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水麵之上已有青青蓮葉, 陸珵撐船避開。

船舷敲碎湖麵,激起一串串的漣漪。血紅的魚群隨著船遊開。

李青溦坐在一葉舟中,看四周荷葉:“再過半月, 許是蓮花便要開了。”

她朝陸珵輕笑, 光流明滅映著她一張臉, 端的是長眉連娟, 眉目若畫。

此等美色入了畫舫一人眼中,卻是那吏部侍郎府上的王三郎。

此畫舫乃承接於各商會東家,自古以來官商一家。這些商會東家正聚集了京中多位紈絝膏粱子弟。

王家雖小,其家主好歹也在吏部任職, 若有什麽政令自然得知的也快。

更何況王三郎耽於酒色, 自是好拿捏之人, 眾商賈有事無事便一起請他吃酒聽曲兒行酒令。

席間觥籌交錯, 自有人套王三郎的話:“不知吏部近日有何新鮮事啊?”

王三郎一手摟著琵琶樂姬,醉醺醺地咽下口中黃湯, 挑起一雙酒氣熏紅的眼:“倒也未見什麽新鮮。隻是吏部大牢裏進去個勞什子南郊的縣丞, 太子殿下的人也看著,信王的人也看著。還有戶部柳家和李家人都瞧著,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麽香餑餑呢。”

身旁琵琶女一左一右偎在他懷裏。幾個商賈麵麵相覷,笑言:“京城李家是哪家達官,像是未聽過。”

王三郎道:“你們不知便是了, 便是那忠毅伯府的。”他話音頓住,臉上帶了笑,“府邸是沒落, 隻是他家幾個姑娘, 嘖…具國色啊。”

他話音至此, 打了個酒嗝, 視線旁落,突看見畫舫下一張瓷白的臉。

“她如何在此地?”

他當自己瞧錯了,搖搖頭再定睛一眼。

不是那李家大姑娘還能是誰,他一時隻癡癡的瞧著。如何還將身邊兩個庸脂俗粉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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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溦同陸珵到了畫舫一層。

艙內客廳懸掛“琉璃世界。”側旁擺了兩遛太師椅和博古架,上麵擺了各式古玩字畫。瞧見人,舫中侍女上來問詢二人所約。

陸珵側眼看李青溦一眼:“你有何所長?”

李青溦低眉思忖,笑道:“算起來還是琴吧。

陸珵點頭,侍女將二人請與琴廳。

繞過半扇錦織四季屏風,雅閣中一女子身姿婀娜,隱於紗帷後。

便是那瑤箏第一的樂伎楚娘子。

她叉手見禮坐下奏琴。

隻見她纖指高張。一時縈弦急調,繁音錯雜,一時又纖指輕彈,弦聲悄然。端的是變化多端,琴音繞梁,婉約動人。

一曲終了,李青溦不由讚歎:“果真是好琴藝,真正的清越絕倫。”

楚娘子吃吃笑了幾聲,沉腰道謝,囑侍女另上一張琴擺在二人麵前。

李青溦輕拽陸珵衣角,輕聲問道:“京中說是楚娘子瑤琴第一,聽著確很厲害。你究竟有沒有成算?”

陸珵低眉,便見她鴉羽似的睫輕顫,潤生生的一張臉仰頭看他。

“自然有。”陸珵應她一聲,輕撩緋袍坐下。抬眼溫聲問道:“你與我同彈如何?我左部,你右。”

李青溦聽了他這話一怔。她並不清楚陸珵琴藝如何,隻是說以琴會友,她自然是將輸贏看得重要。剛要拒絕,突對上他一雙眼睛。

他一雙眼瞳色清淺,燈光下倒是清透熠熠,有幾分淡然赤誠。

瞧著是真心相邀,也有幾分成竹在胸。

他既有信心,李青溦自也不是那般訥訥之人,她止住先前話頭,輕聲笑道:“我琴藝當真稀疏平常。可不是故作謙虛。若真下了你的麵子,自不會對你作揖賠罪,你也不必生氣。”

陸珵下頜微點,眼中隱有笑意。

李青溦才想起他脾性溫和,向來從容,確實未見過他生氣,倒是也白說了一句。

二人同坐繡墩,陸珵挽袖撥弦,一雙骨節分明的長手按在琴上。

李青溦正想著他要彈什麽。琴音琤琤急起。倒有千軍浩大之勢。

李青溦神色倒是一時有幾分訝異。

琴音響起的一瞬間,她便認出了此曲乃是《四疆》。

此曲李青溦很是熟悉,在並州常聽他外祖父彈起。曲意大致便是四海一統,日月同光的意向雲雲。

她吃驚的是陸珵看起來乃是一清雋文人,想來是科舉入仕卻執而不化之人,才未入翰林院反而去工部做了一七八品的小官。

未想到他官小,誌向卻遠大竟有如此氣魄。若是去了並州,指不定能同自己外祖父說到一塊去。

她胡思亂想,手上動作緩緩,陸珵卻未被影響。側眸看她微低了身子,按住她的指流瀉出一段音來。

他清瘦的手骨抵著她的手臂,有絲絲灼熱。李青溦的手叫他牽引著,臉麵一時紅了一霎,倒是回過神來。

漸漸地,她也被琴音帶入,一時似是共同領略了四疆四海,遼闊浩瀚。

一曲終了,靜靜無聲。便有其它雅閣有人喝喊:“琴音宏大,毫無靡靡之氣,當真是妙絕!”

帷幕後,楚娘子神色隱有欽佩:“郎君琴音浩瀚,是妾技不如人。”

便聽見一把清潤的聲音傳過:“娘子技法精湛,我隻是占了琴意同十二弦罷了”

登畫舫自然隻是討彩頭罷了,倒也不是多為難路人。是以楚娘子的箏乃十三弦,他們的琴是十二弦。

她也知曉此人與人同彈,技法是勝不過自己。可她若彈此曲,萬不能彈出此等氣勢來

到底是有幾分好奇,又聽他說話的聲音清潤琤琤,楚娘倒是想瞧瞧此人長的什麽樣。

掀開簾幕走出幾步,便瞧見一道欣長的身影。

他緋袍博帶,正垂眸斂目同身側小娘子說話,露出的半張側臉勻停俊朗、湛然若神。

當真是俊俏,卻也有幾分熟悉。

楚娘子打量他,回想片刻,未想起來:“好生奇怪,竟是在哪裏見過郎君一般。”

她天性風流,瞧他實在喜歡,笑言:“當是妾與郎君一見如故的原因,不知郎君可否賞臉,與妾同回雅閣細敘。”

她高髻如雲,乃著一件淺紫灑金五彩團花紋的袒領,淺色披帛。燈光隱隱,胸前兩團瑞雪呼之欲出。

男子神色清冷,未看她一眼,沉聲出口:“不必。”

楚娘子眉心一挑,瞧一旁的李青溦,削肩挺起幾分。半晌紅唇輕揚:“隻是這雅閣未有幾間了,郎君若是不嫌棄,自然可以帶著小娘子一起我們三人同上雅閣。”

她這般態度,陸珵烏眉輕抬,神色到底有幾分不耐:“不必。”他眉睫壓低,冷淡道:“此番前來隻為了登畫舫賞景。若無單獨雅閣…”

他停住話音,垂眸看了李青溦一眼。

李青溦一雙黑亮杏眼輕眨。這楚娘子頻頻相邀,都是女子,李青溦已然及笄,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她知陸珵斷然會拒絕,倒也不急,隻神色略有揶揄在一邊看戲,冷不丁被陸珵看了一眼。

李青溦抿唇捂住帕子,輕咳一聲。

陸珵收回視線,似是頷首歎氣,低聲道:“若是沒有,便算了。你說如何?”

李青溦未語。

一旁的楚娘子將這些盡收眼底。

這郎君帶著的小娘子花容月貌,她容貌雖不能及,但綽約風情與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藝自無人比得過。

可這郎君對身邊小娘子倒是細心,對她倒是凜若冰霜。

楚娘子自然是有幾分不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