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裴江月笑道:“那青姐姐可是問對人了,雖說我家是武官出身的,可這位陸姑娘可不同,家學極其淵源。”

她在‘極其’二字上咬地極重,不出所料地被陸柃‘極其’疼地掐了一下。

二人笑鬧好一會兒,瞧見李青溦在一旁正襟危坐,一把將她扯過來將她又掐又揉,三人亂做一團。

李青溦少有這樣同閨中女伴玩鬧的時候,一麵躲一麵盡力擺著個樣子,被二人好一頓掐揉,直鬢發微亂才罷了手。

她無奈地推二人一把,攏攏頭發:“還聽不聽了?”

裴江月笑眯眯地給李青溦倒了一杯茶:“青姐姐,請講來。”

李青溦先將與杜讓父女相識之事挑揀著說了。又言:“南郊有個一等莊子是我外祖母的私莊,後來到了我娘手裏頭。自我回並州後也是多年未管過了。如今我回來想叫他們去我莊子裏做民戶,也是個謀生的法子。”

陸柃道:“這個容易,你這個莊子既不是職田,隻需自己造冊後去戶部按規矩勘冊便成了。”

李青溦點頭:“此事是不麻煩。隻是這莊子家裏多年未接管過,前不久我想找幾個本地閑人去莊子裏打探一下,好些人聽了萬不想無人願去。我也聽家裏人說過南郊又遠又偏,是出了名的混亂。難不成同這個有關?”

陸柃道:“說混亂,是有幾分危言聳聽,那裏我去過。山下便是古絳鎮,每逢六月九月,市鎮上有廟會,很是熱鬧的!

隻是遠些的莊子大多是官莊和職田,大概是情況錯綜複雜。我皇…”她頓了下。

“我四哥在工部供職。西部淩汛,他奉令納職田充西郊水患之地,去了南郊才發現裏麵的莊頭、甲頭、佃戶具是魚龍混雜。雖是職田,可大多數莊頭卻不知聽誰的話,便是瞧見屯田司的人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呢。

青姐姐那莊子說是許久沒去過了,真要知道什麽少不得自己去瞧瞧了。”

李青溦聽她這樣說,也推斷不出個什麽首尾來。輕聲笑言:“也是,一千個嘴把式頂不過一個手把式。過幾日我就差人到明麵上知會一聲。下月初,我親自去驗校便是了。”

幾人又說了幾句閑話。

未久,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從前院繞過來。

李青溦見她一張圓臉奔波的掛著些灰,臉色卻紅撲撲的看著很精神,頭發一絲不苟地結著兩個雙環髻,腳上蹬著雙繡著蝶兒的新鞋。正是那杜讓的女兒。

她彎腰作揖,身上簇新的粉色撒花裙彎起一道褶子,笑言:“杜芷兒問各位貴人安好。”

李青溦扶她起來,問道:“你娘親身子可好了?”

杜芷兒彎起兩隻圓圓地大眼睛:“托了貴人的福,貴人走了不久,便有施藥局的大夫到安濟院裏坐堂施藥,我娘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特意囑咐我把姑娘給的銀錢一子兒不落地還給姑娘呢。”

李青溦瞧她手裏的荷包。一時倒也不知該歎還是該笑,隻得搖搖頭先收下了,笑問:“剛說起施藥局,現如今施藥局已不收銀錢了嗎?”

陸柃搖頭道:“如何可能。隻是西郊的施藥局如此,西郊的施藥局是太子殿下新設的,補給花費用的具是修繕東宮的銀錢。”

杜芷兒眯著眼睛笑:“西郊的安濟院也是太子殿下落成的呢,平日裏布帛炭火補給諸多,都是沾了太子殿下的光呢。我們那兒的人都說呢,太子殿下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陸柃微微仰頭,一張白淨的臉攏著笑意,很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意思在。她正待多說幾句,視線咕嚕一圈轉到李青溦身上,抿唇笑道:“青姐姐可知太子殿下是如何的人?”

李青溦正想著別的事情,冷不丁叫她一問,微怔了一下。

她連太子殿下的麵都未見過…聽見此話的第一反應是剛才她們言語的。

太子殿下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第二反應便是在並州聽見自己外祖父誇他的話:“此子不錯,有些東西。”

她外祖父是個粗人,行在行伍,言不過心。少說褒獎之言,他說不錯那便是很高的評價了。

但她總不能言隨心動,說出同樣的話來。思忖片刻,笑道:“太子殿下乃博雅君子,賢名聲聞遐邇,乃昭昭明月離離星辰。”

陸柃哎喲一聲扯她的袖子:“這也太空泛了一些吧。”她一眨不眨地瞧著她,臉上隱約有期待:“還有沒有了?”

李青溦:“……”

還能有什麽?是她誇得太過於含蓄嗎?

李青溦瞧一眼陸柃,她黑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李青溦微怔。

太子殿下博雅君子,便是有幾個豆蔻年華的狂熱仰慕者似也說得過去……算了算了,哄小姑娘開心罷了。

她垂眼繼續胡謅:“‘東’在五行裏屬木,在五色中屬‘青’,四季中屬春。所以……所以太子殿下品行應當如夜山春雨般,潤物細無聲。”

她說到此刻應當算完,可話說到這裏,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另一道身影來。

她未見過太子殿下的麵自然不知太子殿下是何等人品,卻能通過寥寥幾麵知曉那人如何。

當也是如夜山春雨一般。淙淙琤琤地下一整夜。早起推枕出門,外麵泛著潮氣,卻一點也不冷……

李青溦一下子回過神來。奇了怪了,如何就想到了這裏?用一個八品小吏同東宮作比,豈不是叫他踩著高蹺上天不成?

李青溦腦子胡七亂八地想了些不知道什麽。半晌輕咳一聲,端起一邊的茶抿了一口。

陸柃問了這樣多,自是想試探一下李青溦的反應,瞧她究竟與她四哥是不是個‘熟識’。隻是說了半天見她臉上都淡淡的,隻高談了那些假大空又膩人的東西。

倒是把自己齁地一個勁的喝茶。

陸柃搖搖頭。她倒也不急,畢竟此竅不通,還有下一竅。她是屬太湖石的多得是心眼,整好挑著機會也去她四哥那裏試探一番。

她四哥已然弱冠,可東宮空**,她娘親為此愁的日日在殿裏敬香請願的。此事若真有那麽一小撇,自然要先說給她母後,後敬神佛一起高興高興。

眼瞧著已是申時,幾人說了些話,李青溦囑人將畫卷起來交給陸柃。

陸柃有心同她結交,接過笑道:“再過些日子,便是月末了。京中崇福寺有高僧祈福,姐姐那天出來,咱們三個一起去玩。正好我將那盆玉山清泉給姐姐送過來。”

左右也不過就是這幾日的事情,李青溦自然也沒別的事情,一口應下了。

裴江月和陸柃門口分別,陸柃上了轎子,直接叫車夫去了東宮。

*

東宮門口玄甲簇簇,瞧見是寶華公主的車架,左右衛的人仍是細細盤驗後方放行。

陸柃被領進正院,路過嶙峋假山插空閣樓雕甍繡檻。路間隻能見左右衛兵。

她皇兄最不喜侍女侍奉,殿裏自也有侍女,隻是女工、廚工的各有其工。是以殿裏看著是有些空**。

走了許久,她遠遠瞧見她皇兄的近衛景三站在正殿側門前,抬眼瞧簷間枝幹虯結的梧桐。

陸柃拎著畫卷在他眼前微晃:“看什麽呢?”

景三見禮道:“寶華公主,梧桐樹上棲了一窩喜鵲。唧咋不休的。屬下想摘了的。”他撓頭,“可太子殿下不許。”

本這種雜事,匠人每年修繕宮殿時便會順手為之,隻是今年東宮的修繕經費捐了施藥局。

陸柃抬頭,見上麵鳥起雀落有幾分熱鬧,笑道:“不許便算了,喜鵲乃喜鳥,築宅是吉兆呢。”她眯起一雙鳳眼,笑道:“許近來有喜事發生呢。對了,我皇兄在何處?””

景三神色有幾分茫然。聽得她問話。指了側殿的小書房。

陸柃打起簾子繞過屏風,幾步跑進來,帶遠了書房的清清沉香。

黑漆描金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著許多書。一旁的雙層花架上高高低低地放著兩個天青釉瓷的花盆。牆上掛著尊師講學圖。

過月亮門,一道人影坐在黑漆彩花書案前,骨節分明的手翻過一頁書頁。

他著一身寶藍穿梅緞直裰倚靠在斑竹交椅上。聽見動靜他齊整的烏眉輕抬,一雙清潤如春湖的瞳掠過來,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跑什麽?仔細摔著。”

陸柃坐在他對麵的墩子上,笑言:“皇兄,我帶了好東西來,你瞧瞧,這是什麽?”

她將陸珵桌上放著的一堆線書和折子推到一邊,笑吟吟地一邊展那畫卷一邊覷他表情,神色很有幾分獻寶的意味。

陸珵當是什麽,落下一眼,端詳片刻那小胖隼歪倒玉山清泉圖,又落回到手上的書冊裏,神色端得紋風不動,片刻輕道:“畫風自然,著色均勻,不錯。”

陸柃:“哎喲,我不是問你畫得如何,你快仔細瞧瞧認不認得這隻小隼?”

陸珵見她演的帶勁。接過那畫細瞧一眼又放下:“唔,有些眼熟。”

“豈是眼熟?這可是易之表哥送你的白腿小隼啊!”

陸珵神色未動:“哦,隻是它已經……這樣胖了嗎?”

陸柃哪管他表情,見他承認,喜上心頭。隻想敲鑼打鼓大肆宣告一番,她家的鐵樹開花啦!

好半晌她才控製住自己臉上的表情,起身嘖嘖兩步:“太子殿下,您貴為東宮,千尊萬貴,竟會有此等把柄在我手中。”她咯咯輕笑,“你可知這定情小隼是我在何人家中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