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荒山雪狐(一)
謝扶玉小心把它放在石**,一手捏住狐狸爪子,撥開白毛,卻發現它的皮肉掛著數條枝杈刮擦的傷口。
“原來是受傷了啊,難怪會昏過去。”
少女若有所思道。
怎麽會!區區皮外傷,何足掛齒?
那是他怕自己昏在半路上,才一路躍過灌木樹叢,不小心刮的。
眼前的小狐狸試圖從她手中抽出爪子。
她抬眼看去,才發覺它已經睜開了眼睛。
不同於江陵的墨色眸子,而是如淺海一般的湛藍。
隻消一眼,她便宛如仰麵浸入寧靜的海底,望著透過水麵,再折射進些陽光來。
溫暖舒適,令她有些不想挪開視線。
現出狐狸原身的江陵與她對視良久,終於後知後覺,一旦有了靈力,自己的一雙妖瞳便會開啟魅術。
他隻得再次閉上眼睛,解除魅術,果斷地躺在她平日睡著的那張石床。
被褥沾染著她身上的氣息,令他稍稍有些安心,靈力的餘熱頓時減弱了不少。
忽然,經脈中好似注入了一股寒涼之氣,正如久旱逢甘霖,原先洶湧燥熱的靈力仿佛變作了汩汩溫泉,在他四肢百骸中遊走。
他微眯起眼睛望去。
阿姐正並著兩指,指尖微微凝著藍光,正緩緩將修為渡進他的傷口裏。
他不自覺地晃了晃尾巴。
“沒想到你竟是一隻修為不高的小靈狐......好了。”
他不是,他是雪狐。
而且這隻是他曾經修為的七分之一。
他默默反駁道。
謝扶玉垂眼望著它,收攏了指尖淡光,起身從櫃子裏翻出一卷布條:
“既然是傷口,那自然還是要包紮一番。”
正如她保留著人族堅持做飯吃一般的儀式感,麵對已經被靈力愈合了的簡單傷口,依舊仔仔細細包紮好,還打了隻歪七扭八的蝴蝶結。
別這樣,好醜。
他本想出聲製止這種行為,卻在將要開口說話時,轉念一想:
他做人的時候,哪有這待遇?
如今她不僅抱自己,讓他躺她的床,還耗費靈力為他療傷。
那可是即便愛財如命,都不舍得用修為變靈石的女人啊!
還是當狐狸吧,能當幾天是幾天。
江陵一番斟酌,想說的話張口就變成了一句夾著尾巴的:
“嗷嗚。”
自己終於不受靈力所擾後,作為狐狸的本能需求便跑了出來。
他好渴。
他環顧四周,眼看石桌上放著水碗,便從石**爬了起來,一個猛躍,躍至石桌上。
他習慣性地伸手去端碗,卻又忘了此時隻是狐狸。碗“啪”地一聲,被他的爪子推下桌子,碎了。
他無辜抬眼,望向謝扶玉。
她沒氣也沒怪,隻是朝它走了過來,一雙眸子望著它的湛藍眼瞳,略微彎了彎唇角。
人類對於毛茸茸的容忍度總是比較高。
哪怕碎了碗,也隻會覺得可愛。
猝不及防地,她把手放在了它的頭頂,來回摸了幾把。
……???
蹭腦袋可是狐族的最高禮節!
那可是……那可是極其親近的狐狸,才能做出的舉動。
阿姐怎麽總是這般不羈?
他一時愣住,有些害羞,往後稍靠了幾步。誰知一腳踩空,跌下了桌麵。
江陵不禁有些尷尬。
太丟狐了。
這樣一來,更不能即刻變回人形了。
想到這兒,氣得他在石頭上磨了兩下爪子。
“小家夥,還挺有脾氣,隨我。長的這麽漂亮,一定是隻母狐狸吧。”
她不禁笑出聲,悠哉遊哉地坐下,伸手把它撈起來。
她剛想掀開尾巴瞧瞧,江陵眼見她越貼越近,慌忙掙紮著跳開,直接夾著尾巴,趴在了地上。
難怪曾經聽貓妖吐槽人類沒什麽羞恥心,不僅會觀察它們的隱私,甚至還會為它們去勢。
當年,若不是貓妖脾氣不好,咬人逃了出來,想必它也難逃此劫。
如此,他若是當即變回人形,阿姐豈不是會尷尬死。
他是阿姐的貼心狐狸,他不能這麽幹。
“得給你取個名字。”
謝扶玉盯著突然乖覺的狐狸道,
“啊,不久前,我收了個徒兒叫江陵,你不如就叫江二陵吧。”
江陵猛地豎起耳朵:?
她這是和誰學的取名法?
等等……
他被綁在妖洞的時候,曾經聽薑萱叫她的小姐妹……
薑二萱。
狐狐不理解。
“二陵啊,狐狸和犬是不是同屬一類?他不知道又跑去哪兒了,你待會兒聞聞它睡過的地方,明日我們先去虹異那兒看看,如果不在,你幫我再找找。”
為什麽今日不去找,而是明日?
江陵疑惑地盯著她。
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灑脫一笑道:
“我與他曾共曆險境,知道他並非莽撞之人。不打招呼自行離開,自然是有不想我知道的事情,給他時間去做就是了。”
他聞言垂了垂耳朵。
若說從前,他是刻意隱瞞;可若說如今,他看著她的釋然神色,一時也分不清心中的酸澀,究竟是因為就在眼前卻不敢相認的內疚,還是因為她對自己秘密的毫不在意。
她望了望洞外紛揚的雪,再次把它撈起來,往屋外走去。
“走吧,我們去賞雪。”
謝扶玉把它放在菜園子的棚下,自己給無涯壺添了些酒,而後帶著它坐在崖前。
江陵探頭往外望了一眼,足下便是萬丈深淵。
她也不懼,一雙長腿搭在崖上晃**,迎著清冷月光和紛揚的雪,時常拿起身旁的酒壺喝一口。
江陵歪著腦袋陪她,任由雪落在自己身上,忽然察覺自從相識以來,她始終就穿著一襲單薄的碧衫。
穿這麽少,不冷嗎?
他是雪狐一族,畏熱不畏寒,冰天雪地於他再不過尋常。
可她曾經是人族,人族的冬日可都是要穿著襖子的,難道是......為了省錢?
雖然修了仙道,關鍵部位的保暖總是要做好的吧?
動物化作的妖類,最脆弱的都是腹部,想來人也如此。
罷了,她自己不會顧著自己,他多體諒些。
他催動靈力,撐起一隻狐尾,纏在了她的腰上。
月下,她的唇邊瑩潤著酒氣,疑惑地垂眼看它,輕輕笑了起來。
“小狐狸,你是怕我受了寒嗎?我可不冷。”
嗬,就知道你嘴硬。
他把腦袋撇到一邊,沒理會她。
她的話飄來的時候,他嗅到了一絲酒香,忽然想起自己早就口渴,卻始終沒喝到水。
酒水酒水,酒也是水。
他一向不善飲酒,隻因他醉酒後,容易現出原身。
可他如今本就是狐狸原身,還有什麽好怕的?
他大搖大擺地湊到她放在一旁的酒葫蘆前,剛舔一口,她卻立刻將酒拿至一旁,柔聲道:
“這可不是水,是人釀的酒,小狐狸可不能喝哦。”
說話間,她頃身過來。
他的唇邊忽然沾染了一陣溫意,原是她在用指尖為他輕輕拭去沾著的酒水。
他想晃晃腦袋,避開她的手,卻不知為何,仿佛有千斤墜壓著他,索性一動不動,幹脆任她處置。
總之,一定不是他故意配合的。
“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她衝他笑笑,拽開它的尾巴,起身回山洞拿了隻新水碗,放在他麵前。
她漫不經心地揉捏著它的耳朵,問道:
“小狐狸,你是怎麽跑到這兒來的?我在這荒山住了十年,除了花鳥魚蟲,旁的動物可一隻都沒見到過。”
他自然沒法回答她。
她也沒指望它真的回答,隻是把它當成了一個說話對象,接著道:
“本來我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可這些時日總聽那小屁孩吵鬧,如今不在了,倒覺得有些冷清。”
他一愣。
他敢斷言,若是他此刻以人形站在她麵前,問她想不想念自己,她肯定會嗤然一笑,然後斬釘截鐵道:
“你沒事吧?想你幹嘛。”
謝扶玉依舊摸著他的耳朵自說自話:
“還好,今夜有你。”
雖知她隻是把自己當成一隻小狐狸,可他的耳尖還是隨著她的撥弄,逐漸燥熱起來。
他壓低身子,試圖從她的手中溜走。
她一伸手,便又把它給拎了回去。
“來都來了,給我摸摸嘛。”
耳朵要燙壞了。
他繃著身子往地上貼,有些不情願。
謝扶玉一抿唇:“如果不是我回來的及時,你可能失血過多,死在雪裏了。”
隻是皮外傷,哪有這麽嚴重。
江陵望著她。
“如果不是我給你渡靈力,你就經脈寸斷了。”
啊?有這麽誇張嗎?
江陵有些茫然。
“如果不是我給你水喝,你可能就被渴死了。”
其實......他可以自己跑去池邊喝水的。
“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給我摸兩把,怎麽了?”
江陵咬咬後槽牙。
算了,讓著她。
雪停了,月光落在雪蓋著的白菜地裏,有一種難得的靜謐。
山崖間,一隻白狐與雪融為一色,而那抹碧綠,恰給這份安逸添了絲靈動生機。
不知過了多久,他有些困倦,微眯著雙眼打瞌睡。
她也喝得微醺,旋即一把撈起它,往山洞的石床走去。
他剛收起先前為她保暖的狐尾,打算一會兒掉頭回自己住的那洞內,卻見她把它扔在了石床裏麵。
他微微抬眸,卻見她的手正伸向自己的腰封,輕輕一拽,外衫便散落開來。
嗯?
他的困意盡散,雙眼一閉,猛地從**跳了下來。
謝扶玉聽見動靜,有些困惑地回望著它,見它緊閉著眼睛,耳尖微微有些顫抖,問道: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