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的槍響,回**在空曠的射擊訓練場上。

大屏幕的分數屢屢上跳,持槍人卻冷漠平靜,唯有槍口吞吐火舌,不久,隨著計時結束的提示音,所有挪移的靶心向上收起,冰冷的播報聲響起。

【新紀錄,謝敏上校,一千一百四十分】

謝敏摘下耳麥,卷起作戰服的衣袖,露出細細的一截手腕。他垂下視線,將訓練槍重新壓彈,準備第二輪的訓練。

他組好槍,剛剛抬手,便有一人進入了訓練場。

鐵門開合,伴隨著女人的話語:“謝長官,執政官一刻鍾後到達基地正門,您該出發了。”

薑琪抱著文件夾,她的目光落在謝敏身上,隻見男人按下訓練開始的按鈕,子彈出膛的悶響連貫如線。

砰砰砰——

靶心一個個被擊穿,謝敏的手臂抬起,略顯纖細的身材並沒有削弱他身上的力量感,倒像是一把細卻鋒利的尖刀,寒芒一閃而逝。

直到槍聲再次停歇,謝敏才轉身,掃了薑琪一眼。

“他來的倒快。”謝敏淡聲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一切按照最高規格的迎接儀式安排,人員已經就位,但有一件事……您送給廣播室的碟片,是要播放的嗎?”薑琪遲疑著道。

“當然,做好調試,那可是大禮。”謝敏笑了一下,他走到薑琪身邊,拍了拍薑副官的肩膀:“走吧,出去迎接我們的執政官。”

兩人走出訓練場,穿過玻璃通道,向北眺望,隱隱能見遠處演練中心的安斯圖爾羚羊旗幟。

謝敏來到基地最高的鍾塔上,此時,執政官的車隊已在百米外,徐徐向他駛來。

車內。

傅聞安的視線掠過道路兩旁的樹木,蔥鬱蒼翠,細碎光斑落在車窗上,點染著傅聞安的深色軍服。

他肩頭的執政官軍章在光芒下熠熠生輝。

微小的車輛運行聲富有規律,傅聞安垂首看手表,分秒不差。遠處“零號”的基地已近在眼前,他抬眸,視線被遠處鍾樓上的一道身影吸引。

琉璃瓦的尖頂鍾樓外,一身戎裝的alpha手裏握著個白色大喇叭,他一腳踩在城垛上,朝身邊人比了個手勢。

傅聞安下意識地一蹙眉,他手指輕輕曲起,似要抓住什麽,卻撲了個空。

果不其然,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喘息聲便從鍾樓的喇叭下傾瀉出來。

“零號”基地一百一十個廣播點在短暫延遲後,播出了同樣的內容。

方圓百裏,無一不聞。

壓抑著的呼吸與時不時從喉舌溢出的呻吟在整個零號的通訊頻道裏響起,明明是略帶苦楚和忍耐的音調,在此種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倒顯得有些曖昧。

克製卻無從發泄的難耐,短促又掙紮的呼吸聲,極輕極細,卻在百倍音量下無所遁逃。

背景毫無雜音,宛如精心調整過,聽上去像是omega的喘息。

還是被壓製的omega。

隔著車窗,傅聞安自然也能聽到這獨特的背景音樂,他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謝敏的身影,隻見男人打開喇叭,遞到唇邊。

“都聽仔細了,別辜負執政官給咱們精心挑選的大禮,誰背不下來,晚上就站訓練場給我喘一晚上!”

夾道歡迎的特工們壓低帽沿,唇卻不禁勾起,他們互相交換玩味的眼神。一時間,車隊便如同任人賞玩的物品,招搖地擺在眾人眼前。

傅聞安目光如冰,他慢條斯理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唇線抿直,看不出喜怒。

車到荊棘花柵欄外,緩緩停了下來。

傅聞安剛要下車,隻見鍾塔上拎著喇叭的alpha一步躍出,宛如在空停滯的燕,一襲黑衣,猛然下落。

傅聞安的瞳孔略微放大,一息間,特工在車前蓋精準降落,伴隨著極大的衝擊力,車體被砸得向前傾斜。

咚——

alpha隨慣性屈膝,他右腳踩中的地方,竟直接出了個坑,露出金屬蓋下駁雜的零件線路。

傅聞安不悅地眯起眼睛,眉峰一聚,視線正與落下的特工對上。

謝敏半跪在車蓋上,白色喇叭在他手中勾著,上校臉上的笑容放肆而張揚,把喇叭抵在唇邊。

“執政官,我來接你了,還滿意嗎?”

視野收窄為不規則的四邊形,被低矮的車轅阻隔,暗色玻璃膜後,謝敏看到傅聞安似是勾了下唇。

可他的神情,卻是冷冽的桀驁。

傅聞安下車時,他肩頭的風雪羚羊在陽光的折射下如同星辰。

冷酷的、上位者的傲慢使他永遠不懼任何挑釁,哪怕是看到自己專車的車前蓋被砸出兩個大坑的時候,依然毫不動搖。

他掃了下軍服外的披風,旋即好整以暇地瞧著謝敏。

基地內外等候著“零號”的絕大部分特工,他們站在烈日下,看似等候,實際眼睛耳朵都往風暴中心伸。

“你的出場方式仍舊如此特別,上校。”傅聞安淡淡道。

“執政官難得來視察,怎麽能不準備些驚喜呢?”謝敏笑了下,他把喇叭拋給緊隨而來的薑琪,接話道。

“確實驚喜,下次,我一定換一輛坦克來。”傅聞安靠近謝敏一步,說道。“這輛車,我還挺喜歡的,可惜了。”

“那您節哀。”謝敏敷衍地說了句,他與傅聞安並排向前走,看似隨意,實際一直留心著傅聞安的一舉一動。

突然提出視察“零號”,傅聞安此行絕不是來看看而已。

“上次給上校的禮物看來上校很滿意,但我很好奇,你的下屬們知不知道這廣播裏的內容,具體是什麽?”傅聞安挑眉,偏頭問了一句。

謝敏的身形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複。

他與傅聞安走在主路中央,兩側的迎接人員離他們較遠,身後也隻有薑琪與黑梟跟著,均落後兩步。

這樣一來,能聽到話語的隻有彼此。

感受到謝敏的遲疑,傅聞安立刻接話:“看來是不清楚,我倒想看看,如果你的下屬們知道,這音頻裏的人是他們的長官,會怎麽想?”

“易感期罷了,大家都懂,還能想什麽?”謝敏笑起來,調侃道。

當日傅聞安將碟片給他時,謝敏就看了。

那是一段錄像。

隻有一盞昏黃燈光的審訊室中,被枷鎖束縛的alpha無力地垂著頭,他時而攥緊拳,時而不堪忍受地鬆開指尖。

他赤著上身,不誇張的肌肉線條流暢,白皙的皮膚上彌漫著一層紅,但在清晰度不高的鏡頭裏很難被發覺。

謝敏從來不會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除非那個人是他自己。

他知道那次。

那種從骨子裏燃起火的感覺,他這輩子也忘不了。

兩年前,他從戰地任務歸來,一向穩重的他在任務中腺體受傷,剛到安斯圖爾境內便爆發易感期。

等他有意識時,已經被鎖在審訊室中了。

易感期帶來的燥熱與情*幾乎吞沒了他的感官,記憶空白如紙,隻有些許片段在腦中閃過。

他記得有人站在他麵前,逆光的麵容隱在兜帽裏,對方似乎說了什麽,但謝敏已經聽不清了。

或許是醫生吧,謝敏想。

他隻記得對方撫摸過他側臉時,指尖的溫度。

如寒泉般冰涼。

“的確,不過是易感期。”傅聞安一哂,步子邁得大了些。

“但,真難為執政官親自翻陳年檔案,為了報複我一把。”謝敏加快腳步,道。

“報複?我看你玩得挺開心的”傅聞安冷然。

“還行,和執政官在一起總是有很多樂趣。”謝敏帶著傅聞安走入大廈,冷氣鋪麵,高達三米的景觀樹在大廳中伸開枝葉。

執政官此次前來,第一站是零號的中樞係統。

穿過大廳,電梯已在一樓等候。

主電梯內隻有謝敏與傅聞安兩人,從地位上論,唯有謝敏能與執政官平起平坐,其餘人乘坐副電梯上樓。

電梯門合上,密閉空間中,壓迫感更甚。

兩身不同的軍裝製服,執政官的披風厚重,特工則一身輕盈。他們的目光透過鏡子匯在一處,看似意外,實際蓄謀已久。

謝敏垂下眸,視線一轉,不小心落在傅聞安的後頸上。

鬼使神差,他想到了之前在電梯中聞到的那股硝煙味。

硝煙,那會是傅聞安的信息素嗎?

謝敏若有所思,短暫怔愣,還沒思考出所以然,就聽傅聞安冷冷道:“上校,你冒犯人的功夫始終一流。”

謝敏一怔,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傅聞安的後頸看很久了。

“你該不會不知道,盯著一個alpha的後頸看是不禮貌的行為吧?”傅聞安語氣不善地發問。

謝敏笑起來,他抬起胳膊,手掌搭在自己的後頸上,姿態隨意。“執政官不也一樣,你若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盯著你?”

“狡辯。”傅聞安吐出兩個字。

“我明明是在據理抗辯,而且執政官現在的表情任誰看了,都不能違心地評價為清心寡欲。”

謝敏笑起來,他手指摁在自己的腺體上,銀桂信息素若有若無地釋放出來。

盡管隻是一點點,但在密閉環境中,尤其是在對其格外敏感的傅聞安麵前,一點點也足夠清晰。

傅聞安當即變了臉色:“收回你的信息素。”

“執政官不喜歡嗎?我以為執政官一直盯著我,是希望我這樣做,畢竟銀桂……”謝敏斟酌著,突然笑道:

“好像是執政官的最高匹配度信息素吧?”

傅聞安的臉色一暗。

“而且我記得,執政官不怎麽受易感期困擾,也是因為銀桂信息素罕見。”謝敏靠在電梯上,歪著頭,調侃道:“你看,你運氣可真不錯,連信息素都向著你。”

“上校,立刻收回你的信息素。”傅聞安的聲色俱厲,目光變得額外嚇人。

“實不相瞞,執政官,我想看你易感期的樣子。”謝敏好笑地觀察著傅聞安。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一陣殺機如影隨形,謝敏咽下尾音,隻見傅聞安突然發難,他手裏,閃過一抹刀具的冷光。

“我說,收回去。”對方咄咄逼人。

“不可能。”謝敏果斷回絕。

“很好。”

執政官的眼睛裏彌漫著猛獸被激怒後的弑殺之意。

謝敏的動作極快,他躲過傅聞安的刺殺。執政官揮動匕首,擦著謝敏的眼下一劃,猛地紮在電梯的緊急製動按鈕中。

哢嚓——

警報長鳴,壓抑的警戒紅光充斥狹窄空間,燈光暗下,閃爍不斷。

緩緩向上的電梯裏,傳來沉悶的打鬥聲,誰踹在電梯表麵,誰被重重摔在地麵,誰翻身扭打,誰揮刀而至。

攀著繩索的密閉箱子劇烈晃起來,傅聞安手腕一翻,就著起身的動作抬手,刀刃在謝敏的大腿上一劃,衣料破碎,血味立刻壓住銀桂信息素。

謝敏調轉指尖,纖細的鎖喉刀夾在指縫,他也在傅聞安身上留下了傷痕,一道極深的血痕出現在執政官的頸側。

差一點就穿透對方的皮膚。

但傅聞安始終在體術方麵勝了謝敏一籌,他將特工壓在電梯側壁,左手從後,猛地捂住謝敏的嘴,另一隻手向下,匕首的鋒芒對準謝敏的後頸。

心悸感第一時間傳來,謝敏嗅到了危機,可電光火石之間,始終沒來得及抗衡。

噗——

刀尖斜著刺入謝敏的後頸,避開要害,卻精準地劃過皮膚下的腺體。

“唔——”

謝敏眼前一白,劇烈的刺痛讓他近乎暈厥,他猛地合緊牙關,死死咬著傅聞安的指節,喉嚨裏擠出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血味在他舌尖漫開,是混著硝煙味道的血滴。

他同樣把傅聞安咬傷了。

謝敏的身體不斷**著,冷汗如雨,他的視線一陣模糊,身後的alpha靠上來,爆發出的銀桂信息素與硝煙交纏在一起。

“操,瘋子。”謝敏啞著嗓子,低聲謾罵。

謝敏用手抵著牆壁試圖支撐自己的身體,可力氣不斷流失。混亂中,有人托了一下他的腰,讓他有處可借力。

他微闔著眼,含混地又咬了下傅聞安的手。

他的腺體已經受過傷,本身恢複的就不好,這次來了這麽一下,他幾乎受不住。

比起傅聞安,謝敏的易感期每次爆發都與他的腺體受損有關——這是他無法完全治愈的病症。

更何況,傅聞安是見過謝敏易感期的人。

平日優雅瀟灑,易感期卻被欲望和本能支配,謝敏所有的危難與窘迫,傅聞安都見過。

“想看我的易感期?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傅聞安的聲音落在謝敏耳畔,他似乎也在忍耐、壓抑著什麽,但還算清醒。

清醒到可以稱之為殘忍。

“上校,你猜,你和我,誰的易感期會先來?”

傅聞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