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期限16
病房闃寂無聲，冰冷的氣息迎麵而來，沒有一絲生氣。
寬大的衛衣帽子連著口罩，將遲羨擋得嚴嚴實實。她仰麵平躺，半身掩在被子裏，呼吸平穩清淺，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葉崎拎著保溫袋，定定凝視著她。
他後知後覺，像她這般隱忍的人，多半並不願讓人窺探到她的脆弱。想安慰，卻也無從開口。
說到底，他隻是她為了躲避聯姻的工具人，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
還是遲羨率先打破了寧靜。
“是玉米排骨湯嗎？”
不算明顯的鼻音，葉崎卻聽得真切。他沒有戳破，隻是默默放下袋子，“嗯，起來吃吧。”
待她坐起身，他已經安好小桌板，把盛好的湯的放在她麵前，“小心燙。”
說罷，他把紙巾遞給她，坐到一旁的沙發上。
僅僅幾個動作，便能看出他骨子裏極好的教養。
遲羨感動的不單是他細致入微的照顧，而是恰如其分的分寸感，沒有任何多餘的肢體接觸，給人留以最舒服的空間和距離。
盡管她努力想多喝點，不辜負他的心意，但無奈實在沒有胃口，喝了幾口就放下勺子，“葉崎，你們這次在研究什麽，可以說嗎？”
“項目已經在官網公開了，沒什麽不能說的。”葉崎放下筷子，耐心解釋，“千岩島潮間帶懸浮的重金屬極具代表性，可以通過潛在生態風險指數等專業指標分析重金屬的時空變化，評估本係統的生態狀況。”
“千岩島擁有我國最豐富的海洋生物資源，這次研究主要是利用現有的數值，起到未雨綢繆針對性的保護作用。”
“這樣。”遲羨聽懂大概，突然想起來海城之前看到的遊玩攻略，“葉崎，你去過海洋博物館嗎？”
葉崎驀然無奈低笑，“來海城的必備環節，老院長總忘記我去過，每次都會再去轉一圈，也不好駁了他的盛情邀請。”
“場館很大，介紹也算詳細，確實值得一去。”
她來了興致，卻也知道他工作忙碌，沒有主動提，“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休息。”他起身收走被她喝了幾口的湯，“遲羨，我這幾天比較忙，不能陪你去逛了，你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眸中霎時閃過一絲落寞，臉上卻並無異樣，“你忙工作就好，我自己轉轉，剛好趁這個機會放鬆放鬆。”
發燒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晚輸完液，遲羨便覺得好了個大概。回酒店後一覺睡到正午，她醒來神清氣爽，連帶著倦意都消失不見。
美美吃完午飯，遲羨本想找個電影看，卻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情，打車去了海洋博物館。
場館臨海而立，海水在日光下泛著粼粼波光。與沙灘旁泛著紺宇藍調的海不同，館旁的海水更為柔和，**漾著清透澄明的醉意。
遲羨找了處無人的角落，倚在欄杆上沐浴陽光，感受徐徐海風的溫柔。沒有什麽比此刻更為輕鬆，她可以拋卻一切工作和生活的煩惱，單單享受海城秋日的舒適。
駐足許久，她才戀戀不舍走進館內。
孰知這一進就沒挪開腳步。
許是生長在內地的緣故，遲羨對海洋總抱有無盡的向往。她曾多次在采訪裏提到，自己休息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海邊散步發呆，靜靜享受屬於自己的時間。
置身海洋博物館內，她仿佛走進了全新的空間。從遠古海洋時代到如今人類對海洋的探索和認識，無一不吸引她駐足流連。
在此之前，遲羨一直想問葉崎為何會選擇海洋為研究方向，不過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父親是有名的能源院士，母親潛心古文字研究，京城又處於內陸，怎麽和海也搭不上邊。
但今日花時間去了解，她發現海比她想象的更有魅力。
正在遲羨感歎海洋生物的神秘之時，一隻偌大的貝殼毫無預兆闖入她的世界。
珊瑚底色循次漸變，綴滿了無數晶瑩洛神珠般的凸起，似珍珠，又如繁星，與蜿蜒規則的紋路渾然天成，耦合成勾魂攝魄的天然藝術品。
遲羨愣在原地。
眼前的貝殼和她盒子裏那隻竟有七八分相像。
那是遲羨印象裏最冷的一年冬天，寒風近乎將她弱小的身子掀翻在地，她頂風而行，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小巷徘徊，遲遲不願回家。
而也就是那個冬夜，她收到了讓她珍藏十幾年的禮物。
昏黃的路燈下，男孩逆光而來，五官融在疏淺晦暗的光線中，籠罩著一層模糊的清俊。
他送她回家，全程無言。直至門外，他將一枚小小貝殼塞進她手心，告訴她貝殼會幫她實現所有願望。
她早已過了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的年紀，卻輕信了他口中美好的謊言。
隻可惜時間久遠，飛雪迷眼，她已不記得他的模樣。
從回憶裏抽離出來，遲羨緩緩回神，驟然落進那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裏。
透明的水晶玻璃對側，他長身鶴立，風采卓然。
仿佛跨越漫長時空的邂逅，相似的畫麵碰撞重疊，恍惚間分不清是回憶還是現實。
對上他堅定的目光，她一時隻剩愕然。
她從沒想他會來，更沒想過會在這裏碰到他。
周身人來人往，他們駐足對視，時間仿佛凝滯在此刻，隔絕了所有喧囂嘈雜。
她的眼裏隻有他。
不知為何，遲羨突然有種淚意盈眶的感覺。
葉崎徐徐而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聲音厚沉溫和，“感覺好點了嗎？”
遲羨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指的是昨天發燒的事，機械點頭，“好了。”
“貝殼常見，這種配色和紋理的卻極少有。”雖直麵貝殼，但他餘光時不時朝她看去，企圖窺伺她的反應，“盡頭還有一麵各類貝殼的展覽牆，你還沒看過吧？”
“還沒。”
“遲羨，你喜歡貝殼？”
她腳步遲緩，猶豫著開口，“葉崎，或許你聽過貝殼許願的故事嗎？”
瞳仁驟縮，指節漸漸泛白，積壓的情緒洶湧而來，他看著她飄逸的發尾，手背不由自主向她靠近。
遲羨盯著腳尖沉思，並未注意到他的動作。
鈴聲不合時宜打斷了各懷心思的兩人。
“抱歉。”遲羨走到旁邊，見來電人，心瞬間涼了半截，“蔓蔓姐，才一天。”
才休息一天，生產隊的驢聽了都得搖頭。
“羨羨，蔻詩的李總今晚在海城，想見見你。”
遲羨歎了口氣，“蔓蔓姐，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
“乖寶，拿下蔻詩，鞏固好商業價值，對你之後接本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林蔓循循勸導，“上次李總對你可是讚賞有加，最晚這個月底就官宣了。”
遲羨沒有拒絕的理由。
平日的商務都是林蔓一手在談，能搞定的從不用遲羨露麵，這次估計是實在推脫不掉，隻能讓她赴約。
但她實在不想在度假這種快樂的時候去應酬，尤其是現在，“姐——”
“算姐求你了啊乖，穆老師剛好還在海城，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造型弄精致點。八點，位置發你微信，別遲到。”
“誒？”
電話被掛斷，遲羨盯著屏幕的時間，一臉苦瓜狀。
17：22。
還真是“充裕”。
葉崎見她掛了電話一直沒動，繞到她身後，“怎麽了？”
“臨時工作。”既然推不掉，她迅速規劃安排，“葉崎，我有點事需要先走一步，剛剛謝謝你。”
謝謝他的出現，讓她有種時空聯動的奇幻感。
葉崎拉住她的手腕，一反常態追問，“什麽事？”
“有個品牌方的總裁在海城。”
“需要你去？”
遲羨點頭。
“我和你一起。”
不由分說的語氣，她滿臉驚愕，“你和我一起？以我們現在的關係……不太好吧？”
她還沒打算公開啊喂。
葉崎像是早有準備，“就說我是你的執行經紀人。”
他竟然連執行經紀人都知道。
遲羨腦瓜一轉，有了主意，彎起的眉眼掩不住笑意，“那你和我一起去穆哥的造型室吧，憑你這顏值，說是蔓蔓姐新簽的藝人都不為過。”
若不是他教授的身份，遲羨認為他進圈後幾乎是大殺四方的程度，尤其這兩年正流行穩重矜貴的人設。
“我？”這回換葉崎愣住。
她拽著他的袖口快步朝門外走，“哎呀快走快走，時間來不及了。”
到了穆臣安的造型室，遲羨目光掃過數排西裝，取出一套遞給他，“應該很合適。”
“好。”葉崎接過便朝更衣室走去。
“等等——”遲羨小跑到化妝鏡前，翻來覆去不知在找什麽，“馬上就好。”
沒等葉崎反應，她跑回他麵前，踮起腳尖，輕輕把手裏的金絲眼鏡搭在他的耳廓上。
指尖掠過他的眉峰，她猝不及防墜入他的凝視之中。
瞳仁墨色沉沉，他的眼睛好似一汪迷人危險的漩渦，不小心便會沉淪在這片漣漪池裏，難以逃脫。
她逃脫不掉。
短至一尺的距離內，漸漸升騰起別樣的情愫。
“羨羨，快來，趕時間！”
“啊，好。”
遲羨後退幾小步，近乎落荒而逃。
心跳擂鼓，她難掩慌張，金絲眼鏡下的那雙眸子在她麵前揮之不去。
遲羨不敢確認，她好像真的陷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