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青溦觸到他細韌的腰線, 微愣一下。又撚一把,方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如何是溫熱的呢?
難不成……李青溦一下反應過來,臉上泛起一絲薄紅, 乜斜他一眼, 暗暗忒了一聲, 轉身便往竹橋下走。
陸珵在身後遠遠跟了幾步:“溦溦, 我有話同你說。”
李青溦打定主意離他遠遠的,這輩子也不要搭理他才好些,當下也不用正眼瞧他,隻當他喊她乃是王八念經。
她悶頭往前幾步, 突想起這好似是她家的前院…她為何要埋頭離開?要走也是他走!怎叫他反客為主了呢?她正要理論幾句, 正回了身子, 突腳下一個失重, 身子微歪摔倒在地上。
李青溦一瞬間隻覺著腳腕生疼,嘶地一聲。低頭一看, 原是竹橋的木板叫人踩壞一塊, 她的腳正好陷在那壞了的洞裏。
李青溦一時無語。
前幾日還好好地,究竟是哪個蠢貨這般不講究?竟把路給踩壞了!這便算了,踩壞了便敷衍塞責,連說都懶得說一聲,修都不願修嗎?
也還好今日摔的是她, 若是方五六歲的李曦,有什麽便不好了。
李青溦皺眉腹誹,一時又忍著疼抽腳, 隻是抽了好幾下也未將腳抽出來。
陸珵瞧見這一幕, 忙半蹲在她身側。
這種時候, 李青溦自不會同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矯情到不要他管,一時隻是沉著臉。
陸珵扳開木板,攥住她的腳踝。
他一雙手骨節分明,修長冷白,有玉的質感,手心卻溫熱,小心翼翼地攥住她的腳腕,將她的腳抽出來。
“方才你走的太急,也該看著路才是。”
李青溦聽了他這話忍不住怒氣填胸,她走的急是因為什麽?是因為她喜歡半夜急奔不成?如果不是他在後麵,她會急於避開他,不看路踩空嗎?
也許會,但她不承認。也懶得理他。
陸珵見她眼梢都紅了,有些後悔自己語氣過重,低聲道裏一聲歉。又垂眸看她傷處,隔著鞋也看不出什麽,他恐她傷著腿骨,輕手撚她小腿一下。
李青溦又“嘶”了一聲,叫他捏的。
陸珵忙抬眼問她:“哪裏疼?試試還能走嗎?”
李青溦覺著還沒有上次嚴重,許就是扭了一下。隻是無論如何到底還是傷著了,一時也用不上太大的力。
陸珵要扶她,李青溦白他一眼,自己強撐著站了起來。
不遠處,小翠似是瞧見這一幕。
不知李青溦怎麽了,直直衝她飛撲過來,正飛到近前,被陸珵輕斥幾聲攔下。小翠委委屈屈地看二人一眼,吱吱叫幾聲又飛遠了。
李青溦正注意到這一幕,突覺察出幾分奇怪的地方。
小翠素來無法無天慣了。便是她說什麽,它有時也沒什麽好臉子的,如何這般聽陸珵的話?還有之前在上清寺的時候,為何誰都不撞,偏偏撞到陸珵手中,還一副反客為主的樣子?還有今日,她正睡得好好的,小翠如何突然將她給叫醒,陸珵又在外頭等著?
福至心靈,隻電光火石間,李青溦腦中突想起一些事來。
在上清寺的時候,小翠撞進藏經閣,她冒雨尋去時候,陸珵臉上的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她說那是她走丟的鳥兒時,他那屬官王進臉上的狐疑,還有陸柃第一次來南苑,瞧著小翠,說到一半又改了口的那話。
若是叫她說出口,那句話會不會是:“這不是我四哥養的那個…小隼嗎?”
李青溦一時將這些事情齊齊串了起來,算是明白了。再回想起他們初見那日的情景,一時真是又羞又氣。
“原是這麽久,我是給賊養了隻賊鳥兒!”她忒了一聲,再不想多看他們一眼。
陸珵垂著眼沉聲解釋:“先前這小隼確實是走丟月餘,後來那日它自己尋回,你又冒雨尋它,瞧著是有上心,我便未告訴你實情。”
若是旁人李青溦聽他這般解釋萬不能信,隻覺著那人是故意耍她,看她笑話。可陸珵這般解釋,她知他人品,知他做得出來此事。
隻是還是惱他,一時還是悶悶地往院子裏走。
但先才那淩空一腳,她本就傷了腳,走路也未見輕鬆。說是往前走,隻是抓著欄杆挪幾步。
陸珵也不知她腳傷的程度,見她強撐著走,隻怕她加重了傷勢。
彎腰攬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突然的失重感,李青溦腦中一片空白,忙伸手攬住麵前人的肩膀。
有風過境,四周青鬱的樹林在遠遠的燈火下招展,婆娑斑駁的葉子投在地上,大片大片的投影在地上。
他抱著她行下竹橋置一片暗處。四周黑黢黢的沒有聲音,李青溦看不清什麽也聽不見什麽,隻能聞著他身上的氣息。
似還是她上次做的榅桲香的香氣,許是夾了南郊的青木和些許塵埃的氣息,散著一股微清的木香。
這氣味叫李青溦微微出神。待陸珵抱著她進了南苑的抄手遊廊上,她才回過神,輕蹬他一腳。
陸珵臉上未有生氣,隻是眉間隱下一抹擔憂:“你先別動。”
李青溦冷哼一聲,白他一眼:“你是什麽賊人?私闖別人宅邸不說,還要這樣拉拉扯扯地欺負人,你再不將我放下,我可叫人了。”
她知自己如今行動不便,陸珵確實是為了她好,說出這樣的話,是有幾分色厲內荏。
陸珵仍牢牢抱著她。他走地極快,也很穩健,聞言回道:“今日私闖你家宅邸是我造次失禮。待我送你回去,你要叫人,叫執金吾我都無二話。”
他話到此處,一時頓了一聲,又低垂眉目看她,“隻是溦溦,我今日來確實是有話同你說。”
李青溦剛第一次聽他這樣說,便有幾分好奇,想知他想說什麽,聞言仍有幾分好氣,隻是又想到上次的事,拉不下麵子,一時哼了一聲。
“你有話說,我便要聽著嗎?你是什麽人?是玉皇大帝,是官家不成?待會兒你若不帶了你那賊鳥兒走,我便真叫了執金吾送你出去。”
陸珵垂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半晌,他突低聲道:“隻是這些話若今日不說,我隻怕自己日後更後悔。”
李青溦嗆聲道:“後悔便後悔,誰想聽你說呢。我朝空穀喊一聲,空穀都會應我幾聲,可你呢?你就是無口無心,甚麽動靜都沒有。既如此,還不若不要見麵,一時見了麵一肚子的氣。”
她說完這話抬起眼,冷不丁與他四目相對。
遠處廊下光影暈開在他眉間。光隨影動。他一雙簇起的眉眼被搖搖晃晃的光打上一層淺色,他青黢黢的眉目隱有溫柔包容,似未將她的脾氣放在心上。
李青溦本是繼續嗆聲他,隻是見了他這樣的目光,不由心軟一瞬,一時未語,便聽見他溫聲道。
“上次的事,我言而未言,是我的錯。其實自上次一別,我回想起來,每日都在後悔。也是我愚鈍,許別人說得都是對的。
天地有萬古,此身卻不可多得。有些東西並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同心悅之人度過一生。”
他話音比平常仍要低沉悅耳一些。說到心悅之人,一雙清亮的眼一瞬不移地看著她,在燈光下專注赤誠。
李青溦會覺得他所說“心悅之人”便是她。
可他總是有這樣的目光,似星辰似潮水,深深沉沉地琢磨不透又給她假象,一張臉又是那樣清冷自如。
就是這樣的矛盾,讓她患得患失,看不分明。
有時候李青溦覺著他很好懂,有時候卻也經常看不懂他。隻是這次,她隱隱覺著好似是同以往不一樣…
陸珵又道:“你上回問我是不是向來是這樣自如的。並不是,我隻是不擅表露情緒而已,實際上,每一次見你,我都是憂思不安的。”
陸珵從未如此直白地刨析過自己的內心,說到此時,一時頓住了,片刻方繼續道,“見不到你,我會擔心,見著你時,我也會憂心。每一次你或笑或嗔,都叫我心裏又冷又熱。這是我以往從未有過的感覺,也是從未體驗過之事。”
“或許心悅一人的感覺就是如此。”
“心之憂慮,若蹈虎尾,涉於春冰。”
簷楹帶星,四周寂寂,他話音似浽溦細雨散在青岩板上,淙淙琤琤。
李青溦未抬頭看他臉上表情,眼中神色,但這一次,李青溦篤卻定他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她聽見了。
她聽見他轟鳴的胸口,聽見他麻麻盈盈沸騰的心跳。
一個人的嘴慣會騙人,可他的心,確實不會。
李青溦低著頭,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分明是他說出的這些難為情的話,但不知如何她的臉卻泛起一層薄紅,幸而她低著頭,天色又昏暗,他看不見。
隻是雖是如此,之前之事她也並不能毫不計較,紅唇輕碰便原諒他,哪裏就有這樣輕易的事?他叫她患得患失那樣久,又那樣傷心,她自也要叫他也嚐嚐這種滋味。
思念至此,她輕哼一聲:“早做什麽去了,如今自然遲了,誰願意等你不成?”
陸珵輕輕搖頭:“這一次我等你。無論多久,無論結果是什麽,我都接受。”
李青溦真有心問問他:若是十年二十年,他也會等著她嗎?轉念一想還是莫難為自己的好,即便他真的願意等她這麽多年,她當真不嫁了不成?
李青溦正想著這些,陸珵已抱著她進了正房。
正過了側廳月洞門,突身後門哐地一閉,珠簾後頭突竄出幾道人影來。
“打死你個惡人賊子!偷東西偷到了南苑裏,打量我們這裏沒人是不是?綺晴,將人給堵住,莫叫人跑了,拿住人待會兒便移交官府!”
幾團黑影站在一側應答幾聲,一仆婦聲如洪鍾,操著像是擀麵杖、掃帚似的東西,直往二人身上招呼。
李青溦一時未反應過來,陸珵忙將她護在身後。
“啪”地一聲,陸珵喉間溢出一聲悶哼,他胸口震顫,李青溦一下子回過神來,忙顫著聲喊了一聲:“嬤嬤快些住手!是我。”
林嬤嬤本是起夜,正出了屋門,突聽見不遠處有男聲喋喋不休說話的聲音。定睛一看,遠處有兩團黑影正朝著正房過去下,瞧著很是有幾分鬼鬼祟祟的。
她們南苑何時來過男子?指不定是北苑過來,或是外頭來的小賊才是!
想到這一層,他忙喊醒綺晴幾個睡的淺的,從正房後門繞進來。
她們幾個正守株待兔著,冷不丁聽見李青溦的聲音,一時驚了一跳,忙叫人點了燈。
燈光瑩煌,照亮她家姑娘一張素白的臉同她身邊一玉麵郎君。
“啪”地一聲,林嬤嬤手裏的擀麵杖子掉在地上。
她忙揉揉眼,隻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又噔噔幾步繞過屏風,從榻桌上又秉出一盞書燈。
燈火亮堂,她家姑娘胳膊搭在一男子的肩上,被抱在懷中。二人很有幾分親密無間、耳鬢廝磨的樣子。
抱著她的男子五官俊朗、衣冠楚楚,一張淡然清冷的臉上沒甚麽多餘的表情,隻是看她瞧他,淺淺地遞過來一個眼神,很有幾分波瀾不驚的樣子。
林嬤嬤一時緩不過來這是什麽情形,隻秉燭不錯眼地瞧著二人。
李青溦還是頭一次這種姿勢叫人秉燭圍觀,雖說是自家的仆婦,仍隻覺著這輩子的臉麵都丟盡。
一張瓷白的臉沁出紅來,正有些發慌,覷一旁陸珵,推他一把:“還不把我放下?”
陸珵應了一聲,緊走幾步將她放到一旁胡**,又取了個繡墩將她腳麵抬高。
林嬤嬤這才回過神來,重重地噯喲了一聲:“姑娘這是怎麽了?這個登徒…這位郎君又是何人?要不要婆子去叫執金吾進來…”
她跟李青溦對了個表情。
李青溦示意無事,白了陸珵一眼,方道:“嬤嬤無事,這是我慣熟的人,今夜我興起出外頭遊逛一番,走到竹橋那邊踩空崴了腳,他才送我回來的。”
林嬤嬤仍是滿麵狐疑,將陸珵上上下打量了透徹。似要從他身上任意的蛛絲馬跡裏分析他是何人,又究竟是不是個壞人。
陸珵迎著她的目光,神色未動。
李青溦知她一時是反應不過來了,忙吩咐一聲:“我的腳崴了,您替我去西房取些藥膏來便是了。”
林嬤嬤又看陸珵一眼,倒出去了。見她出去,綺晴忙叫旁人也出去了。
一時之間,屋中又隻剩下李青溦和陸珵二人。半晌無語。
李青溦挪動一下腿,陸珵視線隨她動作看過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