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周氏吩咐下去, 她身邊人劉嬤嬤倒是自告奮勇領頭去了南苑。

南苑燈燭瑩煌。

劉嬤嬤之前從未在李青溦這裏討過什麽好果子,今日得了小周氏的吩咐前來,算是師出有名, 有心殺殺南苑的威風。

隻她叩了半晌的門也未聽見人來應門。裏頭遠遠地傳過歡聲笑語來。

她一時來了幾分火氣, 越發將門叩地山響。

未久, 才有個婆子懶洋洋地開了門, 一邊斜眼睨她一邊剔牙:“如何?”

劉嬤嬤見她麵生,應就便是那個今日從並州過來的。

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哼笑一聲,便按小周氏的吩咐說:“這位想便是並州來的嬤嬤吧。是這般, 聽說大姑娘得了好幾筐鮮的大閘蟹。過幾日恰是小公子的生辰日, 我家夫人特叫我來找大姑娘商議, 借南苑的蟹開宴熱鬧熱鬧。大姑娘是做長姐的人, 想不會如此扭手扭腳吝吝嗇嗇地平白叫人看笑話是不是?”

她話語一停頓,她嗬嗬笑幾聲, 探頭隨意客套一句:“也不知道大姑娘在如今在不在呢?”

借?倒是鼻子生瘡貼膏藥, 不要臉麵了。

也難為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林嬤嬤瞥她一眼,挑眉笑道:“不在。我家姑娘出去了。”

院子裏歡笑聲從門縫裏傳出來,柳嬤嬤探頭一看,正看見身邊幾個丫鬟從秋千架子上下來,往屋裏走。

劉嬤嬤萬沒想到她是個睜眼睛說瞎話的行家, 臉色一僵,便瞧著這婆子便要閉門,忙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句:“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鬟都在院子裏。再言, 天都晚了。大姑娘要出去定要驚動車馬, 車馬未動, 大姑娘必是在院子裏的。”

林嬤嬤斜乜她一眼, 哦了一聲,“知道還問?”

門在她麵前啪地閉上。

劉嬤嬤正維持著探頭偷瞄的動作,冷不丁險些叫夾住,忙後退幾步。

她在這李家這麽多年,因跟著小周氏,向來是要瘋的瘋,要雨得雨的,隻在這南苑,一次一次地受這種羞辱!

她又是羞,又是氣,看旁邊跟著的幾個丫鬟似也看了她的笑話。一時捂著胸口,氣的咻咻地罵跟著的幾個丫鬟:“小蹄子們,瞎了不成,還不快扶著奶奶。”

身邊跟著的幾個丫鬟忙囁嚅地扶上她,幾人回了北苑,一時回了小周氏。

小周氏與那李青溦打了這麽久的交道,自知她南苑裏頭都是判官府裏頭的一家子小鬼。

她自有對策,親自捧了茶往書房裏去了。

書房裏燈火通明。

李棲筠今日早早地下了班房。聽了小周氏的吩咐,指點李曦的功課,此刻一大一小兩隻頭正湊在一塊兒圍著兩隻蟲兒。

李棲筠笑指著陶罐:“剛才罐子裏就看大小,如今下了盆子可就不能上戥子了。”

李曦低頭看兩隻蛐蛐兒,輕輕撇唇,吸了吸鼻子:“可瞧著爹爹的蛐蛐兒比曦兒的明顯大了許多,這樣曦兒定然會敗。”

“大…大是大了些,然而大是為了叫你的小蟲子反敗為勝!曦兒不想看反局嗎?”

他倒明目張膽地忽悠李曦。

李曦畢竟年紀尚小,一時倒真被李棲筠忽悠住,倒破涕為笑。

兩隻蟲子剛搭了牙。

門突然“哐”地一聲,從外頭打開,父子二人齊齊抬頭,便瞧見小周氏從外頭進來,將手裏一小托盤茶重重地撂到桌子上。

今日李棲筠回來的早,她是千叮嚀萬囑咐地,叫李棲筠指點指點他那個傻兒子李曦的功課。萬不想二人這般玩物喪誌,一時間臉色鐵青一瞬,想起南苑之事,生生又忍住,隻一雙手按在了那陶罐上。

這裏頭的兩隻蛐蛐兒是李棲筠好不容易才買到的,自然看得眼珠子似的金貴;看她如此倒生怕悶死了他的眼珠子**。

一時訕笑:“夫人可有什麽吩咐?”

小周氏皮笑肉不笑:“妾自然是有事尋郎君。”

她將開蟹宴的事同李棲筠一說。李棲筠本是無所謂有無的。隻是瞧著自己的寶貝兒蛐蛐兒被小周氏按在手裏頭,一旁兒子也蔫蔫地不敢言語,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

翌日。

李棲筠來南苑,正房屋裏屋外的丫鬟正新換下一屜雪白的紗窗。

李棲筠遠看那紗輕薄如煙,顏色也透亮如同籠著香雪似的,細看卻是從未見過的樣式,應當是從並州帶過來的。

心下倒是嘖嘖幾聲。

縣主在時,往年並州來了好東西自是先緊著他。今日這等小事,如何需他親自跑一趟?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她這個大女兒鬼丫頭一個,一直覺著他偏心偏信,父女二人素有隔閡,自不會叫他如何好過便是。

他想到這裏,一時又想起了小周氏。

先前他剛遇見她時她是如何特別,既有溫柔小意,偶爾又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

隻是如今兩個人過地久了,她也沒了曾經的溫柔小意,反而動不動就同他鍋鍋鏟鏟的磕碰來去。

李棲筠頗有幾分傷懷的歎了口氣,若是縣主還在便好了,小周氏不會恃寵而驕,那李青溦想也不至於如此。

正是夏日。路兩邊沉沉的花兒都有幾分蔫頭耷腦的。李棲筠也熱的夠嗆,皺著眉分花拂柳從遊廊裏過來。

瞧見她,卞嬤嬤幾個將他迎進正房。李棲筠一落座,倒掏出折扇扇了好幾下風,抬眼打量,便看見正房外間設了兩個竹案,一個設著風爐煮酒。

李棲筠鼻尖翕動,一時聞見並州特出的玫瑰露酒。腹中饞蟲都勾起幾分,一時探頭瞧了幾眼。

李青溦正坐在另一案前走筆。

聽見他進來抬起一眼,吩咐婆子丫鬟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熱茶給他。

“知道爹爹來,這是女兒先前剛衝好的茶湯,爹爹飲了壓些暑熱。”

李棲筠眼見那茶還冒著熱氣,隻也不能不喝。輕咂一口,隻覺得燙嘴燙舌,大有喝煮沸了的樹葉的感覺。

一時放在一邊。

李青溦抿唇輕笑。李棲筠少來南苑,昨夜北苑的婆子來吃了閉門羹,李棲筠今日倒登了門,為了什麽,李青溦心裏自然有數,也懶怠多說什麽,隻不輕不重地給他尋不開心。

李棲筠倒直接進了正題。

“過幾日正是你弟弟生辰日,男孩子也是一日大過一日,周氏這次有意大操大辦一番,選了院裏臨湖的亭榭。正巧你外祖從並州捎來幾筐子好肥蟹來,南苑這麽些人想也是吃不完的,放著倒是絮了,不若借給周氏叫她做了席。”

李棲筠話說到這裏,輕輕摸了摸鼻子,訕笑一番:“等過了九月螃蟹都熟了再還你便是了。”

李青溦抬眼輕笑。

“爹爹這主意確實不錯。照爹爹這個說法周氏她們席也開得,也吃了個新鮮。我也得了‘大方’的名頭,實實在在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李棲筠聽見她這樣說,不由撫髯笑:“你能這樣想是再好不過……”

他話未說完,李青溦又笑:“爹爹還瞧著我這裏什麽好,一並帶給周夫人便是了,也省的一趟一趟的來。”

李棲筠:“……”

他隻覺著自己是個扁擔,兩頭無釘,兩頭失塌。老臉一紅,一時囁嚅幾聲正是個掉了嘴的茶壺一聲吭不出來。

李青溦低頭走筆未理他。

李棲筠過去瞧見她正作畫,是謄的一幅吳衝靈的《荷亭弈釣仕女圖》,此畫李棲筠在縣主的陪嫁嫁妝中見過幾眼。

此刻見李青溦謄的並非形似,隻是神似,也別有幾分賞頭。

“荷葉田田,水紋澹澹,上頭的仕女柳如眉,雲似發,娟娟閑庭中,非吳衝靈原畫中的鳳眼仕女,卻又很有幾分說不出來的幽幽神韻,不錯,很是不錯。隻是……”

隻是不知如何這畫中人的模樣,竟隱約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李棲筠湊近仔細打量幾眼未認出,看李青溦臉色懨懨的,一時訕笑著安撫她幾聲:“這幅畫的真跡,我記著是便是收在你娘親的嫁妝箱子中。不日我翻出來給你送過去便是。”

李青溦已畫完落了幾行: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她一時擱了筆,用鎮紙壓好。

“我記著自娘親去後,娘親的嫁妝箱子在庫房放了許久,裏頭恐也有些放不住的東西怕受潮氣,爹爹既這般說,不若將此畫交給女兒時,正好將庫房的牌子也給我,我也正好趁暑熱晝長收拾清整一番。爹爹覺著如何?”

隻是拿牌子罷了,也並非什麽難事。李棲筠痛痛快快地應下。正要出去,撞見林嬤嬤端著一籠子蒸蟹進來在側廳擺了飯。

隔著一道珠簾,鮮香撲鼻,籠裏的大閘蟹個個兒都鮮紅飽滿。

幾個丫鬟進來將爐上溫的玫瑰露酒取下。

掀開封口,一時間酒香氤氳,馨香撲鼻。

李棲筠有幾分走不動道了。

一旁李青溦瞧他一眼,輕彎唇角:“瞧著時候已不早了,未免周夫人又像上次一般尋過來,女兒便不留爹爹用膳。”

李棲筠:“……”

——

李棲筠走時都未忘吩咐林嬤嬤第二日將南苑吃不過的蟹送去北苑那邊。

林嬤嬤聽李青溦未說什麽,努唇應了一聲,方進了屋,喃喃幾聲:“姑娘這兒總有些不長眼的耗子擎等著吃貓飯呢。那小周氏是什麽東西,論出身,給咱家提鞋都不配的!隻是你爹爹他人向來酥地很,得了小周氏幾句話就巴巴地來給人找不痛快,正應該老王爺來了給姑娘掌掌灶台,給姑娘好好地撐撐腰,看她們還如何敢造次!”

“哪裏用得著外祖,一個小周氏而已,用不了多久她更像是綁起來的螃蟹橫行不了,嬤嬤且等著。”

林嬤嬤知她向來有主意,聽她這樣說,心下的擔憂減了幾分。

一時瞧見李青溦看著竹案出神,看過去一眼,倒輕輕哎呀一聲,“姑娘畫得是夫人吧,倒是傳神得很。”

李青溦哼笑一聲,“這是謄的吳衝靈的《荷亭閑弈仕女圖》。”她輕輕撫了下畫上的印章,“許多年前,我娘親教我做印章,這幅的真跡乃是我加蓋的第一幅畫,當是爹爹也在場,這幾句‘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是爹爹親自寫的。”

“您都瞧得出來,倒未想到爹爹,娘親的枕邊人什麽都未想起來。”她哼笑一聲,“也是,爹爹自然同世上所有變了心的人一般…”

林嬤嬤抬眼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臥笑,很有幾分先前夫人在時候的樣子。一時之間很是惆悵,若是夫人還在,此刻有姑娘寬慰,又有姑娘護著又何至於那般收場?

她想輕歎一聲,又恐惹了她傷心,到底是強笑一聲,端了熱水來:“行了,不說這些了,姑娘快快淨了手,來吃蟹肉,這種東西本就寒,再冷了便不好吃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