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翌日一早, 許默醒過來,習慣性地伸手撈旁邊的人,結果撈了個空。
他猛地睜開眼, 卻瞧見旁邊的位置空****的, 那隻被扔在角落的行李箱也消失不見。
許默坐起身, 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罕見地罵了句髒話。
他撈起手機給夏竹打了幾個電話, 每次都在通話中,消息也被拒收。
許默心裏多了抹難以形容的慌張, 他深深吸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
他查了最早一班飛北京的航班,淩晨六點半。
距離現在已經兩個小時,如果不出意外,夏竹已經到京。
許默在房間踱步幾個來回,翻了翻通訊錄裏的聯係人, 最終給周肆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許默不等周肆說話, 先一步截斷他:“你在哪兒?”
周肆嘖了聲, 有些驚訝:“公司。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許默站在臥室的落地窗前, 插兜看著不遠處的東方明珠, 聲音罕見地多了兩分啞澀:“小夏同誌回北京了。你要能聯係上人,幫我照看兩分。”
周肆剛想打趣兩句,結果念頭一轉, 發覺許默的狀態不對勁, 他忍不住多嘴:“你倆這是吵架了?”
許默無奈苦笑:“她要跟我離婚。”
周肆嘶了聲, 蹭地一下從椅子裏站起來,麵上多了兩分詫異:“怎麽個事兒?”
“要不要哥幾個幫幫忙?”
許默抓了把頭發, 有些無奈:“不用,我自己解決。”
“你幫我看著點人就行。”
周肆在電話裏安慰了幾句,許默也沒細聽,隻在通話結束前一秒,自嘲地說了句:“我跟她結婚這麽久,她還在懷疑我喜不喜歡她。”
周肆頓了頓,不解地問:“你倆怎麽弄成這樣子了?”
許默也覺得有些好笑,他看著遠處的繁華熱鬧,低聲感慨:“我要是知道還能弄到這個份兒。”
他要是知道就不會讓這樣的事兒發生。
至少不會鬧得像現在這般難堪。
—
夏竹回到北京哪兒也沒去,就待在丁舒桐家裏改劇本。
丁舒桐那天開門見夏竹拎著行李箱,滿身狼狽、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就知道兩人肯定出事兒了。
老太太倒是開心,一個勁地拉著夏竹閑聊,問她這次回來待多久。
夏竹挽住老太太的手,腦袋靠在老太太的肩膀,笑眯眯地說:“姥姥您想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
丁舒桐在旁邊瞥一眼臉上在笑,眼裏卻沒一點笑意的姑娘,心下了然,這姑娘還在氣頭上呢。
吃了午飯,老太太雷打不動地午休。
丁舒桐端著果盤敲響夏竹的房門,推門走進去。
夏竹在看薑禾新寫的劇本,是一個古裝劇本,寫的是直臣與公主的故事。
挺有意思的人設、劇情,薑禾寫得很漂亮,夏竹準備找班子把這個項目做起來。
聽見動靜,夏竹扭頭望向門口,見丁舒桐將切好的果盤擱置在桌上,夏竹放下鼠標,轉過椅子看著丁舒桐。
丁舒桐站在書桌旁,瞄一眼夏竹的筆記本屏幕,不經意地問:“怎麽會突然回北京?沒跟許默一起?”
提到許默,夏竹眼神明顯黯淡下來,她抿了抿嘴唇,不太想跟丁舒桐多說。
一是不想讓丁舒桐覺得她選人的眼光這麽差勁,二是覺得她跟許默之間的問題,別人解決不了。
丁舒桐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繼續問:“吵架了?”
夏竹手往下垂落幾分,糾結著開口:“他的喜歡太不純粹了,我不喜歡。”
丁舒桐笑了。
她指了指夏竹的額頭,扶著衣服坐在床尾,不慌不忙地開口:“這世上除了父母的愛,任何愛都有計較。”
“你寫劇本寫慣了,所以想問題總是這麽理想化。”
“我雖然不太支持你倆,可你要是怪許默沒有給你純粹的愛,那真是冤枉他了。”
“他那樣的人、那樣的地位,早習慣了走一步看三步,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讓自己處在被動的困境。”
“不然,你以為許代山為什麽這麽快被伏法?”
“文琴現在之所以閉門不出,不肯見他,也是因為他這事兒做得過火。”
“你選的這個人本身就是這樣權衡利弊的人,你要讓他變成你想象的樣子,隻怕得讓他脫胎換骨,從頭來過。”
丁舒桐的話中肯、客觀,沒有偏頗任何人,可夏竹卻仍然心有芥蒂,不肯原諒許默。
她低下眉眼,固執地說:“如果喜歡一個人都要算計,那這喜歡我寧可不要。”
丁舒桐好笑地看著夏竹,語氣淡淡地問:“那你準備怎麽著?離婚啊?”
夏竹一愣,張了張嘴沒說話。
丁舒桐嘖了聲,幸災樂禍道:“那敢情好,你爸本來也不怎麽樂意看你倆走一起,你要離了,他第一個叫好。”
夏竹蹙眉,忍不住反駁:“老夏不是說同意嗎?”
丁舒桐睨她一眼,道出實情:“你真以為那小子跟你爸聊兩個小時就把這事兒解決了?”
“如果我沒猜錯,你爸的第一條件就是讓他解決與許家的關係,讓你後顧無憂。”
“如今他徹底從許家脫離出來,除了名字姓「許」,他現在擁有的哪樣是許家給的?北京這邊的資源、人脈他都拋棄了,連他生父留下的人脈他都沒用,你敢說他不果斷?”
“你爸親自審理許代山的案子,他作為名義上的兒子沒給半點幫助,反而大義滅親將證據全都呈上,與許家其他人斷絕關係往來。你說,他是為了誰?”
“文琴都覺得他這事兒做得過火,與他切了聯係。你說他麵臨如今這樣的狀況,真沒有一點難過嗎?”
“如果他真要是個連感情都算計的人,他不至於為你做到這個份兒。”
夏竹沉吟片刻,忍不住驚呼:“所以他那天回去找文姨,跟文姨鬧崩了?”
“……他做得也太過分了。”
丁舒桐難以言喻地看了看蒙在鼓裏的夏竹,禁不住歎了口氣,“得,白說了。”
“你倆的事兒自己解決,我不管了。”
“你想離就離吧,我支持你。那小子也該吃點苦頭,讓他知道什麽是「人心險惡」。”
夏竹見丁舒桐說一半不說了,急忙拽住她的手腕,著急道:“小姨,你給我講講唄,我真不知道啊。”
“這到底跟文姨有什麽關係?我爸到底怎麽打算的?許默又做了什麽?”
“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我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喜歡我。”
“我好像開始懷疑這一段關係了。”
丁舒桐頓了頓,神色認真地看著滿臉迷茫的夏竹,問出核心問題:“那你喜歡他嗎?”
夏竹想也不想地回:“喜歡啊。”
丁舒桐繼續問:“你喜歡他什麽?”
夏竹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真想不出來具體哪兒喜歡他。”
丁舒桐沉默了良久才問:“你喜歡他這個人,卻不喜歡他的攻於算計、權衡利弊是嗎?”
“你說他的喜歡不純粹,那你的喜歡純粹嗎?”
夏竹被問懵,好半天沒回應。
丁舒桐也不再逼她,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感慨一句:“一個人的愛不是口頭上說說就行,而是看他有沒有做到。”
“行動才是愛最好的表現方式。”
“你覺得走不下去了就停下來看看,要還是不行就換條路試試。”
夏竹似懂非懂,看著丁舒桐的背影,陷入沉思。
—
第二天上午夏竹特意去拜訪了文琴。
最初阿姨並不讓夏竹進門,夏竹在門口站了快半個多小時,文琴才鬆口請她進去。
半年沒見,文琴瘦了不少,精神也沒之前好。
夏竹看著變化如此大的文琴,站在屋簷下緩了好幾秒才踏進那道朱紅色的門檻。
文琴自從搬進四合院就沒怎麽出過門,如今許代山進去了,她更是沒什麽精神。
每天除了喝點茶、賞花唱戲,就是睡覺。
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也不打扮了,那些漂亮精致的旗袍也被她全都束之高閣,再也沒穿過。
夏竹望著眼尾爬上幾絲皺眉,鬢角多了幾分白發的女人,想起最近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兒,忍不住心疼她之前左右為難的處境。
文琴倒跟沒事人似的,招呼阿姨泡了一壺普洱,端上兩疊茶點,熱情招待她喝茶。
夏竹端起淺口杯抿了口茶,望著如今的文琴幾度欲言又止。
文琴裝沒看見夏竹眼底的憐憫、猶豫,捏著一塊抹茶口味的餅幹咬了口,不慌不忙地問夏竹:“找我有事兒?”
夏竹眨眼,撒了個小謊:“……過來看看您,許久沒見了,”
文琴也沒拆穿她,擱下餅幹問:“沒跟小默一塊兒?”
夏竹啊了聲,低聲說:“……我跟他吵架了,還沒和好。”
文琴一愣,關切道:“吵架了?為什麽?”
夏竹撿起一塊餅幹捏手裏,一邊想著措辭,一邊輕輕咬餅幹。
抹茶口味的餅幹酥脆、清香,很好吃。
文琴一直等著夏竹說下文,見夏竹三番兩次望著她,文琴擔憂道:“是出什麽事兒了嗎?他欺負你了?”
夏竹搖搖頭,猶豫著說:“我不喜歡他的做事風格。”
“他太冷血了,不講情感,隻圖利益。”
文琴臉色一變,望向夏竹的眼神裏多了兩分遲疑。
夏竹裝沒看見,低頭小口咬著餅幹。
良久,文琴才開腔為許默解釋:“你錯怪他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夏竹抬眼看著文琴,眉目間滿是不解,似乎想不通文琴為什麽會為許默說情。
文琴歎了口氣,心痛道:“他打小性子就比較內斂深沉,也不肯朝人解釋、向人服軟。久而久之,大家都以為他冷血無情,實際上他的心比誰都柔軟。”
“我不跟他往來是不想他背上「不仁不義」的罪名,不是因為他做得過分。他做的那些我都能理解,隻是我自己內疚我當初做了錯的選擇,無法麵對他。”
“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是有點累,可你真往久了處就知道他是不善言辭,可該做的一點都不含糊。”
“我不知道你倆為了什麽鬧矛盾,可他做事兒向來有他的道理,不會平白無故招你生氣。”
“你倆的事兒我不便摻和,可你若是問我,我還是想說,他這孩子除了性子沉默一點,其他都挺好的。”
“湯圓兒,你別輕易放棄他。他這孩子認定了一個人、一樁事就不會變,你給他點時間,他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夏竹這才意識到外界的傳言都是假的,文琴並不是怪罪許默,而是怪自己。
他們之間也並不是像傳說的那般鬧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隻是明麵上沒有聯係。
從四合院出來,夏竹拖著一副沉重的軀體,鬼使神差地往七號院的方向開。
反應過來才發現已經到了樓下,她索性將車停進車庫,回了趟家。
許默最近人在上海忙項目,並沒有回京。
夏竹輸入密碼進去,家裏一塵不染,除了許默不在,跟她走時沒區別。
她換上拖鞋,在房間轉了幾圈,閑著無聊進許默的書房準備找一本書看看。
在一堆金融類書籍中,夏竹不小心翻了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已經有些年份,牛皮製的外殼,橫條紙張。
夏竹好奇地翻了兩頁,隱約察覺到這是許默的日記本?
1998.6.25
隨小姨回北京,碰見了一個穿粉色公主裙的女孩,看著不太聰明。
1999.1.23
公主是假公主真小子,整天跟院裏的男孩子混。
2000.8.26
為她打架,被小姨罰站。下次碰到她,離她遠點。
2004.4.15
我好像喜歡她。
2006.12.16
她隻是妹妹,不能喜歡她。
2007.5.8
她居然早戀,那小子配不上她。
2009.7.24
怎麽有人數學這麽差勁?還好高考及格了。
2010.1.5
太笨了。
筆記本隻記錄到這兒。
夏竹看著這短短幾行字,忍不住腦補無數個場景。
最後她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將許默從微信黑名單移出來。
準備將照片發給許默時,夏竹猶豫了。
她思考片刻,還是將筆記本放回原處,那張照片也被她擱置在相冊裏,沒有發給任何人。
隻是她滿肚子疑惑,忍不住想,許默真的喜歡過她?
不過,那時候她好像不喜歡他。
腦補完一場虐戀情深,夏竹忍不住給沈妍發了條短信:「你還記不記得我高中喜歡的那個男生?」
沈妍秒回:「記得啊,他不是你們學校的第一名嗎?那次你倆被抓到現行,三哥去學校處理,還說那男生長得還挺好看的。」
「不過後來那男生出國了,你還哭為此過幾回。」
夏竹眨眨眼,繼續打聽:「你知道他怎麽出國的嗎?」
沈妍沉默片刻,回她:「我去問問三哥。」
夏竹也不著急,拉開書房的椅子坐下,一邊回憶之前的細節,一邊耐心等待沈妍的回複。
十分鍾後,沈妍發了兩條微信給她。
「你敢信?四哥親自跟那男生談過一次,也不知道聊了什麽,讓那男生主動放棄了你。」
「……出國好像也是四哥親自安排的。」
夏竹咬著唇瓣,眼裏滿是迷惑。
怎麽回事兒?
她怎麽不知道這些?
「四哥這人藏挺深啊,要不是你倆都結婚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對你愛而不得了。」
「他不會那時候就喜歡你了吧?」
—
遠在上海的許默並不知道這一幕。
他處理完手頭上堆積的工作,在一個下午,跟顧歡臨時見了一麵。
彼時顧歡休假結束,準備晚上趕飛機回北京。
接到許默的電話,顧歡愣了好一會兒才問他有什麽事嗎?
電波裏,許默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我有話跟你說。”
顧歡猶豫片刻,決定跟許默見一麵。
他倆約在一個門可羅雀的咖啡館,顧歡點了杯拿鐵,許默什麽都沒要。
顧歡上下打量一圈許默,總覺得他不對勁,卻又看不出哪兒出了問題。
她眨眨眼,好奇問:“你能有什麽話跟我說?”
許默沉默片刻,望著她,不緊不慢地說:“林之珩之前有位……女朋友跟小夏同誌是朋友。”
顧歡不等許默說完,麵不改色地打斷他:“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許默一頓,神色複雜道:“對方是演員,名字叫湯倩,林之珩曾多次飛敦煌探過班。”
顧歡皺眉,咖啡也不喝了,麵色蒼白地問:“你的意思是林之珩喜歡那女演員?”
許默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臉色難堪的顧歡,隱晦道:“他倆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你也不是非他不可。”
顧歡扯了扯嘴角,斜眼睨向看著許默,嘲諷一句:“你倒是會做人,兩頭都不得罪。”
那天他倆談得不算愉快,結束後,顧歡在咖啡館門口站了片刻,回頭問許默:“你當初把我推給林之珩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倆要是鬧甭了吃相難看?”
“那女演員我也見過,長得確實漂亮,可她拿什麽跟我爭?”
許默麵不改色地望著顧歡,笑著沒說話。
顧歡沒得到答案,嗤了聲,不明不白道:“林之珩要真喜歡她,怎麽會跟我定親。”
“還是說,男人總是把愛情看得太輕,覺得愛沒有權力、金錢、地位重要?”
“那這份愛可真夠廉價的。”
說罷,顧歡轉身離去,姿態說不出的瀟灑從容。
許默在原地看著顧歡遠去的背影,眉頭緊蹙,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