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嬤嬤取過皂粉, 同李青溦一起淨了手,站在旁邊給她掰蟹肉。

這蟹蒸的時候,用用並州獨有的醉醬汁, 一斤的花雕酒, 白糖橙子若幹, 又用了蘭花一品鮮醃了的。

掰開後, 蘸了並州的薑醋。蟹黃酥鬆醇香,蟹肉細嫩潤滑,很有幾分鮮美。

隻是這個性涼,李青溦也不敢多吃。

吃了兩三個。又倒了些燙好的玫瑰露酒衝了衝, 眼瞧著籠裏的螃蟹還多著呢。便叫卞嬤嬤幾個在屋裏頭又擺了兩道長桌桌, 叫屋裏屋外的丫鬟婆子們都進來嚐鮮。

眾人都吃地高興, 一時歡聲笑語一片, 獨綺晴動了幾下筷子又撂下,神色倒有幾分惆悵。

李青溦瞧見了, 笑道:“怎麽了?有的吃還這麽副霜打了的樣子。”

先前李棲筠來的時候, 綺晴幾個正好在側廳房珠簾底下候著,裏頭說話自都聽見了。聽李青溦這樣問,倒哼了一聲,低聲道:“說了又恐掃姑娘的興,可不說我也不甘心呢。要我說咱們南苑的東西, 即是扔了也不能叫北苑的得了利。憑什麽就給他們呢。”

“原是因為這個。” 李青溦搖頭,探過手重重地掐她臉一把,“你這麽個小丫頭片子, 倒是雀兒的肚子, 這麽好的東西不吃, 吃一肚子閑氣。”

她輕笑著點一下一旁的林嬤嬤。

林嬤嬤笑道:“我和姑娘早就合計好了, 北苑的想吃上一口好的,如何就那樣容易?這蟹是我從並州運來的,為保存活,路上先用棉線綁了,在框底下放了冰,上頭蓋上了濕布巾。

這樣運了兩日。到了家裏,又馬不停蹄地放進大木盆裏養著。再加清水至螃蟹身體的一半,這水有講究,不必太多不若螃蟹喘不上來氣,也不能太少,還不能加蓋子,這般繁瑣的養活,這螃蟹也隻能再活個三五日,這還是我這般常年同這些東西打交道才知道的法子。

北苑的多是些小周氏身邊的土包子,可未必知道這些,咱麽也不告訴他們,隻等著她們開宴那日吃些空的絮的就是了。”

她一時捂著帕子嗬嗬地笑。綺晴這般聽了才放下心,正要再動筷子,一時倒覺察到李青溦的手還在她臉上作亂,噯喲一聲,忙忙地推她一把:“姑娘吃過手還未淨呢,如何就往別人的臉上亂抹呢!一點不成樣子呢。”

李青溦一時偷笑,淨過手。又進屋了。

——

當日晚間,兩筐蟹便由南苑送去了北苑。

小周氏掀開瞧上一眼,見那螃蟹活蹦亂跳地,個頭兒雖不如何地大,但在這幾日裏也實屬難得,蒸著倒也能得好幾籠子呢。

“還是郎君有法子。”小周氏未想到此事如此輕易,瞧了瞧那蟹框裏頭也沒什麽別的玄機,放下心的同時,也不忘在一旁給李棲筠上眼藥。

“隻是這大姑娘也真是的,昨日妾派人去找她商議此事。她倒是麻雀兒站牌坊,擺了好大的架子呢,叫妾的人吃了閉門羹,似也不把妾放在眼裏……”

她話撂到這兒,一時像石頭扔進了棉花裏,等了許久也未聽到李棲筠應聲。

斜乜一眼便見李棲筠靠著扶手椅,隻拉拉著一張臉瞧她。小周氏如何不知他什麽意思,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笑,去了窗簾子底下將那放蛐蛐兒的罐子遞給他,笑了幾句:“倒是險些忘了,郎君可莫要怪我。”

李棲筠開了罐,兩隻蛐蛐兒懨懨的,眼瞧著是在沒人的地方已是打過一架。

都說是輕三重四破爛七;這蛐蛐兒受了傷,輕則需修養三天,重則四日,破爛不堪需要七日才能將養好呢,眼看這幾日不能派上用場,李棲筠又沉沉地歎了口氣。

小周氏才不管他如何。

一時吩咐人將這蟹送去廚房,坐到李棲筠身邊笑吟吟地還說這螃蟹的事兒:“妾聽說那並州來的林嬤嬤很有幾分手藝。郎君既去了南苑,索性將人一起借來便是了。大姑娘雖素來是有些小家子氣的,但借人用上那麽一日也用不壞那嬤嬤不是?”

李棲筠今日去南苑已夠丟人的了。回來自己的蛐蛐兒也是懨懨的,一時有幾分生氣,將手裏頭的罐子往一邊一挪,臉上倒隱隱的有薄怒。

“差不多也行了,別什麽都指著別人。你上次要寒園的帖子,這次要王府給的蟹,溦溦都給你了,如何還這般多嘴多舌,是不是失了本分?”

小周氏知此刻說這種話,一麵是拉不下自己的麵去南苑,一麵是遷怒那小蟲子的事。

她想完這些,突又發覺這好似是自那李青溦從並州回來之後,他第一次明麵上朝她發火,又站在李青溦一邊,自省一番,當是最近將李棲筠逼得太緊,又因周營的事著急上火,對他多有敷衍所至,一時拉住他的手,嘴上又哄了幾聲。

李棲筠本有幾分閑氣,擋不住小周氏先吹了燈動彈一番。

等起身叫了水安置完,李棲筠的氣也散了一大半,一時倒也無話。

他將兩個蛐蛐兒安頓在窗底,突瞧見一旁那個湖光山色的緙絲屏風,像也是縣主嫁妝箱子裏的,倒想起來今日答應李青溦的事。

一時吹燈,上了床,癱在小周氏一側:“對了,我記著存放縣主嫁妝箱子的庫房鑰匙,是放在你那裏的吧?明日你開了庫房,尋出那幅吳衝靈的《荷亭閑弈仕女圖》給南苑送過去,再把鑰匙也給了。”

小周氏正有了幾分睡意。聽了這話倒一個激靈,忙抬頭看李棲筠一眼。

帳裏黑黢黢地一片,一時倒看不清李棲筠的表情,也摸不清他說這話何意。

難不成是南苑的覺察了些什麽?但她用縣主嫁妝當當子的事畢竟做的隱蔽,又特意囑了那劉通莫在一家當當子。那劉通瞧著是個機靈的,應當不至於扯破。

她雖這樣想,但到底還是有幾分惴惴不安。忙支起身子問:“好端端的,要那個做什麽?

“想就是翻翻曬曬收整收整什麽的吧。”李棲筠打了個哈欠,“宋氏的嫁妝本就留了話是給溦溦的。俗話說,人無剛骨,立身不牢。我雖不才這幾年也未動過宋氏的東西。

隻是宋氏走了這麽些年,這些玩意兒擱在我這頭到底是瓜田李下的,也不好聽,索性便叫她自己拿著,是帶去夫家還是送回王府,她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還人無剛骨,立身不牢……

他倒也好意思說這些話,不說府上先前新建、種種修繕。便是他那從五品的官職,如何不是縣主在時,蒙平西王府照拂?

那縣主的嫁妝他是未動,但她小周氏素日裏雞零狗碎地貼補伯府的時候難不成他不在?倒也摘得幹淨。

小周氏輕輕撇唇,隻也不好叫他聽出來,話音仍是溫聲細語。

“郎君苦心妾知道了,妾也不是旁的意思。隻是過去了這麽些年,那一對鑰匙也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塞著呢。郎君也曉得,縣主放嫁妝的庫房是先前老王爺建府時特辟的,未有鑰匙自然打不開。妾掌管伯府多年,卻一次也未開過那庫房,少不得是要尋上幾日鑰匙的。”

“鑰匙在府上,自不會長腿跑了,尋便是了。”

李棲筠料想鑰匙不會丟,對這個倒一點不上心,應了一聲,隻片刻便鼾聲大興睡熟了。

他睡得香,小周氏卻睡不著了。

大黑夜的,倒是沉沉地歎了口氣。這麽些年,她在李家一直感覺腳不點地,是浮在水麵上的無根浮萍,晃晃悠悠,滿心憂患。

都是因為她妾室的身份,讓她如臨薄冰。

她自不是不懂法條之人,知道妾室擅動主家東西,乃是盜罪。她以前尋思的便是:先典當縣主的嫁妝得了銀錢,將她哥哥從牢裏撈出來便是了。

俗話說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若周營能夠被那位大人弄出來再繼任縣丞,即便一年沒有十萬雪花銀,再即便是當了的東西漲價十倍。如何在話下呢?

隻是她萬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發展。悶熱的夜晚,小周氏一時出了一腦門子的熱汗。

難不成還要為了這起子小事,吃上一頓牢飯不成?

吃牢飯事小,就是幾十板子的事情,可她若真吃了牢飯,以李棲筠這個死要麵子的性子,想她這輩子是抬正無望,這輩子也就到了頭了。

她想到這裏,那日李青溦低沉如鬼魅的聲音一時又響在了她耳邊。

“我娘親輸了,但你未必能贏。”

小周氏一雙眼睛隻直勾勾地瞧著黑漆漆的帳子,手裏頭捏著的一方帕子生生絞爛。

不,她周茹雪定然沒有輸的時候!

那鑰匙暫且是不能找著!但隻是這法子到底也不是什麽長遠之計,當務之急還是需得將她周營給救出來。

小周氏翻身,一時想著如何救自己的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時又恨自己命苦如何就要受這鳥氣。糾糾結結了一晚上,眼見天光破曉,她也沒了睡的心思,索性早早地起來梳妝打扮,叫人往柳家遞了折子去柳家。

--

李棲筠上朝,李曦也去上學堂。段氏向來不愛出門,日日在自個兒的屋頭悶著以淚洗麵,偌大的北苑一時隻剩下李毓秀一個。

她倒是百無聊賴。用過早膳,太陽還未見多毒院子裏也涼絲絲的。她便叫人在堂廳後架了秋千取樂。

秋千一時揚高。

李毓秀突遠遠瞧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從不遠處的小廚房矮身出來。

他身著青色短打,貓著的樣子怎麽瞧著都有幾分眼熟。她定睛一看倒認出了人,不由哼笑一聲,囑一旁的幾個侍女把人給帶過來。

劉通聽自己親娘說了南苑送了螃蟹來,想是要等著過完宴才能分下來。他早饞了這麽一口,如何等得了這麽久,隻趁著今日府上沒人,倒溜進小廚房裏順了幾個,萬沒想到才才出了院子,便叫人給提溜了出來。

一時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跪著爺爺奶奶地先叫了一通告罪。

李毓秀聽了他的話,倒斜乜他一眼,忒地一聲:“呸,倒是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何人,怎就爺爺奶奶的亂叫白白地將人叫得老了幾十歲呢。”

劉通抬眼,見麵前人釵環豔麗熠熠反光,雖一時背光迷眼,倒也認出了人。

忙嘴上仙女神仙妃子地恭維幾句:“原是二姑娘,這般熱的天,如何在外頭曬著呢?”

“我若不在外頭怎能瞧見你鬼鬼祟祟?”李毓秀哼笑一聲,以目示意一旁侍女扒拉他懷中物,片刻一個布包掉於地上。

李毓秀眼見幾隻螃蟹張牙舞爪地滿地亂竄,險些爬到她簇新的雲紋鞋上。

她哎呀一聲,滿麵嫌棄:“我當什麽東西!隻是這麽幾個破蟹也值當你偷的?”

劉通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時訥訥地:“小的這也是第一次這般,實是饞了這麽一口兩口,實望貴人海涵。”

李毓秀眼梢輕轉,倒瞥他一眼。

她早看他有幾分機靈,有心叫他做自己的人盯著南苑李青溦那個小蹄子的動靜。

一時輕聲笑道:“此刻府中無人,我自然當作什麽都未看見,可你有什麽換的?”

劉通一臉苦大仇深的倒黴樣。他能有什麽好換的?

他知曉宅院裏頭,最恨底下的人手裏頭不幹不淨。底下的奴仆犯了事,輕要跪春凳,重是要辭退了扭送官府的。

他好不容易才在伯府找了當當子這麽件即輕省,又有油水撈的營生,自不想被打發了事。

一時額角生汗,口內生津,突靈光一閃,還當真的叫他想起來件事來。

他忙起身叫李毓秀揮退左右,叫她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