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道即我(五)
她裝模做樣地跟著侍從, 來到了待客的偏殿,三言兩語把她打發走。
小院靜悄悄地,僅餘她一個人。
她正發愁怎麽聯絡江陵時, 卻見殿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又輕輕合上,隻帶來一陣陰風。
謝扶玉當即拔劍出鞘,靈劍溢出些細碎的藍光。
“阿姐,是我。”
一隻手按下她的劍柄,撕下那張隱身符。
“你嚇我一跳。”
謝扶玉舒了口氣, 小聲吐槽道,
“總感覺這裏有些陰森,不知道的, 還以為我來了鬼界呢。”
江陵望了望窗外, 道:
?“我已經知道那顆劍魄在何處封存, 等夜深時, 咱們一同匿行前去。”
月上中天,兩人貼著隱身符,悄悄出了門。
剛下台階,江陵自然而然地伸手探去,頗為精準地牽上了她的手。
她一抬頭, 卻隻能看見周遭的風景, 看不見一分一毫他的神情。
但是掌心傳來的體溫, 卻透過他勾勾纏纏的手指, 越發熱烈起來。
她本就是在做虧心事,這下, 她更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
“咳……”
她清了清嗓子,溫吞地回握。
“我怕你跟丟, 這樣放心些。”
他輕聲解釋道。
其實,他並不需要這樣的方式尋找她。
狐狸屬犬,想找一個沒故意躲著自己的人,隻需循著氣味,便可輕而易舉。
他那時折返,便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找到了她住著的院落。
如今卻非要牽著她,無非是想……
他揚了揚唇角。
她感覺到握著她的那手力道又重了幾分,卻拿捏著恰到好處的分寸,不會讓她覺得禁錮和疼痛,反倒更像是暗夜裏彼此無聲的扶持,令她無比心安。
她跟著他一路悄無聲息地走,越過桃林,來到一條蜿蜒的小河。
“沿河而上,便能瞧見了。”
她抬眼望去,見河水盡頭是一片天池,天池之中立著石柱。
石柱之上,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顆劍魄,盈盈散著光暈。
眼見想要的與自己近在咫尺,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卻被他攔下來。
“有結界的。當心驚動了他們。”
“是我大意。”她猛地回過神來。
他帶著她沿河小心往裏走,在將至天池時停了下來,用尖尖的狐狸牙刺破指尖,放在麵前的空氣上。
這時,那透明結印才在靈血的刺激下顯出形。
“你怎麽知道有結界?”
她方才明明什麽都沒看見。
難道他還能窺見透明的東西?
“你讓我跟著那侍女一起,她大約走到這裏,便不往前細看了。”
他耐心解釋,
“我約摸著這裏應當有什麽阻隔,使之成為她們不敢輕易涉足的禁地。”
結界在他的指尖下緩緩變形,兩人躋身進去,她回身望,便見結界已恢複如初。
“你當初便是這樣破了我山下的結印?”
“嗯。”
想起當初,狐狸一時有些羞赧,低低應了一聲。
天池平靜無波,一片靜謐。
她來到石柱麵前,召出七星,將那顆自深海取來的假劍魄拿下來,並沒費多大力氣,便與石柱上的真劍魄做了個交換。
“拿到了!我們回天山雪林……”
她話音未落,原本平靜的一池水便激烈地震**起來,碧藍的池水漸漸泛起紅色,像是血暈開在了其間。
她回頭望著江陵,見江陵的藍眸中漸漸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兩人的神色越發凝重起來,異口同聲道:
“隱身符失效了。”
“得快些離開。”
他試圖用靈血再次破開結界,可結界紋絲不動,似乎是失去了效應。
暗紅的池水越發洶湧,打濕了兩人的衣角。
謝扶玉又摸出數張隱身符,嚐試隱匿身形,卻一次又一次地在江陵的眸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心裏一沉:“出不去了。”
*
“我今日特地觀察了妖界,妖王並未外出活動,赤羽也格外愁雲慘淡,倒真的像是她受了重傷。”
玉淩煙凝眉同陸離道。
陸離淺淺蓋著披風,倚在榻上,搖了搖頭道:
“劍魄便是江陵的命劫,月娘……妖王她斷然不會將劍魄輕易贈給那小劍修。她素來不輕信旁人,既然劍魄已經讓那小劍修得手,她定是遭受了重創。”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此良機,莫要錯失。”玉淩煙提醒道。
“攻。”
他靜思片刻,下出了這道指令。
他剛說完,似是又想起了什麽:
“另外囑咐道盟,與我們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是。”
玉淩煙應下,匆匆步出寢殿,好去做下一步的安排。
陸離麵色平靜,指甲卻在軟木榻上刻下了淡淡印痕,他看著眼前的擬戰沙盤,喃喃道:
“是你欠我的。”
他凝著眼前的六界沙盤,卻見神界天池震顫兩下,溢出不少沙子。
他忽覺得不對,忙抬眸問身旁的仙官:
“今日來尋淩煙君的那個姑娘,現在人在何處?”
“在寢殿讀書呢。咱們安排的巡邏之人隔半時辰便會去看一回,她的側影還投在窗子上呢。”
這人話音剛落,陸離便匆匆起身,在庭院鏡中投出天池的景象。
天池的水暗紅湧動,風波不息,石柱上的劍魄卻是一切如常。
可奇怪的是,天池的結界裏並無人影,仿佛這些異象,隻是偶然為之。
他緊蹙著眉頭,將鏡中的畫麵調回了謝扶玉暫住的那個院落。
院中一片安寧,窗紙上投出少女安靜讀書的側顏與跳動的燭火。
他沒有猶豫,當即穿過院中的鏡。
燭火會跳動,書頁卻不曾翻過。
若是好好一個大活人,怎會一動不動?
他一道靈力打出,房門應聲而破。
靈力落在所謂“謝扶玉”的身上,卻隻見是石頭幻形成的人偶,被擺成讀書的姿勢,一旁燃著未盡的蠟。
“廢物。”
他暗罵一聲,當即飛身出去。
*
周遭早已被暗紅全數浸染,四周明明沒有任何人,卻充斥著廝殺與呼喊。
兩人在血池中沉浮,池中彌漫著腥甜的血腥之氣,衝的人頭昏腦脹。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耳鳴,“嗡——”。
他們越往下墜,卻是越發地寂靜,先前一切嘈雜的聲音悉數都消失不見。
那時,謝扶玉不願當甕中之鱉,任人宰割,便選了個極為冒險的法子。
跳河。
來時,她瞧見天池是連著條蜿蜒河流的,她們隻消遊過那片區域,來到河中,再行出水,便可以躲過一劫。
可她沒想到,這池子竟然如此之深。
莫名其妙的血腥味又是從何而來?
許多事情困擾著她,瞥見江陵憋氣憋的痛苦,她後知後覺了一件事情——
此次,她並沒有帶金玉山莊的避水丹,可她……居然不懼水了。
思來想去,也隻能是江山月那時喂給她的那碗妖藥之故。
畢竟飲下後,她就隨著她去了趟深海。
見江陵口鼻中的氣泡不受控製地往外冒,便俯身上去,雙唇包住他的柔軟,為他渡上一口氣。
他本有些抗拒,搖著頭示意無礙,可見她態度強硬,便隻能妥協。
兩人攜手在水底潛遊,每當他口中氣息將盡時,她便停下渡他一口。
不知遊了多久,眼前的暗紅總算散去了些,總算可以堪堪視物。
她轉頭一看,見水流的角落盡是些骸骨,連岸沿都附著著骨塊,有的已生了水草與青苔。
她想起自己如今便身處其中,更覺得有些惡心,捏了捏江陵的手,與他一起浮出水麵。
剛跳上岸,便捏出個淨身決,除去自己身上沾染的汙穢味道,又扶著眼前的柱子幹嘔起來。
“我……嘔……”
江陵將自己收拾幹淨,便忙過來幫她順氣。
“我從沒想過,有一日還能在屍山血水中遊渡,那究竟是什麽地方?”
“你瞧瞧這是哪兒?”江陵提醒道。
她定睛一看自己手中扶著的柱子。
這哪裏是什麽柱子?
分明是一顆碩大的象牙!
尾端深深地插在黃沙之下,尖頭高高翹起,直衝雲霄。
她猛地收回手來,瞳仁微縮,下意識朝遠處望去。
“這不是……幻妖所在之處?”
她目光鎖定在遠處的那顆粉色巨樹上,巨樹之下,白骨累累。
而一旁的河流,正是她與江陵剛剛浮出的這條,也是曾經那條暗紅的血河。
“這條河連接的……居然是神界的天池嗎?幻妖與神界,又有何種牽連?”
她仿佛窺見了隱藏在神秘麵紗下的一隅。
可闖入她耳朵的,卻是另一道聲音。
“沒錯。“
這聲音陌生而空靈,她回頭望去,卻見銀發幾乎及地的男子款款朝她走來。
不是旁人,正是陸離。
她警惕地橫劍擋在身前,一顆心跳得有些激烈。
那顆真正的劍魄還在她的乾坤袋中,如今可不能前功盡棄。
而他看見江陵的時候,目光錯愕了一瞬。
這一瞬的錯愕,卻恰好落入了謝扶玉的眼中。
陸離在她身前站定,眸色淡淡,一副悲憫眾生的神情:
“天池正與此間相通,為得便是淨化這裏的汙穢血腥之氣。”
“淨化?”她狐疑地望著他。
隻見他笑了笑:
“是啊。石柱上的那顆劍魄,便正是維持天池淨化之力之效用。七星劍的七顆劍魄,分生、老、病、死、怨僧會、愛別離與求不得,每一顆都有其獨特的效用。”
陸離說著,而後攤開手來:
“謝小道友,你若迷途知返,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什麽迷途知返,既往不咎?”
謝扶玉一邊裝傻,一邊往後退了幾步。
“我雖不知道你用了何種方法,但是你擅自動了那顆用來淨化此間惡魂的劍魄。”
“若不及時交出來,它們定會給六界帶來災禍。”
陸離依舊耐心答她,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謝扶玉心一沉:“我若是不呢?”
遠處傳來嗡嗡轟鳴,像是有千軍萬馬。
陸離微微一笑:“你瞧,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