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過幾日, 已是六月。

這日倒異常的熱,瓦藍瓦藍的天上隻一些似霧非霧的熱氣,低低地浮著, 屋中更顯悶熱, 直到了晚上才好了一些。

李青溦這幾日胃口不佳, 小廚房裏別出心裁地端了一碗冰過的素麵。用嫩菇蓬熬了汁定清濃鹵, 再加少許雞肉、酸脆筍。滋味是極精,唇齒留香,很是酸爽,隻是李青溦還是淺淺地動了幾筷子就放下。

趙嬤嬤見她食欲不振, 輕輕搖頭, 歎了口氣, 又想到些什麽, 笑著打趣兒兩聲:“姑娘倒是早早等著了,是不是知道了林嬤嬤過幾日要來的事兒?以前小時聽見了林嬤嬤要來, 常常空著肚子呢, 這些年越發大了,倒還是淘氣得很呢。”

李青溦隻是這幾日心緒不佳,又是熱不願多吃,聽了這話倒愣了片刻:“林嬤嬤要來?”

林嬤嬤也算是從小看她長大的嬤子,她先前在平西王府中是伺候她娘親的廚娘。到了京城之後, 她未跟來。

但李青溦愛吃幾口海鮮,林嬤嬤都會來伯府住上幾個月。

李青溦也是未想到今年她剛回了京城,平西王府裏的竟都這樣記掛著她, 一時又是熨帖, 歎了一聲。

“倒難為我外祖他們日理萬機的, 想得還這樣的細致周到。這個時候也惦著我, 不像是旁的什麽人…”

船停在他那兒,像是停在死水溝裏,死都動不了櫓。

她想起那日的情景,又是氣又是惱,重重地哼了一聲。

趙嬤嬤不知她怎麽了,隻當她熱的心煩。一旁的綺晴和清霜倒是麵麵相覷。

前幾日她們幾個本是在樂坊下麵等著李青溦的,到了傍晚瞧見陸郎君和她家姑娘走在一起。二人神色都怪怪的。

綺晴轉念一想,前幾天姑娘懨懨的,今日又如何,該是同陸郎君拌了嘴。想這次陸郎君是哄她家姑娘的。

綺晴如何有眼色,直接便將要過去的清霜帶去了河對岸轎前等著。

隻是未久,便瞧見她家姑娘自己回來了。

“姑娘怎自己過來,不見陸郎君送送姑娘呢?”綺晴當時存了揶揄的心,誰知她家姑娘聽了哼了一聲。

“死了呀,以後萬不要在我麵前提前這個無關緊要的人才是。”

她家姑娘說這話的神色雖是平靜,隻是聲音卻微微發顫,眼睛也有些紅。

她家姑娘素日裏性子看著是驕矜了些,可內裏是最心軟不過的了。綺晴從未聽過她家姑娘說過這樣的重話,也不知道那陸郎君說了什麽傷著了她家姑娘的心。

瞧她家姑娘的態度,她也不敢多問些什麽。

眼見她家姑娘這幾日佯裝正常,隻是人本就苦夏,什麽都吃不下。心裏又有事,短短幾日,看著是瘦了些。

綺晴一時又是心疼又是無可奈何,心裏頭倒是把那陸郎君顛來倒去地罵了許多聲。

——

南郊,已是夜晚。

端莊各家院裏遠遠近近地點著燈,似是螢火點點通明。

風中隱約傳來幾聲悶悶地犬吠聲,幾戶人家的女子在院子外頭一邊納涼一邊閑著搭話,眼見自家郎君荷鋤而歸,皆和和樂樂地歸家。

陸珵行在後麵。

他身後跟著幾個工部的官,幾人都有幾分唯諾,遠遠地同他打過招呼各自散去,陸珵也往梁嬤嬤院走。

院裏仍是遠遠近近地點了許多的燈,得了吩咐知道他要來,梁嬤嬤早就等在門廊前,瞧他回來笑著帶帶他進門。

南郊之事,需他親自看著去辦下頭的人才不會過多欺哄。這幾日事情繁瑣時間也緊,陸珵每日都腳不點地,天黑盡了也才跟著人回來。

隻是閑了的時候總是會想起李青溦。

尤其是此刻他行在二人上回走過的花架前。已是夏日,他卻總是聞見那日,獨屬於春日,沉沉的花香。

他一時出神幾分,腳步都未動。

梁嬤嬤看出這幾日他不怎麽對勁,又見他在此地出神。輕輕撚動手裏的念珠,心中隱隱有了想法,輕言道:“殿下有心結可以同婆子說說。婆子沒別的就癡長了幾十年,也曾跟著皇後娘娘念過幾年佛,別的本事許是沒有,隻是說不準可以幫著殿下排憂解難。”

陸珵輕輕搖頭,偏頭輕咳幾聲,一時未語。

梁嬤嬤知他性子,又問了一聲:“殿下是不是同李姑娘起了什麽齟齬?”

“她很好,是我的原因。”陸珵沉默片刻,“您先前與我母後在皇城中久居…我有時在想,我娘親嫁入皇城,是否有過後悔的時刻。”

他答非所問,梁嬤嬤倒也聽出他糾結什麽。輕笑一聲:“許以前是難熬的。可有了殿下和公主,樊籠再難捱,再深再冷,娘娘也甘之如飴地熬了下去。因為娘娘心中清楚,比起無拘無束的生活,她最不能割舍的是殿下同公主。”

她輕輕歎口氣:“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必須抉擇出輕重,不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這些時候,其實些東西並非十分重要。”

“比如殿下曾見過的此間佃戶的妻子,對於她們而言,富足的生活或許不重要。”

“那是什麽?”

“重要的或許是,”梁嬤嬤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陸珵,“和心悅之人度過一生。”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殿下不問李姑娘,如何知道李姑娘願不願意?天地有萬古,此身卻不可得多。殿下啊,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問心無愧,而是莫叫自己後悔。”

陸珵想著她說的話。一時未言。

二人進了正房,梁嬤嬤親自端出一碗酸梅湯來:“冰鎮的酸梅湯。裏頭擱了陳皮、甘草、山楂,用冰糖熬的,很有幾分清涼敗火。昨日我還吃了幾碗,殿下也嚐嚐?”

陸珵沒什麽胃口,見梁嬤嬤親自端給他,還是接了過來。

幾個丫鬟又擺粥菜,陸珵捱著吃幾口,突背過身子重重地咳嗽幾聲。

陸珵以往倒極少咳嗽,梁嬤嬤覺出幾分不妥,輕輕地碰了下陸珵的額頭,觸手有幾分溫熱,吃了一驚。

“殿下似是發了熱病。這幾日外頭本來就熱,殿下天天早出晚歸的,怪道這幾日精神怠怠又飲食懶進的。”

梁嬤嬤一臉心疼,又念叨幾句,“還好是發現的早,殿下自己倒一點都不上心。若真在婆子這裏有什麽來,婆子真的是粉身碎骨,罪有萬重。”

陸珵心裏有數,他這病未多嚴重,隻說無妨,梁嬤嬤卻不聽他的,已經吩咐人叫了郎中來,問診抓藥,又是好一番折騰。

梁嬤嬤本就歲數大了,這樣折騰自然困乏無力,陸珵將她勸了出去。

他本要早些睡,隻是仰躺在**一時睡不著,透過夜窗,天上星辰又密又忙,毫無聲息。很有幾分寧靜的寂寥。

他睡不著心中一直想梁嬤嬤所言。

“感情之事不同其它,首要不是問心無愧,而是,莫叫自己後悔。”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多得,你不問怎知她不願意?”

“有些東西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或許是同心悅之人度過一生。”

他突然翻身下榻,行去書桌前,一邊輕咳一邊執筆寫了一封信。

——

翌日,天更熱了幾分。

過了正午,李青溦在屋中再呆不下去,便去了院中一方池塘。

命綺晴幾人拾掇出繡墩,坐在一角閑亭倚著欄杆吹風。

她抓了一把木槿扔進湖裏。木槿如雪,散落在湖麵上,倒引得血紅的魚群遊過去嘬食花瓣。

小翠被這動靜吸引過來,一時立在木槿枝上,瞧著魚群不住地吱吱地亂叫。

李青溦見它犯饞,叫綺晴拿了魚竿來,斜倚著欄杆釣魚。也就片刻,釣了小魚給它。

小翠叼著卻並未吃,直接轉身去了不遠的林子裏。未久又鑽出來朝李青溦要。

李青溦轉念一想,知它投喂給那隻雌鳥。一時又是鬱悶又是無奈,隻是她也不好和一隻鳥兒置氣,取了一條魚給它,又叫綺晴當著它的麵將其它魚兒都放了。

一時仰麵吹著荷風,隻給它一個後腦勺。

眼見小翠叫喚,李青溦倒舒坦了些。

又吹了好一會兒荷風,突卞嬤嬤從外頭喜氣洋洋地進來,笑道:“姑娘,咱們的人帶了林嬤嬤回來了,正在外頭候著呢,真未想到來得這樣快呢。”

李青溦也未想到來得這樣快,臉上有驚喜,正要帶人迎出去,迎麵碰上了李毓秀同她家那表姊周雲煙過來。

李毓秀也未想到能在這裏瞧見李青溦,頗感晦氣,不由哼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衝一旁的周雲煙道:“有些人說是玩物喪誌,真是一點不為過呢。大熱的天,卻也有空在這裏賞魚釣魚呢。”

這李毓秀正將小周氏的陰陽怪氣學了個十成十,李青溦眯眼打量,見她身上著了一件妃色的軟煙羅的束腰錦裙,又著一淺色披帛,倒像是新買的成衣。一旁的侍女手裏似也拿了不少衣裳袋子,不由輕笑一聲。

“倒不及妹妹,穿紅著綠的,是好興致,大熱的天買了這麽多成衣。”

李青溦乜她一眼,懶得等她再回什麽,帶著人便出去,輕飄飄地落下一句:“濫衫多睚眥。”

身後李毓秀未聽清,隻知道不是一句好話,眉心輕輕一蹙問一旁的周雲煙:“她說什麽?”

周雲煙自是聽見她說了句什麽,隻是此話對著的上一句正是醜人多作怪。

李青溦好歹是李毓秀的嫡姐,她未必敢對李青溦做什麽,卻保不得遷怒於她。周雲煙哪裏敢多說什麽,忙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也未聽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