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青溦收拾妥當。卞婆子從帶回來的箱裏取了一塊雙魚纏花枝翡翠玉佩掛到她素白水波的腰封下。

李青溦帶了隨從套車去了市井。穿過長華街,李青溦半掀開簾子,瞧見外麵車馬商隊雲集,街道縱橫交錯,遊人鱗次櫛比。酒店歌館遍地,幡子招牌滿街,十分繁華熱鬧。正是二月,周邊市集挑擔賣花者眾,又有各色賣花店鋪。路上行人冠花者眾,簡直是舉目皆花。

馬車上了在橋上便行不了了,李青溦囑隨從遠遠跟著。便同綺晴清霜下了轎子。

三人剛一下車,便被貨郎圍著。

“豆腐,新壓的豆腐咯!”

“糖葫蘆,賣糖葫蘆,剛裹成的糖葫蘆~”

“賣花兒!新摘下來的杏花、桃花、紫玉蘭、二喬玉蘭。姑娘買幾朵木蘭綰著吧,您瞧您這發綢緞一般,長得又神仙妃子一般,這般鮮豔明媚的春色恰是適合開在您鬢角呢。”那挑花的貨郎該有古稀的歲數,頭發斑白。卻還是有一張好嘴,將李青溦誇的世上少有。

貨郎笑嗬嗬道:“可新鮮著呢,姑娘,是小老兒親手在自家樹上栽得呢。”

清霜從荷包裏掏出幾個銅板,好奇問道:“您這麽大的歲數還挑擔賣花啊?”

貨郎吹幾下銅板,嗐了一聲:“說出來也不怕貴人們笑話,小老兒兒孫滿堂,倒也並非缺錢,隻是無事可做,索性出來賣花了。”

李青溦碰了一下嬌嫩的花瓣,輕笑道:“您這般年紀還有賣花的閑情,隻望我到了您這個歲數也不失簪花的心。”

二喬木蘭粉白交加,應著春日,鮮妍豔麗。

今日李青溦著了一件月白的雲紋冰梅紋的如意月裙。為了搭衣衫,隻一套鑲紅寶石花鈿的頭麵。綺晴拆掉一把最華麗的簪子收好,將木蘭綰到去。

臨水照花,正是春色濃稠。

周圍眾多遊玩的女子見她簪花妍麗,都朝貨郎買木蘭戴。

待人散了點,李青溦又向貨郎打聽:“您可知道什麽地方賣玉山清泉嗎?”

那貨郎啊了一聲,“什麽?玉山什麽?小老兒倒是第一次聽說。”

不遠處一道清甜地女聲傳過來:“玉山清泉呀,這花嬌貴育著可繁瑣。前些日子坊裏有人育出了幾株,隻是被皇城的花匠給收了。”

說話的女子也是買了木蘭簪著的,她著一身淡黃色的妝花褙子,外搭一件香色的披風,耳上一對兒雪花青翡翠水滴耳墜,五官靈動嬌俏,瞧見李青溦看過來,一雙貓兒眼眨動一下,“姐姐若是喜歡,我找家裏人去要幾株,隻是也許也並不容易。”

都到了皇宮裏了可見繁瑣,李青溦雖是惦記著但也不願意麻煩人,聞言搖頭笑道:“妹妹好意,我心領了,還是不必了。”

那女子笑著走到她身邊:“姐姐可真好看,看著有些麵善,隻是記不得在哪裏見過,你是哪家的姐姐?”

她身後的兩個侍女拉一把她,衝著李青溦笑道:“姑娘勿怪,我家姑娘為人如此,並沒有什麽惡意的。”

李青溦瞧她目光清澈又赤城無一絲惡意,她在並州多年,並州民風開放,她也欣賞坦率真誠之人,自不覺著有什麽。

大方笑道:“我是忠毅伯府的。”

“忠毅伯府的?”那女子似是愣了一下,思忖片刻突睜大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很高興地拉她的袖子,道:“姐姐的外祖可是平西王?”她輕笑兩聲,“我祖父早年做過並州的經略安撫司,是你家祖父的舊識。我娘親同你娘親也識得。小的時候,我還去你家**過秋千呢,你還記得不曾?”

李青溦記性不大好,小時的事情記得不多,輕輕抿唇:“對不住,我是真的忘了。”

那姑娘倒也不惱,笑盈盈地執她的手:“無妨,那便重新認識一下,我姓裴,在家行六,家裏人都叫我江月。”

兩個歲數相同、脾性相似的姑娘,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熟了結伴同行。

裴江月乃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從未去過外地,知李青溦去了並州多年,許是對長華街這邊的集子不熟,邊逛邊給李青溦指路。

直逛了許久,李青溦的腳步停在一家玉器行前。

李青溦的祖母陳氏祖上乃是皇商,產業眾多,有錢莊、印局、茶莊、賬局,與之相較,在京城的幾家鋪子隻是些蠅頭小利罷了。她記得長華街上她家有三家鋪子,乃是兩家成衣店,一家玉器店。看招牌就是這家。

隻是同每年夥計去並州匯報的‘經營不善、門可羅雀、清冷非常’的情景不一樣。此地門閥高大,分為上下兩層,店中顧客來往出人,亦是不少。

“昌盛玉器鋪。”裴江月探身瞧她:“青姐姐要買玉器嗎?”

李青溦笑道:“整好下月我一個姑母過壽。聽聞裴大人喜收藏玉器,妹妹耳濡目染眼光定然好,陪我進去挑一挑可好?”

裴江月笑應,幾人踏門而入。

李青溦隨意逛了一遭,拿起放在展櫃的一枚白玉佛手花.插瞧。

裴江月湊到跟前看了幾眼,道:“質地是羊脂玉,邊緣有金黃色的沁皮,花.插下有紅木雕的木座,雕成蝙蝠繞桃枝飛舞,意為福壽。”她摸了摸材質,道:“應當也不會太貴。”

李青溦看那花.插形狀,有幾分滿意:“再貴的東西用不上也不過是箱子底下壓著。送禮既是心意,用的上就好。自然是隻買對的,不買貴的。”

她輕笑一聲,轉頭問櫃台前的夥計:“這個不錯,價格幾何?”

那夥計微微伸手擺了個五,笑道:“姑娘若是誠心要,價格還能低些。”

李青溦笑言:“我是誠心要。隻是今日有事,想見一下你家的掌櫃。”

夥計做不來這個主,聽她這樣說,叫人去喊坐在木櫃台後的掌櫃。那掌櫃遠遠一眼看他們衣著打扮,又瞧一眼她們頭上簪的木蘭,撇著唇打了個哈欠。

夥計含笑回頭:“是這樣的,貴人,今日掌櫃的不在呢……”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話音。

“已經尋了好幾日的生辰禮了。難不成你家這小鋪子會有?你也知道下月我舅母過生辰,我自然要最好的。”說話的女子二八年華,著一身寶藍色葫蘆雙喜紋的遍地金褙子。身形有幾分圓潤。

“柳姐姐喜歡什麽隨便挑。”回話之人笑音有幾分熟悉,李青溦看過去見著一張白皙俏麗的麵容。

她未看見李青溦一行,輕抬起綴著銀紋的翹頭履行到櫃台前輕扣。

那蓄須的中年男子忙站起身,笑道:“少東家。”

李毓秀頷首,下巴微微仰高點一下:“來了貴客,掌櫃的出來幫著挑挑玉器。”

那掌櫃應一聲,滿臉堆笑地出來:“原是柳姑娘,姑娘想要大件小件,翡翠的還是羊脂玉的?”

裴江月好奇打量一眼,挽著李青溦的手咬耳朵道:“這不是戶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柳茵茵和你家二妹妹嗎?”

她臉上有幾分好奇:“那主管叫她少東家,這家鋪子是你家的嗎?”

她話音不低,柳茵茵看過去。瞧見是那安撫司家的裴江月和一個不認識的姑娘。

柳茵茵和裴江月素來不合,在此相見心中大喊晦氣。便也多看了她身邊人一眼。

便見她眉梢軟長,一張臉紅白分明,唇色極其潤澤鮮明。

長相同李毓秀有幾分相似,氣質卻又大相徑庭。她隻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風華。

柳茵茵一瞬間疑心自己口脂不夠鮮亮,被她比了下去。微微抿一下唇,皺眉問一邊的李毓秀:“她是何人?”

李毓秀臉色微變,低聲道:“是我大姐姐李青溦。”

李青溦?李家嫡女?柳茵茵聽自家舅母提過她要回來的消息。

她舅母是定榮公夫人,她同公府的小公爺顧璟是表兄妹,自小便是青梅竹馬,她也一直有意表哥,原以為婚事本乃是板上釘釘之事,也不為為何,那日舅母將她叫去說了這李青溦回來的消息,還說自己屬意她做自家兒媳。

把柳茵茵氣著了,這李家就是個沒落的伯府,她家二姑娘也就是跟在她身後當丫鬟的命。這大姑娘又是個什麽東西!仗著有個做平西王的外祖父,非要做那挖牆腳的鍬子精!

她早就想見見她了!乍見了是越看眼睛越紅。

一旁的李毓秀走到李青溦跟前,提起唇角見禮:“姐姐怎麽過來了?”

李青溦笑看她一眼:“隨便逛逛。”

李毓秀看一下她手裏頭拿著的白玉花.插,笑道:“姐姐是喜歡這個便送給姐姐了。”

“二妹妹這話說得輕巧了。”李青溦輕笑瞧她一眼。

李毓秀知她意思。

她自然也知道她和小周氏手裏頭的都是平西王府的產業,可那又怎樣?那清平縣主去得那般早,這些鋪子啊,莊子啊名義上在她爹爹李棲筠的手裏,實際上早就在她娘親手裏把持,而且這幾年裏頭又入了京中那位貴人的商股,連裏頭的掌櫃的都被換過了。

麵子上的東家是平西王府的,實際上早就不是了。而那位貴人……即便是平西王親至,想淌這水也得掂量掂量。

李毓秀臉上帶著東家的款兒,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她手裏頭的東西看著不錯,本姑娘要了。”柳茵茵突走前幾步,虛虛一指李青溦手裏的白玉花.插,抬眼別李青溦一眼。

她臉上的嫌惡算是赤.裸.裸地了,李青溦不瞎自然看出來了。隻是她也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此般是為了什麽,聞言疑惑地看向裴江月。

裴江月也不清楚,隻是她向來瞧不上柳茵茵這種以為自己有公主命的人,聞言低聲道:“青姐姐別理她,她許是有些大病在身上。”

柳茵茵哼地一聲,尖利的下巴一揚,挑釁道:“這東西價值幾何?”

一邊的掌櫃眯眼笑:“柳姑娘想要,五十兩便罷了。”

李青溦未說話,柳茵茵見她臉上帶笑,心裏斷定她是個好拿捏的,仰頭吩咐:“包起來吧。”

裴江月瞧不起她趾高氣揚的樣子,聞言直接開懟。“這可是青姐姐先看上的,你這人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先來後到?”

“做生意能有什麽先來後到?”柳茵茵哼笑一聲,“未免有人說我是搶的,那便價高者得好了,本姑娘不是缺錢的人,我出雙倍,一百兩。”

裴江月冷聲一哼,“如此這般,我出二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