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緘默心意(四)
她的瞳仁中映出細密的箭雨, 尖鳴回**在整片罩子中,剛要祭出長劍,卻被身旁的江陵一把攥住了手腕:
“這麽多的箭, 你要斬到什麽時候?他就是要耗費掉我們的靈修,才好將我們一網打盡,不妨先找一個遮擋之處,避一避!”
“也好。”
她並未猶疑,當即應下。
兩人一拍即合,在山林中奔走, 身邊充斥著箭矢的破空之聲。
簌簌而落的箭矢帶下數不清的落葉,他的指骨牢牢扣著她的手腕,感受著她的脈搏, 同時, 一雙狐耳仔細地聆聽著四周的響動, 卻始終克製不住自己倉惶的心跳, 隻能將一切悉數納入耳中,再小心篩選。
隻聽“錚”地一聲。
謝扶玉抬眼看去,見江陵不知何時召出了她暫時存放在他那兒的七星,用自己當日在山上教他的劍招,為她斬去了幾支箭矢。
斷裂的箭矢落在腳邊, 他們卻無暇去看一眼, 隻得繼續飛快奔逃。
金管家法力撐起的結界內, 是無休無止不曾停息的箭。
“想不到……這管家的修為……竟如此深厚。”
她斷斷續續道。
“他既撕破臉麵, 做下這等部署,定是做好了將你我誅殺在這兒的準備。所以, 咱們隻能智取,不可硬對。”
江陵目光堅定地注視著前方, 卻依然耐心回答。
他們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麵出現了一條三岔路。
“我來過這兒,依稀還記得那邊有處山洞。”
他腳步未停,拉著她便往左邊跑去。
這時,忽然有數支袖箭,出其不意地從後方裂空而來,江陵全神貫注地留意著上方的箭矢,卻恰恰忽視了這些。
眼見這箭衝著他的心口而去。
“小心!”
江陵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旋即一道身影便朝他撲襲過來,牢牢拉扯著他的領口,帶著他在山中連滾數圈,撞停在了一顆巨大榕樹上。
他不禁悶哼一聲。
“你沒事吧?”
謝扶玉慌忙站起身來,隨意理了理衣擺。
巨大榕樹撐起的細密樹冠暫避了箭雨,他們終於暫得喘息。
江陵發絲盡散在肩頭,晃了晃被撞得有些不大清醒的腦子,定睛看著眼前發髻繚亂,臉上被塵土染得黑一塊白一塊的謝扶玉,微微搖了搖頭。
“沒事。”
“呼,好險。”
謝扶玉鬆了一口氣,彎腰撿起了江陵的赤色發帶。
發帶是被一箭斬斷的。
切口整整齊齊,連一根牽扯的線頭都沒有。
那排袖箭來的突然,若非她撲閃得及時,此刻他早該被紮成了骰子。
想到這兒,她頓時有些後怕。
江陵坐在樹下微微喘息緩神,狐狸遠視,而後抬眼便看見了深深紮在對麵山石上的一排袖箭。
能沒入山石之箭,可見其主多麽舍得精研製造材料,甚至壓根沒打算給誤觸之人,留下一條活路來。
“我們應該是踩上了寶庫的機關。”
他喃喃道,
“設下這樣上等機關之地,應當藏著極其重要的物件。”
他抬眼迎上阿姐的目光道:
“咱們也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謝扶玉白他一眼:
“命都險些沒了,還說不費工夫。”
一路驚險,江陵好不容易暫得靜下心來細想,可識海中七星劍魄的刺痛再次劃過,他猛地扶住了頭。
“你怎麽樣?”
謝扶玉忙蹲下/身來,輕撫上他的發頂。
霎時間,疼痛便被她被驅散了些。
他盡力維持著清醒,一抬眼,一雙濕漉漉的眼眸便對上她盈滿焦急的眼睛。
這種有人記掛擔憂的感覺,真好。
“我覺得劍魄便在這附近。像是……這片地下,也就是……腳下這座山中。”
他強忍著腦中的刺痛道。
“那還等什麽?你不是說此間有個山洞嗎?咱們快些尋到,拿回這顆劍魄,你的靈力便能再恢複一層,我們也可應對得輕鬆些。”
少女聽完,當即站起身來,朝他伸出了手。
他抬頭攀上,卻見她頭頂的榕樹冠被箭雨衝得不斷猛顫,已呈搖搖欲墜之勢。
“哢嚓。”
狐耳敏銳,已經聽聞榕樹枝椏的斷裂之音。
江陵瞳孔驟縮,猛地將她往自己懷中拉去,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旋即,一大片樹冠從天而落,直直朝她方才站著的地方砸去。
伴隨著枝椏和土地的破裂之音,兩人頓時失重,不知朝何處墜落。
謝扶玉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知道自己撲進了一個滿是青草堅果香氣的懷抱。
不同於仙門中人常熏的檀木香,也不同於姑娘們慣愛用的花果香,濃濃的森林自然氣味將她包裹起來,而後,熟悉的毛茸茸貼心地包裹住了她的腦袋,為她隔絕了外間響起的巨大轟鳴。
她感覺到有一雙溫熱的手,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她的背,略顯生疏地輕拍了拍,以示安撫。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能感受著擁著她的那雙手臂力道逐漸加重,把她牢牢護在懷中。
透過厚厚的狐狸尾巴,她聽見了草木碎石紛落的聲響。
她不知和他一同墜落滾去了什麽地方,隻待一切聲響平息之後,才得以從狐尾中透過氣來。
洞中僅有螢火的微光和潮濕的水氣,和著他身上的木植清香,和石壁另一側傳來的流水潺潺聲。
謝扶玉恍惚覺得,宛如夜間正躺在小溪邊上觀星。
她一抬眼,便撞進了那雙熟悉的湛藍眸子。
他並沒有說話,隻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好似一汪沉靜包容的深海,神色清明,溢出幾分淡淡的柔和來。
江陵看著她和林間花貓一般無二的麵容和怔愣的眼神,沒忍住彎了彎唇角。
她臉一熱,猛地回過神來,後知後覺自己還趴在他身上,垂眼一瞟,便瞟見他被自己抓散的衣領下堪堪遮掩的兩彎鎖骨。
……美色害人。
她輕輕掙紮兩下,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清了清嗓子。
“多……多謝。”
“阿姐喜歡就好,不必與我言謝。”
“喜,喜歡什麽,別亂說!”
她心虛地看向別處。
“嗯?”
他無辜地眨眨眼睛,
“阿姐原來不喜歡有人護著,喜歡自己跌在石頭上啊,很疼的。”
“……你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謝扶玉抿抿唇,不服氣地望著他。
他站起身來,比她還高出一截:
“那阿姐說,我是什麽意思?”
謝扶玉盯他半晌,瞪著眼睛道:“你讓我說我就要說嗎?我偏不說!”
江陵被她惱羞成怒的模樣給逗樂了,不禁笑出了聲,這笑牽扯起方才撞擊時胸腔的內傷,扶著身旁的岩石輕咳了兩聲。
“你……”
她生怕他再與自己調笑,於是欲言又止,把眼中的關切化成了輕撫他的背,一邊順氣一邊小聲吐槽道,
“……我有那麽重嗎?能把你撞成這樣?”
此間無人,少年的狐尾並沒有收起來。
她話音剛落,狐尾便將她卷了起來,將她托至他麵前。
“你幹嘛?”
他抬起指尖,一點一點替她擦拭掉麵上的汙黑,認真道:
“你不重,我隨隨便便就能抱起來。”
“你那是尾巴卷的,是你自己抱的嘛?有尾巴誰都了不起。”
她撇過目光,下意識反駁道。
“那要不要試試?”
他的話語輕啞懶散,仿佛一朵軟綿綿的雲,可眼神卻是清澈明亮,令她一時捉摸不透是在調笑還是認真。
不知怎地,她不喜歡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她怕這朵雲輕柔地拖住了她,再猛地將她拋回地麵。
她的眼神漸漸堅定下來,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好啊。”
江陵默默凝著她,旋即敗下陣來。
危急之時,他為她怎樣都不為過,可一旦放鬆下來,調笑幾分,便再也捉摸不透她。
他擁著她的時候,聽見了她飛快的心跳,那不是假的。
他嗅著她的全部氣息,覺得離她那樣地近。
可他現在望著她,從她口中說出的“好啊”,也不是假的。
可他看著她的神情,卻覺得她明明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他輕笑笑,牽起了她的衣袖,轉過身去,轉移了話題。
“我感應得到,劍魄就離我們很近。”
“哦。”
她隨便應了一聲,莫名有些失落。
謝扶玉啊謝扶玉,方才他看著自己的時候,你是想他真的來抱你,還是想他隻是玩笑?
她自問道。
可方才一閃而過的失落,也不是假的。
定是與他單獨相處,又剛曆磨難,才會生出這種本不該有的念頭。
他們自相識以來,一同經曆數次困境,彼此相互付出扶助,是彼此特別的存在。
既然如此,總會生出一些別樣的情緒,可拋開這些情緒的背後,又是什麽?
他並不徹底地了解她,她亦如是。
別想太多。
她警醒自己道。
她任由他牽著自己的衣袖往洞穴深處走,淌過淺淺的水流,來到了一間石室。
內間的水也與外間不大一樣,有一種灑滿鱗粉的濃稠之感。
石室中央的石柱上,正是那顆流光溢彩的劍魄。
“阿姐,六界異誌帶了嗎?”
“帶了。”
謝扶玉從乾坤袋中拿出展開,一目十行掃過,道,
“這顆劍魄,名為‘老’,本歸屬於鮫人一族,且恰巧對應上了鮫人族的壽命論。如今卻在金玉山莊的寶庫下壓著,想來,應是鮫人族拿來同金玉山莊定下了什麽協議。”
她將卷軸收起,望著石柱旁色彩怪異的濃稠水流。
“你能拿到它嗎?”
“這有何難。”
他話音剛落,便用尾巴將劍魄卷了來。
劍魄離開石柱的一刹那,隻聽“砰”地一聲,石室大門轟然落地,謝扶玉忙揮出一道劍氣,卻見石門紋絲不動。
她心下一沉:“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