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氏心想這李家的大姑娘果真非比尋常。

那日寒園內宴她正在場, 遠遠瞧見她八麵瑩澈,機敏應變,對著皇後娘娘仍不卑不亢, 有禮有節。

當時她心中就暗暗想著:她這樣的性子, 指不定能給他家這混賬兒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再瞧她剛才所做所言, 隻覺著她進退有據, 不失尊嚴。

小周氏久久不得回話。麵上幾分掛不住,回過頭見王氏母子兩個都眼巴巴瞧著那李青溦,尤其那王三郎,眼神黏膩到拉了絲似的隨著人飄遠。

此種情景是小周氏樂意看見的, 她應該得意痛快。隻是不知為何她隻覺著心裏頭塞了一口濁氣, 不上不下的, 叫人不舒服。

一定是叫那南苑的小蹄子氣的!

她臉色黑沉了幾分, 帶著人進了北苑。

王三郎先前見了那般美人久久不敢回神,進了院子他還癡癡地想著, 正行過庭院東房柱廊前。瞧見當院裏兩個華服少女正在秋千架前說話, 二人具是娉婷嫋娜,眉目如描,王三郎當真癡了。

這李家莫不是菩薩廟,竟然能有這麽多女觀音。

——

李青溦出了門,瞧見王家車駕, 轉念一想知是自己那日的話入了小周氏的耳朵,才叫她這樣著急忙慌地朝吏部打聽,不由笑了一聲。

“姑娘還笑呢。”

綺晴在身後為剛才之事不平:“家裏頭來了外男, 好端端的怎麽就要姑娘去敬茶?我瞧她那意思還是想叫姑娘去相看。今日那人瞧著便不是個好東西, 還盯著姑娘瞧了那麽久, 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再言, 便是並州那頭兒,那邊想娶姑娘的青年才俊可多了去了,哪個不比周夫人找來的這些癩□□似的惡心人的東西強呢”

李青溦笑勸她:“無妨,左不來咱們又不去北苑,她們能鬧出什麽動靜來。今日是個好日子,莫因為這個誤了自己的好心情。”

綺晴眼瞧著門口裴家的車轎,應了一聲。

裴江月同陸柃從車駕上下來。

裴江月天□□鬧,進了院子便歪著李青溦的胳膊搭話:“好久未見了,青姐姐有沒有想我呢?”

天熱,挨在一起雖更熱。李青溦卻未推開她,笑言:“沒有。”

裴江月哼了一聲,“看著也是呢。”她指了指陸柃,笑道:“姐姐是有了新歡了,聽說你們在南郊可玩歡了呢。。”

幾人笑著進了屋裏頭,坐在一塊。

李青溦知道裴江月和陸珵都喜歡香飲子之類的,早就叫人湃了幾瓶。

天熱,又吩咐人做了酥山用冰凍著,見她們來了才端出來。

酥山底下蓋著奶油和酥油淋了冰,用眉黛青染成山巒的顏色,又切了湃好的各式果子淋在上頭。看著鮮潤冰涼,讓人食指大動,整好是消夏良品。

幾人吃過,午後時間漫長,一邊坐在一起閑聊,一邊做東西。剪完羅勝又剪花鈿。

裴江月將剪出來的花鈿貼到李青溦眉心,見她不施粉黛,一時技癢又取了黛粉給她畫了一對兒遠山眉,抹了胭脂。

可見常年不妝點的人,一旦扮上,真是麗色無邊,叫人移不開眼。

一旁陸柃笑言:“感覺整間屋子都香了,下回青姐姐出門定然要好好打扮打扮。”

最好能叫她四哥剛好瞧見。

李青溦笑言:“出門本就繁瑣,再這樣整確實是要等死抬轎的了。”

幾人玩得不亦樂乎,裴江月突拍自己一下,笑言:“瞧我這記性。”她吩咐自己的侍女將車上一個妝盒取來。

“官家垂憐,前不久我祖父升了司空賞下許多東西來,今日我借花獻佛,青姐姐挑挑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裴江月開了妝奩,李青溦側眼看,見裏頭有一對兒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垂銀絲流蘇翡翠七金簪子,一對兒翠藍銷金箍兒戒指…

倒是熠熠的。

隻是李青溦素日裏挑首飾隻是隻挑對的。她若是覺著好,外頭兩文一捧的花兒也喜歡,對金玉各類裝飾也就那般。

她視線隨意瞥過,突在匣子裏瞧見一副紅豆手串兒。

她神色微頓,不由輕摸了下手腕。

裴江月瞧見她的目光以為她喜歡,抓著她的手要給她戴著瞧瞧,擼起她袖卻瞧著白生生一段兒小臂上籠著一串了。一時怔了下,哎呀一聲。

“青姐姐怎麽有一串兒一樣的了?”

李青溦笑言:“不一樣。”

裴江月輕輕摸一下那手串,笑言:“隻是香珠做的呢,過幾年香味發散了,戴著便不亮了。姐姐既然喜䒾㟆歡樣子,不若戴這個。這是南紅瑪瑙的年年產不了幾串,且越戴越紅潤透亮呢,姐姐肌如白雪,戴著定然好看。”

李青溦抿了下唇,未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不說這手串兒是陸珵買來送給她的,且她還挺喜歡的想多戴幾年呢。隻是裴江月盛情如此,她即便收了這瑪瑙的手串也不定戴不戴呢寫,不好叫寶珠蒙塵,注定要讓裴江月失望了。

她正想著怎麽說話,一邊的陸柃抓著裴江月的手串。

“這個手串我也喜歡呢,不若給了我吧。”她笑盈盈地,“我還未見過南紅瑪瑙呢。”

裴江月滿臉疑惑,壓低了聲音:“你做什麽?這就是你家的手串兒,官家賞給了我祖父,你什麽意思要回去不成?”

陸柃眯著眼瞧她,輕輕推她一把,笑道:“我就是喜歡。”

況且,你知道些什麽?

它看著那隻是一副普通的手串兒,卻是她皇兄同皇嫂的定情之物。能叫她皇嫂扔了戴她的?必不能。

二人相識多年,性子相投,從來是心意相通。

隻是今日不知如何,裴江月燈下黑,有些看不懂陸柃的表情……

她不由沉思:在她不在場之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到底隻是一副手串罷了,裴江月也未多糾結,李青溦隨意挑了個簪子,又挑了對耳環,幾人說了會兒話又說到立夏日上。

陸柃向來愛動,喜歡打聽些熱鬧好玩的,說到這裏倒是想了起來。

“後日晚上,明湖有教坊司的樂伎包了畫舫餞春呢,到時有歌舞鳳簫,伶人踏月,可熱鬧著呢。青姐姐想來未在京城見過,不知道想不想去瞧瞧呢?”

這當是京城這幾年才出來的花樣,李青溦確實未聽說過,聞言有幾分好奇。

裴江月道:“上次在寒園也有畫舫,當時是遊春,今年春來得遲,當時可是好風光呢,隻可惜青姐姐睡了好大一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陸柃也笑道:“那天我害了風寒未去。倒是聽說我四哥去了。隻是我四哥那人即便去了,也說不準在哪個地方躲著閑呢。”

李青溦聽到這裏,一時想起寒園那日之事,頗有幾分心虛地摸了下手腕上的手串。

幾人約定了個時間,眼見時間不早,李青溦送了幾人出去,回來經過廊廳,突瞧見正房半開的竹篾簾子下黑漆花架上,玉山清泉正開得鮮潤。

她突然想起,這玉山清泉是陸柃從自家取了送來的。

她家的花不就是陸珵的嗎?

她之前還想將玉山清泉還給陸珵。可若是將此花送去,豈不還是將人家的花還給了人家。

什麽亂七八糟的,她竟把這個忘了,李青溦不由撫額。

——

禦溝柳,半出宮牆。

天幕已有幾分四合,皇城的朱瓦飛甍籠在一層灰白中。不遠處的禦書房卻燈燭熒煌,一片光明。

慶帝正召見信王同同他一起編著《括地誌》諸司。笑語一陣一陣地從屋裏傳出。

一個小黃門從後宮繞過來,朝秉筆鄭公公耳語幾句。鄭公公朝裏頭之人稟告完,出來瞧了下正殿階下,以目示意一旁的小黃門遞話。

階下。

陸珵垂眸斂目立著。一身挺括的直裰因落了夜露瞧著很簇新。王進等人同屯田郎中林忠站在後側。

南郊之事已完,陸珵幾人今日剛從南郊回京,自然第一件事便是進宮述職。回來時本就有酉時,現已快到酉時末了,禦書房卻還未傳來召見的動靜。

未久,一個小黃門從蹬蹬幾步行禮,沉聲道:“太子殿下今日還是請回,陛下正同信王與諸司商議《括地誌》。特叫奴婢出來告訴太子殿下一聲不必等著。”

若真是特意來說。又如何叫眾人在外頭等了有一個多時辰?

屯田郎中林忠須發已盡白,站了良久不由一個踉蹌,險些未站住,王進一把扶住他。

幾人順著中道往外行。

行於午門,林忠歎氣道:“陛下夜裏留信王於書房中,可見恩寵。”

“古來有國家者必有嫡庶。庶子雖愛,不得過嫡子。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私恩害公,惑誌亂國啊。(1)”

陸珵抬眼看向林衷:“林卿慎言。”

林忠抖了一下盡白的須,歎了一口氣。

“老臣這個歲數慎不慎言又有何區別?陛下醉心編寫《括地誌》,又常召見司天監的人,可眼下之地未有解決之道,想那樣遠又有何用啊。唉。”

陸珵一時未語,遣自己的人先將林忠送了回去。

正要踏月回東宮,突寧建殿的小黃門過來,言皇後有請。

作者有話說:

(1)摘自《舊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