素對撞,不見纏綿,實際劍拔弩張,完全是悍然挑釁。

alpha的生命中隻有支配與征服,如冷霜下的劍,

如兵戈殺伐中的鐵蹄,踐踏崇山峻嶺。

他們毫無溫情,他們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如火如血的掌控欲,如兩頭狹路相逢的猛獸,目標都是對方的咽喉。

撲倒他、咬斷他、殺死他、埋葬他。

“告訴我,那天,你做了什麽。”謝敏一字一頓道。

“你真想知道?”傅聞安仰起頭,那個角度讓兩人的側臉近乎交融,昏暗光線下灼灼的視線相觸,氣息從他的唇旁流過。

“告訴我。”謝敏撐在沙發上的手挪到了傅聞安的肩膀上,掌根抵著男人肩頭的骨骼。

“我標記了你。”傅聞安扔出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