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多了一個嘰嘰喳喳裝模作樣的遊客和一條肥胖的金魚,傅聞安享受著難得的夜遊時光……

假如謝敏沒能在吃過霸王餐後發覺自己錢不夠繼而拎著他的領子飛快跑路的話,這個夜晚會更美妙。

“我希望你能理解,偷盜會入獄。”

燈光晦暗的街區,躲在顯眼燈牌後的傅聞安低頭查看金魚是否還活著,他正色道。

“拜托,你用這麽嚇人的表情說這種話,會讓我覺得自己數罪纏身。”謝敏把包子咽下去,從兜裏摸出一個硬質木牌:“我也隻是想趕緊完成任務而已。”

那木牌是從包子鋪的點餐板上摘下來的,紅纓斷裂,牌麵上寫著“牛肉香菇包”,右下角有一串用刀刻上去的數字。

E44231A900。

“列座編碼?”傅聞安略微思索,當即了然。

在漢爾賓斯軍官學院的加密學課程中,列座編碼是最晦澀難懂的解密符號,而這串數字,就是列座編碼中金魚的代稱。

“真正的燈火節是昨天,但教務處為了舉行測試召集人手模擬了一場全新的節日慶典,通知裏要求不帶武器,但剛才追我們的包子鋪大叔,你看清他腰上別著什麽嗎?”謝敏道。

“巴別塔專用電擊槍,軍方專供的無市產品。”傅聞安倚著牆壁,淡聲接話。“所以,整條街的商鋪都不是平民。”

“商鋪不是,但遊客不一定不是,所以看到這個,你有什麽好建議?”謝敏晃了晃手裏的木牌。

“你已經有了定奪,何必再問我?”傅聞安一哂,他敲了敲上麵的字:“牛肉香菇包。”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事不宜遲,隨時電聯?”謝敏一笑,他偏頭,等到傅聞安點頭後,立刻沒了蹤影。

牛肉香菇包,轉化為列座編碼是Q79247K010,且這串編碼有一個獨特的解構含義——“深藍滿溢之底”。

一個聽起來厲害實際完全不知道在講什麽的暗碼,更何況深藍,與這場光輝盛大的慶典毫不相配。

曆時兩小時,謝敏一無所獲。

他蹲在掛滿彩燈的街道旁,旁邊搖搖椅上蹲著一隻不怕人的貓,一人一貓望著街邊的刨冰鋪,銀白的冰屑從刨冰機中飛舞而出。

嘩嘩嘩——

刨冰攤上沒有人,隻有機器運轉不休。

好想偷一杯來吃,謝敏的目光盯著配料箱,過了好一陣,想到某人對他盜竊行為的譴責,便忿忿地移開目光。

“深藍滿溢,可這街上一點深藍色都沒有。”謝敏嘟噥著:“不會真叫傅聞安那家夥搶先了吧?”

貓綿長地叫了一嗓子,而後用尾巴蓋住爪子,匍匐著,掃了眼謝敏。

謝敏笑著想去摸,還未伸出的手一頓,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自己的右後方,一條小巷的出口。

他察覺到有人在靠近,如野獸釋放捕獵的本能,他收回手,瀟灑地站起來。

光芒收束於狹窄的街巷,身後喧鬧的街頭表演聲被隔絕開,謝敏走路無聲,忽閃忽滅的裝飾燈落在他腳邊,蒙上灰塵。

他轉過一條巷子,前後便多了幾個人。

“有什麽話不能在明麵上說嗎?”

謝敏並不警戒,隻認真打量那群人的裝扮。

黑衣、適於行軍的長筒靴,藏在鞘中的匕首,遮半張臉的防風鏡,身高極其平均,與精心挑選的野戰軍別無二致。

領頭的男人身材額外魁梧,氣場之強,令謝敏不費力氣就能識別。他沒有回話的意思,似乎對謝敏的猜測不感興趣。

男人比了個手勢,謝敏知道,是進攻的意思。

“大哥,我這人講究以和為貴。”謝敏嬉皮笑臉,豈料他話音還未落,兩柄匕首便從旁刺來。

昏暗小巷中,謝敏伸手矯健,即便沒有武器,仍輕鬆遊走於敵襲之間。空中懸掛的傘布在混亂中被扯下,謝敏借著掩護,抄起地上挑垃圾用的棒子,挨個打悶棍。

“哥哥們,當真沒得談了?”謝敏將木棒往地上一杵,他一腳踩著一個黑衣人的腦袋,神情淩厲。

領頭人仍舊穩操勝券,他緩步靠近,手中極薄的拳套貼合骨骼,待準備動作結束,才略微低頭:“打贏我,你就可以帶著木牌安穩離開。”

“懷璧其罪,我把這東西給你,你是不是就不找我麻煩了?”謝敏恍然大悟,當即道。

領頭人頓了一下。

“你是校方的人吧?要不這樣,這東西不僅我知道,我的長官也知道,隻揍一個未免太不公平,而我,隻是個替人幹活的副官,要不你先去揍他……”謝敏滔滔不絕。

領頭人不聽他的話,猛然前踏,呼嘯而至。

“坦言出賣,這就是你們的戰友情嗎?”

淩厲拳風招招致命,又被謝敏無形化解,他的應對熟稔又狡猾,並不直攖其鋒,相互平衡,竟有幾分勢均力敵。

“戰友情?不不不,你的理解並不正確。”

謝敏掀翻一個傾倒的看板,領頭人蠻橫撞破,正麵鉗製住謝敏從角落裏發起的突襲,又被謝敏借力閃開。

“我和他不是戰友,就像臨時湊在一起過活的人,你懂嗎,明明看不慣對方還要合作,這世上總會有這麽多難捱的怪事……”

謝敏跳上一個垃圾箱,他半蹲著,伸出手來,手中正握著一個粉紅色的裝置,拇指抵在按鈕上。

領頭人麵色一變,他迅速地摸口袋,發現自己兜裏的裝置已經不見了。

什麽時候?

是在剛才看板落下時?

可明明隻接觸了一秒不到。

“無論我擊打何處,你都會第一時間選擇反擊,但唯有那個口袋,你選擇率先防禦。”

謝敏勢在必得,“那麽,還要繼續嗎?”

領頭人神色冷酷,奮力去奪。

謝敏低聲一歎,按下按鈕,想象中的爆破並沒有發生,砰砰幾聲,無數拉絲彩條和閃片從巷頂湧下,宛如一場金色的雨。

“隻是送你光榮退場的彩蛋而已,可惜用早了。”領頭人揮拳而至,擦著謝敏的臉頰過去。

“好清新脫俗的歡送儀式。”謝敏樂了,情勢調轉,他一下處於不利,同時,他開始不再一味防禦。

逐漸,謝敏的進攻使領頭人感受到壓力。

他像一頭出閘的猛獸,放開鉗製,展露老練而成熟的體術,角度刁鑽,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極具威脅性。

是一種與他的年齡不相匹配的身經百戰,誓要將敵人開膛破肚的奪命威懾出現在尚且青澀的臉上,有一種詭調的違和感。

領頭人的應對臻於完美,饒是如此,他也不能阻止謝敏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一拳一拳,一刀一刀,逐漸增多。

直到某時,謝敏突然後退。

他宛如孤注一擲,將袖中一枚閃著冷光的匕首扔出,那是他剛從地上撿到的。領頭人的袖間縫有防護裝置,他並不小看這些學生,相反,他為學生的出其不意而驚歎。

在匕首即將刺入他的胳膊時,仿佛受到什麽拉力,猛然下墜,而後突然向右飛去。

恍惚間,領頭人看到了一道極細的絲線,正連著那飛脫而出的匕首柄部。

絲線另一端,纏繞在謝敏的指尖。

靈動的手指一收,人已不在原位,他身形一閃,已然到達一個黑衣人身後。謝敏落地,抬腿,一鞭腿將人踹到牆上,飛出的人悶哼一聲,正好壓在絲線上。

幾乎無形的線隨著謝敏的動作在狹窄的空間纏繞起來,匕首被回收,驟然入手,還帶著金屬的冰涼。絲線繃直,謝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領頭人身後,毫不掩飾殺氣,奮力背刺。

叮——

金屬碰撞的聲音。

領頭人這次終於流出了憤怒的情感波動,隱藏許久的尖刀也露出,他們這些被學校雇傭的軍隊成員,是本著曆練學生的目的出現在考核中,尤其是精英士兵,是不被允許使用武器的。

可他還是拿出來了,在自己遭遇暗殺之時。

謝敏的眼睛如墨般黑沉,他神情的傲慢與冷峻一覽無餘,匕首被領頭人的抵抗擊飛,他卻如磐石般鎮定。

他的左手搭上了絲線,隨著皮膚的接觸,絲線開始變紅。

是割破手指,染上血跡的表現。

左手下壓,絲線被折出一個鈍角,這並不能對領頭人的進攻造成任何威懾,但他的右手繃直,肌肉以一種詭異的狀態繃緊,比匕首更可怕,直取領頭人咽喉。

領頭人感受到死亡的逼近,那隻手的猝然變化,讓他想起了一種殺人秘術。

那是黑市雇傭兵間流傳的一個說法,據說有一段時間,一些通緝榜上莫名其妙死掉的人,都是被一擊貫穿了咽喉,傷口不似利器之創,更像是,如刀刃般的手。

謝敏的指尖離領頭人的喉結隻剩一指長的距離,他漠然注視著對方,仿佛在做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

領頭人的瞳孔猛然睜大。

“謝敏!”

有人厲喝一聲,如晴空乍現的一道雷。

謝敏瞬間回過神,他的手指由緊繃變為鬆弛,指腹在對方喉頭抹了一下,冰涼的觸感轉瞬即逝。

如死神的鐮刀慢慢地,在對方家門口的把手上掃過去,然後想起什麽的死神拖著鐮刀幽幽地挪走了。

死神想起來了,他今天明明休假來著。

領頭人這才反抗,他畢竟是成年人,刨除被碾壓的技巧,他在力道上並不輸於謝敏。

謝敏被領頭人一拳砸出好幾米遠,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哼。

他剛狼狽落地,領頭人便站在他麵前,手裏握著一把槍,正對著謝敏的頭。

“連槍都有,欺負未成年人是吧?”謝敏嘖了一聲,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

領頭人注視他的目光多了幾分警戒與畏懼。

他見過許多年輕人,自負自滿的、桀驁冷峻的、意氣風發的,沒人不強,謝敏雖強,卻與他們都不同。

正如此時,他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盤腿坐在地上,攤手認輸。就在戰鬥一開始,他也是這樣耍著小聰明,充其量,隻是個比較能打的年輕人。

可剛才一閃而過的徹骨殺意,嫻熟到刻入骨髓的技巧,卻足以令任何人對他心存戒備。

就好像套上玩具兔子頭套的狼一樣。

“收了你的武器,不然,我會以攜帶違禁品入考場取消你的考試資格。”領頭人垂下目光,看了眼謝敏手中的絲線。

因為那晶瑩的東西另一頭,正纏繞在一個黑衣人的脖子上——正是先前被他踢飛的那位。

“小小年紀,就學會抓人質了。”領頭人冷酷地打量著謝敏。

“教官,隻是普通的線,縫褲子用的那種。”謝敏趕緊賠著笑,把線收了,纏回自己手腕,生怕被搶走。“這也不算武器,我報備了的。”

“是麽?”領頭人明顯不相信,謝敏一邊笑,一邊朝高處的某個方向死瞪,順著他的目光,領頭人看見了另一個青年。

他似乎早就來了,正蹲在四樓一處隱蔽的陽台上,夜色無邊,看不清他的容貌,但看服裝,是個學生。

先前那一聲厲喝顯然是他發出的。

“你的長官?”領頭人一挑眉。

這副官如此詭計多端,長官也肯定不是善茬。

陽台上的人聽見這句話,似乎動了一下。

“是,你不去揍他嗎?我倆一起的。”謝敏脆生生答應下來,指著傅聞安:“往死裏揍,他比我欠揍多了。”

傅聞安跳下陽台,輕巧落地,目光隻盯著謝敏,盯得對方發毛。

“算了,我還得趕下一個場,算你倆過了。”領頭人對兄弟們招了招手,最後深深看了謝敏一眼,走了。

謝敏揉了揉手指,有一道劃痕,血已經凝了,但還是有點疼。

傅聞安站在他麵前,鞋尖抵著他的膝蓋,陰影投在他身上,密不透風地籠罩過來。

“你什麽時候來的?”謝敏大咧咧地笑了一下,他仰起頭,對上傅聞安銳利的目光。

傅聞安上躥下跳的,手裏的金魚居然還沒晃吐,遊得愜意極了。

“在你想殺了他之前。”傅聞安冷聲敘述道。

謝敏的笑容僵了一下,借著影子,沒能讓傅聞安察覺出來。

“我哪打得過他,你到底是有多高看我。”謝敏笑得更燦爛了。

“要使一根線達到足以封喉的程度,你在上麵傾注了多少力道?我並不覺得是偶然,謝敏,我看的出,你駕輕就熟。”

傅聞安向前一步,鞋尖頂著謝敏的膝蓋,讓他的腿折起。

逼迫的意味頓時明顯。

一個精明的獵手從不會戳破獵物的偽裝,但傅聞安顯然不打算遵從這個定律。

“你看走眼了,我沒你想的那麽厲害。”謝敏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傅聞安。“當然,你也可以這麽理解,能成為你的副官,我總該有點什麽特殊技能。”

“我的副官?”傅聞安挑眉。

“你的關注點很奇怪,長官。”謝敏翻了個白眼。“奇怪到令我有些生氣。”

“我並不覺得你有生氣的資格。”傅聞安道:“我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向你解釋我的底牌和秘密?傅聞安,你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了?”謝敏冷笑一聲,他眼中寒芒閃爍:

“出身貴族的你選擇理直氣壯要求別人和盤托出,那你自己呢?或許你也可以向我解釋,你遠勝他人的能力從何而來。”

“天賦。”傅聞安淡淡道,他的回應如此敷衍,卻聽起來無懈可擊。

“天賦是這世上最有趣的謊言。”謝敏一哂。

傅聞安凝視著他。

有人曾對他說,深藏淤泥的狂徒都有著混濁的眼睛,沒人能藏匿自身的貪婪,總會在某個眨眼間失去偽裝。

但對方挑挑揀揀,似乎選了一個漂亮的玩具頭套,倒扣在腦袋上,連眼睛都看不著。

“隨你怎麽想。”傅聞安道。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能不能先把我拉起來,我可沒忘記我們還在考試中途,你總不希望監考攝像頭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彈出來的時候,拍下的是咱倆在這閑聊的畫麵吧?”

“不好嗎?”傅聞安雖然這麽說,還是伸出手,準備拉謝敏一把。

“恩?難道你每天在監控底下裝勤奮都是偶然嗎?那為什麽校園攝像頭每次掃到你你都在學習呢?長官?”

謝敏欠揍的語調揚起,說話時,他身體正處於一個從坐姿到站姿的過度階段,然後,傅聞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果斷鬆開了手。

咚——!

傅聞安說自己找到了“深藍滿溢”所指的地方,在一家海洋生物標本店鋪的樓上,三樓,一個突兀的越層空間,超級挑高,場地中央有一個深藍色的、兩米多高的圓柱狀培養皿。

三麵牆壁,另一麵是一扇落地窗,窗外飄著連串的花燈。燈光微紅,照進室內,卻被培養皿底的藍色燈環發出的亮光吞噬殆盡。

“這裏麵要是放個人形標本什麽的,簡直就是邪惡反派醞釀毀滅人類計劃的實驗基地。”謝敏驚歎道。

誰知傅聞安立刻道:“你的猜測就快實現了。”

“?”謝敏不解地看著他。

“深藍滿溢之底,可能,就是指培養皿的底部。”傅聞安道。“而且,要你下去。”

“……”謝敏一臉抗拒。“就不能你下去嗎?”

“我進不去。”傅聞安很無奈。

“?”謝敏更不解了:“水能咬你嗎?”

“任務提示上寫著,抽中金魚標誌的人執行入水任務。”傅聞安指了指通訊器。

謝敏瞳孔地震,他打開看,居然真的有一條任務發布的信息,正是兩分鍾以前——兩分鍾,在他打量周遭環境的時候,某個黑心的alpha已經偷偷點了選項。

傅聞安先抽的,沒中金魚標誌。

謝敏正要感慨一下運氣不佳,突然目光漂移,瞅到最下麵的一行小字。

【第一個抽的人一定抽不到金魚標誌】

謝敏:……?

好想暴揍長官,這是可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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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試了!恢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