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落子無悔(一)
“怨靈再次現世, 說明幻妖將要破了封印,既然如此,早晚還有禍亂六界的可能。我想同老穀主要一個人, 好與我一同探查幻妖動向。”
“小友且說。”
她指了指一旁從來時便無所事事至今的宮流徵。
“他。”
老穀主嘴上刻薄,眼底卻掠過一絲恨鐵不成鋼:“他?他眼盲,留下能有何用?”
宮流徵的雙眸雖覆在白綾下,麵上卻仍顯出幾分頹然之色。
當真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啊。
她心中感慨,旋即彎唇笑笑:
“正是因為宮少穀主眼盲, 才練就了他那超凡脫俗的聽覺呀。穀主應當知道,幻妖並無實形,也沒人能瞧見它的樣貌, 如此一來, 宮公子的短版, 恰恰變成了他的長處。”
老穀主斟酌片刻,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歎道:“也好,你便隨這位道友留下吧,若有什麽應付不來的情況,傳信與我便是。”
目送走了老穀主, 宮流徵走近她耳旁, 輕聲道:“謝了。”
“先別急著謝我。”
她即刻換了副語氣, 顯得有些涼薄,
“我留你在這兒,可並非全然是方才說的那個原因, 我有事情想問你。”
江山月本打算前去會一會被江陵帶走的玉淩煙,見狀, 放緩了腳步,想聽聽兩人之間的恩怨。
誰知謝扶玉卻一語道破了她的小心思,在她背後喊道:
“妖王大人,你若也想聽,不如咱們一同去江陵那兒,一行人索性將話說個明白,也省得再互相揣測。您說如何?”
她的語氣中帶著調笑,江山月沒想她會這般直接,一向冷漠殘酷的妖王形象險些在小輩麵前掛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又端出平日裏懶懶的語氣道:“好啊。”
謝扶玉看了看身旁的宮流徵:“走吧。”
他們跟著江山月,來到一座冰雪造出的密室裏。
密室不大,但也容得下幾人聚在一處。
玉淩煙並沒受刑,隻是被江陵綁在了椅子上,受了謝扶玉一擊的手臂耷拉在身旁,顯得有些狼狽。
“嗬,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勸絕音穀介入其中,落在你們手裏,我認栽,給我個痛快便是。”
可謝扶玉偏偏無視了他,轉頭去問宮流徵:
“那時,我與江陵在鎖妖陣中身陷囹圄,你用畫卷救我們至竹林,是不是他的授意?”
她抬手指向玉淩煙。
宮流徵點了點頭。
“後來,你故意將江陵畫入我的記憶裏,是否也是他的授意?”
“是。”
如此,便串起來了。
這一路以來,她所找的每一顆劍魄,都與玉淩煙和陸離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轉身對玉淩煙道:
“你們先是讓薑萱承受不斷輪回的折磨,又偏偏讓她做在惡名掩蓋下的善事,告知七劍閣,清城有妖禍橫行,好讓我誤打誤撞,尋到第一顆劍魄。我說的可對?”
玉淩煙抬起眼,輕飄飄地瞥她一眼,而後又垂了下去。
“我若沒記錯,第二顆劍魄的線索,也是出自七劍閣。”
她蹙著眉心回憶。
那時,白師兄受金玉山莊所托,來荒山誠邀她一同前往。
可七劍閣,恰恰是神族的擁躉。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樁樁件件,都與玉淩煙脫不了幹係,甚至算是他引導著她們,找齊了六顆劍魄。
“唯獨第七顆。”她接著開口,“第七顆明明就在神界放著,可我那日騙你,曾言我已集齊了劍魄,你明知七星上麵鑲著的那顆是假的,卻也並沒打算告訴我真相。”
她抬了抬聲音,自成一股淩厲的氣勢:
“你們一路指引,讓我以為是在行正義之事,若非她先一步察覺,我當真險些殺了她!你們到底做得什麽打算?”
“打算?”玉淩煙淡淡笑了起來,“你隻需記得,神界才永遠立於正道之上!”
江山月旁觀者清,也將各中因由了解了七七八八,恍然開口插話:
“哦,我想,我應當知道他口中的正義指的是什麽。”
謝扶玉回首看她,卻見她嫵媚一笑:
“淩煙君,陸離不會這麽多年,依舊對我念念不忘吧?見我過得快活,他心裏頭妒忌得很,甚至還想殺了我?”
“妒忌?”他冷笑一聲,“你與鮫人族和金玉山莊勾結,以人命來換無盡之利,難道不該死嗎?”
“可抓去海底的那些人,都是本就是貪財享樂之人啊。”
江山月眨眨眼睛,彎身湊到他麵前,
“若非他們輕信東海有發財之地,總想來占這個便宜,又怎會被捉去海底,變成鮫人呢?怎麽,許你們神界為民除妖,難道不許我們為人族剔除這些渣滓?更何況,他們可沒死,隻是盡可能地發揮自己生命價值罷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垂眼望著玉淩煙:“還是說……你們神族,根本見不得別族逾越於你們之上,代替了你們的審判權?”
玉淩煙沒回答她的話,轉頭對謝扶玉道:
“看見了嗎?她這種人,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江山月在一旁涼聲奚落:
“是,我是有錯,錯便錯在當時沒殺了陸離,讓他借你之手,鋪設了一盤大棋,命她來殺我。”
她幾步走至謝扶玉麵前,道:
“你仔細想想,若是他貿然同你說讓你來殺我,你定會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實力,能不能與我硬碰硬。可若是一步一步,讓你集齊了五顆劍魄,眼見勝利近在咫尺,你前麵出生入死,付出了這樣多,縱然沒有把握,也要來嚐試一番,拿到這第六顆。小姑娘,我說的對不對?”
謝扶玉睜圓了眼睛。
他們算計得如此透徹,連她的心思也算了進去。
是啊,若是突然讓她麵臨殺了妖王的巨大風險,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回避。
可若是已然經曆了一層比一層大的劫難,便再難從頭舍棄,隻得硬著頭皮,竭盡全力試一試。
江山月勾唇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他們根本沒打算真的讓你拿到那七顆劍魄。隻不過是想借你的手集齊那六顆,順便再殺了我。”
她幽幽轉身,接著道出謝扶玉不知道的秘密:
“七星劍認主,能將劍魄鑲回劍內的,隻有它的主人,和與它一脈相承的拂華劍主,也就是你,小姑娘,你是這世間唯一能將劍魄放回其中的人。否則早在十年前,他在仙妖之界撿到七星時,便早自己鑲回去了,何必大費周章,將劍魄送去各大怪妖處,以靈氣供養,好保證——”
她輕輕瞥了眼江陵,冷哼一聲,
“好保證你終有一日,能得以蘇醒。”
“你醒了,他們的局,便也能開始了。”
“你不希望我醒來嗎?”
江陵盯著江山月。
“不希望。”她挑挑眉,斬釘截鐵道,“誕下你時,便險些要了我的命,你醒後,他們布的局裏,還是為了要我的命,你說呢?我合該為你犧牲嗎?”
江陵眼底染上了些悲哀。
謝扶玉緊抿著嘴唇,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當年她盜了七星,從七劍閣遁走,天樞從未派人來抓她,反倒是別的仙門為了向七劍閣獻殷勤,才對她窮追不舍,隻是因為……神族早已想好,讓她持有那把天地第一劍,日後再將她卷入早已布好的棋局裏,好按照他們的規劃,一顆一顆找回劍魄。
謝扶玉見識過金玉山莊中管家的狠辣,自是不完全苟同江山月,可如今也知道陸離和玉淩煙的虛偽,她無人可盡信。
唯獨能信的,隻有自己與狐狸。
“若我殺了她呢?”
她再次問向玉淩煙。
若她那時真的殺了江山月,他們會如何?
過河拆橋,兔死狗烹。
應當會借著她的手複原七星劍,而後……
她抬眼看了看江陵,從乾坤袋中拿出那顆還未來得及鑲上去的第七顆劍魄。
“嗬。”玉淩煙撇過頭一笑,“又拿假的來騙我。”
“這顆,可是天池中的那顆。”
她把玩著手中的劍魄,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你若是不說,我便將原先的全拆了。”
他瞧了瞧江陵,嗤笑道:
“你舍不得。若是全拆了,他便又會回到孩童時的模樣,永永遠遠長不大,屆時,你們還如何在一起啊?”
這回輪到謝扶玉沉默了。
她確實做不到親手剝除掉江陵身上的靈力,可她又隱隱覺得,這第七顆劍魄若是鑲了回去,便恰好會遂了陸離他們的心意。
正當室內一片寂靜之時,赤羽突然闖了進來,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同江山月道:
“主……主上,您派我盯著仙妖之界,可,可,可我瞧見……陸離他他他去了那顆巨樹,而後那些花,花便開了!他定是要衝著您來的啊!”
“豔花盛開,幻妖降世……”謝扶玉喃喃道。
誰知玉淩煙卻哈哈大笑了起來,待他笑了個夠,便狠聲對謝扶玉道:
“你不是方才問我,第七顆劍魄鑲回去之後會怎樣嗎?如今幻妖出世,靈力全盛的七星劍,可是唯一能封印它的辦法!”
他揚起下巴,望著江陵,笑得張揚得意。
“若是七星劍魄集齊,搖光的靈體便會從他的身軀裏抽離。他們兩人,終究隻能活其一!”
“謝扶玉,你還記得你同我在酒肆中說得什麽嗎?你說,你可以陪他去死,但要搖光好好活著。希望你……兌現你的承諾!”
隻能活其一嗎?
她瞳仁微縮,緊緊攥著手中那顆劍魄。
突然,一道靈光自上空劈下來,密室猛地震顫碎裂,玉淩煙身上的枷鎖悉數斷開。
謝扶玉剛站穩,便見他已經消失不見,抬頭望去,隻遠遠看見陸離劫走他的背影。
一條蓬鬆狐尾猛地將她卷起,帶著她越出密室的瞬間,密室轟然坍塌,揚起數丈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