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問向一邊的陸柃。

陸柃捏著荷包的一瞬。突靈機一動, 笑言:“這可趕了巧了,我也未帶呢。我四哥心細如發、無微不至,定然帶了錢袋子。”她笑著看向身後的陸珵, “是不是四哥?”

陸珵如何不知她的把戲, 睇她一眼, 解下茄袋遞給李青溦。

李青溦低頭瞧他手上拿著個寶藍刺竹的茄袋。上麵刺繡精致, 上書:“性靜情逸,心動神疲。”

她如何好意思接著,隻搖搖頭推拒:“不必了,並非非要著, 隻是瞧著好看罷了。”

陸珵知道她的想法, 搖搖頭道:“線香很好用, 隻是謝禮而已。”

二人說話聲音也低, 四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賣手串的婆子聽不分明,招呼完別人, 瞧著二人皆神仙玉骨般般入畫, 十分登對。隻是捏著荷包在攤前躊躇不決,隻當是年輕夫妻苦於囊中羞澀才商議了這麽久,朝著陸珵揮手笑言幾句。

“隻是個合珠罷了,未有多貴重,你家夫人既然喜歡, 我再捎你一個這個便是了。”

她拿起一對兒紅豆垂珠香珠耳墜,遞給陸珵。

婆子說得是當地方言,李青溦一句也聽不懂, 不由抬頭看陸珵。

恰陸珵也低眉看他, 一雙澄淨的瞳孔不知想些什麽, 神色有些複雜。二人對了一眼, 陸珵移開視線朝那婆子搖頭:“並非,您看錯了。”

那婆子啊了一聲,打量二人一眼,語氣似是訝異又似是可惜地將那對兒紅豆耳環放下。

一側突伸過一把折扇,一個高冠束發的華服男子伸過手來,已將那耳墜拿到手中,笑言:“香珠配美人,既小娘子喜歡,請容在下送給姑娘。”

他將墜子遞給李青溦,眉眼含笑。

華服公子早就在集上注意到了李青溦。見她雖一身男裝,卻神仙玉骨,綠鬢如雲、細腰如掐。疑是耿耿素娥下凡來,隻可惜素娥好似有夫,二人站在一邊不知說些什麽,他隻好站在那兒遠觀幾眼。接著便聽見那小娘子身邊人否決了二人關係。如何不欣喜?

李青溦搖頭拒絕,滿頭霧水地看他,那男子已然開始自報家門。

此人自報家門,事無巨細,家中住在何處、幾口人,說得倒是清清楚楚,還說起自家產業。

陸珵聽了幾聲,不願再聽他說完。從茄袋裏拿出一錠銀子走上前遞給攤主,未等找散銀便拉著李青溦的胳膊走遠。

那華服公子哎了幾聲未叫住人,如何不氣,用方言同那賣手串的婆子抱怨。

“不是說不是他娘子嗎?如何還拽著人家走?倒是有幾分多管閑事!還未打聽清楚小娘子家住呢。”

他話未說完,陸珵突回頭睇他。他一雙鳳眼黑玉一般隱有冷光,雖不嚇人,也不知怎的,那華服公子話音一下子歇了下去。

那賣手串的婆子在旁捂著唇笑,嘖嘖兩聲。

——

方才李青溦聽見那華服公子報菜名般說個不停,正有幾分尷尬,也不知該不該走。

突一隻修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有絲絲灼熱牽引著她走,直走到另一側才停下。李青溦臉頰微燙,從他手裏把自己的小臂抽出來。

陸柃見著這一幕不由偷笑。見旁邊有賣香飲子的推車,臉轉到一邊一邊挑著瞧一邊看向陸珵,神色卻有幾分揶揄:“四哥莫氣,請你和青姐姐喝香飲子,很甜的哦。”

陸珵不說話。垂眼見李青溦桃臉沁起一層粉。微微抿唇將手裏的紅豆香串遞給她。

李青溦怎好意思收。

陸珵道:“下次想買許就碰不到了。你若真的有心,昨夜的線香多送我些便是,很有用。”

李青溦心想是這個道理。她也不是多麽矯情的人,眼神往他手上瞥一眼,便接了過來。

——

因是清明,夜間的古絳鎮桂樹流瓦,千樹如晝,人來人往。放河燈之地乃在寺廟後山玉池裏。

本來是陸柃陪著李青溦一起去的。

陸柃走了幾步,瞧見不少錦衣男女握荷燈上山,多得是夫妻共同思悼亡人的。

她何其有眼色,哎喲一聲,隻說自己香飲子喝多了腦袋不舒服,不得上山了。將買來的河燈一股腦地塞給李青溦。

“四哥,你陪青姐姐去吧。”她擠眉弄眼地衝著陸珵說,一溜煙地跑遠了。

說是喝多了香飲卻是頭疼,跑得卻是比兔子還快。真叫李青溦不得不懷疑她著男裝就是為了行止方便一些。

她不由回頭看陸珵。他高大的身影站在一邊,朗如玉山。她心想著若他不想上山,她自己去也是可以的,話未出口。

“走吧。”他從李青溦手裏接過花燈,隻言此兩句。

李青溦點頭順著青石階往上走。

他行在她身後。一時無人說話,氣氛卻一點都不沉悶。

許是溫潤平和的人就是這樣,有自帶的氣場。無論說什麽,或是不說什麽都隻讓人覺出舒服和滿滿的安全感。

前方隱有人,行了半天李青溦聽見淙淙的水聲,轉過幾棵樹,有一條青石小路,路的盡頭就是那一大片光潤的池水。月光肆意揮灑,水麵上暗光浮動。

一盞盞橘黃的河燈將水麵染的明媚,四周三三兩兩的人站在河麵上雙手合十祈福。

李青溦選了一處石階,取出火折子,將手裏的河燈一盞盞小心翼翼地捧入池中。荷燈被燭光映的微微發橘,晶瑩剔透,在光華寧靜的池水中打著旋兒。

她烏發被明燈打成暗藍,襯得一張臉瑩白如玉,似半盞旁落的月光將將落下。

李青溦祈過福後,眼睛瞧著半池的河燈:“每年的清明,大家都會來放燈,你說世上人真的魂靈或是有來生嗎?”

世上萬事講究心誠則靈,但如果有,那為什麽她從未見過她娘親,如果沒有,又有這麽多人來放燈祭祖呢?

陸珵未信過人死後會有魂靈,也未信過人會有前世來生等怪力亂神的說法,但他能理解堅信此事之人是何等想法。

“無論有或沒有,當人祭祀先祖,賜福請願時,許隻是寄托想念,如有可能,叫天上之人看著,你過得很好萬事順意。”

李青溦微微垂著眼睛,一張瑩白的臉看不清表情。半晌,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看向他:“你說得對,也望你以後萬事順意。”

她嗓音泠泠,是珠玉相撞。

陸珵將她說的話聽在心裏,將萬事順意四字在心中默念兩遍,輕輕蹙眉。

他生來便是儲君,受教孝與仁、君臣之禮、克己修身,是以性情平和。他肩負無數。知力所不能及,平生萬事隻盡全力而為。

他從未有過什麽想要的東西,也從未將順意二字放在心中。

他看過去。恰她也看過來。風將水麵吹得滿是皺紋,四目相對。陸珵聽見自己胸腔,沉重又輕快的心跳,那般鮮活。

乃是從前從未有過之事。

——

山下。

陸柃捧著杯熟水大肆采買,用得著用不著地買了一堆東西,身後跟著的幾個侍衛懷中捧滿了東西,簡直走不動道。

李青溦歎為觀止又有幾分無語,戳她額角:“說著未帶荷包,果真是騙我來著。”

陸柃手裏頭捧著一杯熟水。笑盈盈地挨了她一下彈。見她神色平和,未見什麽。眼見她四哥跟在後麵,又湊過去瞧他神色有無異樣。

他神色有如冬日湖麵,沉靜異常。乃是白腿小隼落上去都會打滑的程度。什麽嘛,什麽都看不出來。陸柃覺出幾分無趣。

幾人收拾妥當又回靜莊。

一輛車轎用來裝陸柃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陸珵便坐到了她們車駕的轎外。

進莊子的官道平滑,先開始李青溦和陸柃還一句搭一句地說著話。等車駕走了一截,陸柃卻未有動靜。想是逛久了睡著了的緣故。

一時靜默,隻有車聲轆轆。

陸珵閉目養神,突一隻手輕輕地拽動他的衣袖。陸珵低頭,見著一隻手掀開車簾,半截藕似的小臂戴著那串兒紅豆香珠。

陸珵視線從她臂上移開,輕言道:“怎麽?”

李青溦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我有一事問你。”

陸珵坐直身子,側耳過去。

“你是當真怕黑嗎?”身後之人笑問一句,“可夜裏能有什麽?”

陸珵有幾分茫然,問道:“什麽?”

李青溦笑言:“我也是聽柃妹妹說的,也不知是不是她們胡說八道來著。”她輕咳一聲,“若是你覺著此事不好回答不說便是了,我想著也是空穴來風呢。”

隻是方才陸柃睡著,她一時無聊,突然想到此事才出口問。不過仔細想想便是空穴來風。他若怕黑也不會晚上同她上山了。

陸珵一時未言,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這件事的出處。

那當是十年之前的事情,陸珵曾因救落水的陸柃,在寒湖許久著了一次風寒。那次的病來勢洶洶,引起了咳疾和弱病,病去卻如抽絲。拖拖拉拉地許久不見好,太醫言明不能受累受寒,他手中的功課隻能放放。

姨母接他去寒園裏調養。寒園中日子閑適地叫他無所適從。他便常在傍晚抽空去書閣裏讀書,再趁深夜摸回屋中。

一日,才是傍晚。書閣中突然摸進一個小姑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