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聽到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他, 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在這般奇亮的傍晚下泛著波紋。
一張瓷白的臉很像是一輪新上來的彎月,皎潔逼人,叫他移不開視線。
四目相對。
李青溦輕聲道:“你臉上的神情向來這般自如, 是慣會騙人的。可你的心不會騙人, 我你為何不願意承認?”
陸珵性子向來清冷自持, 自小所受乃處世之道, 世事之變。各式的繁文縟節,卻好似並未有人告訴過他如何做自己,他也不擅於表露情緒,久而久之, 臉上的清冷許是化了形。
許是這樣惹了她傷心, 但其實並非他本意。
他心中如何想。
除卻身份, 他自然隻是個普通人, 即便麵上再自如,每一次見她, 她或笑或惱, 都叫他心裏又冷又熱。見著她的眼淚,他也會憂患不安。
這是以往從未有過之事。
但他不知如何說下,一時未言。
見他不答,李青溦一時又那日她所說之事,又輕聲道:“我也並非要逼著你同我回並州做贅婿。”
“你知道, 我原也不是那般膚淺瞧不起別人出身的人。我心悅一人,是心悅他的性情能力其它,自不會是心悅他的家世。莫說你是一個八品的小官, 即便你是什麽貨郎、打漁的又如何呢?”
她向來隻挑對的, 貴不貴的又有多麽重要呢?
陸珵知她如此小, 一時倒真的希望, 自己隻是一個八品的小官,為官做事隻需恪守本分,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平日裏無事同她一起說笑玩鬧,曉日尋花,閑遊出馬。
即便是做贅婿,也沒有什麽當不得。
可他不是。
他若娶她,她許就如同他母後一般,一輩子困在深苑華庭,似一隻籠中鳥一般。
他不願如此。
久未再等到他的回應,李青溦眼中的光亮漸漸地熄滅,一時眼圈又有些紅。
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仿佛是秤砣掉進了棉花裏,沒有一點回音。
李青溦不由又想,許是人家沒有那個意思呢。
她一時更加委屈。從未有人叫她這樣憂患,也從未有人叫她這樣傷心。
她輕吸鼻子:“這些話,許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你若沒有回答,到此為止便是了,我這次回京城,隻是遵亡母遺願,尋一門親事罷了。若你我之事不成便算了,隻是以後,也不必再見麵。”
她低低垂眼,鴉青的睫輕顫,倒將手裏頭掛著的一串兒香珠褪下來,扔到他懷中,轉身便下了船。
外頭已沉了下來,四周籠在一層昏昏的暖光之中。水紋澹澹,遠遠近近橙黃色的燈火同綠瑩瑩的蓮葉開在一處,她一身月白衣衫臨水倒影,纖細的身影越走越遠。
或許真的是如她所說,是最後一次見。
陸珵看著水麵,瞧著她遠遠地走出自己的視線。
他垂眸斂目,看向自己手中香珠。
那手串兒因日日都帶著,已有幾分香殘,他輕輕地收進荷包中邁步下了船。
岸上,那船娘已吃過晚飯,正在洗碗,陸珵行過去取了銀子遞給那船娘。
船娘言多了,找給他,眼見他未接,倒是眉峰緊凝深思恍惚地不知在想什麽。
她先前也瞧見那小娘子神色異樣地出去,知二人並未和好。一時也有幾分可惜,到底是歎了一聲。
“先前那小娘子還說不知郎君心中如何想的,許是婆子出了個餿主意,惹得你二人都不快罷了。
即已經如此了,婆子這兒也有幾句話想對郎君言。”
一旁的男子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搖頭:“你如何就這樣話多呢。”
船娘未理會他,輕撫了撫額角的白發笑著:“隻是幾句閑話罷了。”
她輕輕地指了指河麵接天蓮葉的碧色,“郎君看這荷花,上次所見還隻有荷葉罷了,未有半月便有花骨朵了。荷花的花期隻有三月四月。有時候細細想想,人同荷花又何其相似?隻是幾十年的夢中身罷了。待到老了的時候,你想起今日之事許才會覺著,因你今日所堅持之事,才錯過了一個滿心都是你的姑娘。”
“世上向來是易得有價寶,卻難得有情人。”
陸珵聽了怔忡一瞬,他手中的香珠串子冰涼的團在他手心,他一時也不知今日所堅持之事,是否真的有那樣重要。
倏忽,他有幾分衝動。莫管以後如何,今日便追上她,將一切都告訴她。
告訴她,他的心是如何想的。
告訴她,他在麵對她時如何像在野的一粒爝火憂患不安。
可四周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陸珵到底未往前一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