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謝錦安將掌心覆住顧菀的手腕◎

“長姐找我何事?”顧菀麵上淡然一笑, 並不去看顧蓮,隻隨手折下一朵伸出欄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爺回府了。”

說罷,她微微往前小走兩步,身姿輕盈,像一隻小巧的燕兒, 隨時都能從長廊下飛走。

顧菀的語氣平淡,並無什麽嗤嘲諷刺的意味,可顧蓮聽了隻覺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鎮國公府的嫡女,從小就是眾星捧月般長大的,旁人對她說話, 不說旁的, 口氣中總會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顧菀的話中卻並未體現,恍若一個庶女是和她這個嫡女一樣平起平坐長大的呢。

顧蓮輕輕咳嗽一聲,低首捏緊手中的帕子,輕蓬的劉海垂下, 遮住她麵上的一點不服氣,口中仍是委婉動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觀看太子殿下與肅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還記得麽?”

她當時將頭上的白玉珠花丟到了太子懷中,顧菀就在她旁邊, 應當對這件事情記得清清楚楚。顧蓮提起此事, 又於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來婉轉提醒顧菀:她和太子之間, 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的。

一旦顧菀知道了這一點, 顧蓮就有把握說動顧菀透露一點太子的行蹤給她。若是可以,顧蓮也想靠著自己來打聽。但鎮國公和藍氏如今雙雙不同意此事,對她多加管製,太子更是躲著她,讓顧蓮幾欲崩潰:她幾乎將自己都奉獻給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顧菀卻並不像顧蓮預料中的那樣,露出意味深長的明了神情,也沒有那種羨慕嫉妒的豔羨神情,隻微微一笑,像燕兒舒展了翅膀:“喔,我記得的,姐姐好似丟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頭上戴的這一串很是相似,想來是一對的,丟了真是可惜。”

說罷,顧菀足尖輕邁,點向顧蓮身後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僅要給足誠意,還不能這樣忸怩暗語——她是明白顧蓮的話中之意,可顧菀偏要顧蓮自己說出來,將這被人知曉後堪稱醜聞的愛情故事親口告知於她。

見顧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樣,還興致缺缺地轉身要走,顧蓮當下就急了。

她一邊在心中暗罵顧菀為“走了狗屎運的蠢貨”,一邊上前挽住顧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著顧菀的話道:“妹妹既然知道這一對的白玉珠花丟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舉手之勞,將這分開的一對白玉珠花重新變成和和美美的一對?”

“姐姐這形容得與恩愛夫妻一樣,想來是對這白玉珠花十分喜歡。”顧菀停下腳步,側首望去,眼中的神情從原來帶著的一點懵懂笑意,變為恍然明悟,故意講錯了事實:“姐姐這樣說……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撿到了?”

“姐姐想去尋太子殿下,要回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時,與太子殿下相識?”她眨了眨眼睛,向顧蓮逼近兩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羨慕,尾音中帶了讓顧蓮格外暢快的豔羨之音:“還是姐姐已經與太子殿下……”

顧蓮聞言默認下來,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厭送回這件事情,揚起下巴,清麗的眉眼間久違地閃過一分得意,承認的話語堪堪到嘴邊,忽而想起太子疏遠她的原因,將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兩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說……”說罷,她口齒一轉,預備從顧菀口中套話。

誰知顧菀卻懶懶打了個哈欠,轉了轉手中的秋海棠,後退兩步,直接轉身就走。

“上回進宮,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後娘娘斥責呢,想來也沒有心情見姐姐——姐姐若是喜歡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問問太子身邊的女官,幫姐姐找一找。”

顧菀走得步子極快,如同展翅高飛的燕子,幾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長廊的拐角處,還有兩步的距離就能到前院。

顧蓮這回是真的慌了,沒想到顧菀竟然是這樣的反應,當下也顧不得什麽端莊儀態,提起裙擺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顧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見一見太子殿下,並不是為了白玉珠花。”顧蓮手上用力,將顧菀從前院門口拉到一條為賞景開的偏僻小道上,然後揮退了身邊跟著的貼身侍女,壓低了聲音:“我、我隻是想和太子殿下說一說話,我們先前是很熟絡的,隻是近日有些誤會。”

瞥見顧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煩,顧蓮忙忙從衣袖中掏出那個已經很少見人的並蒂蓮荷包,三言兩語解釋了她與太子的關係,說到最後,眼尾竟是泛出羞紅與傷心。

可見是對太子動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肅王恩恩愛愛,必然能想象出若相愛之人不能相守,該是怎樣一副傷心的場景。”流漣錦的荷包上光影流動,映出顧蓮眼底的水光:“從前是長姐對不住你,沒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讓她險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幫我與太子見上一麵,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護你周全,不讓你受委屈——到時候咱們姐妹兩個齊心協力,還要愁鎮國公府的將來麽?”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夠的一份追封哀榮。”生怕前頭說的這些顧菀不心動,顧蓮將袁氏這一牌打了出來。

看見顧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顧蓮心中悄悄鬆了口氣:她方才說的那樣衝動急切,就是因為過了歸寧之日,她就難見顧菀,能與太子相見的路數又少了一條。又因顧菀適才幾經暗示都未讀懂自己的意思,顧蓮更有一分鄙薄:這樣的愚蠢,這樣的淺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計也折騰不出怎樣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顧蓮與鎮國公想的一樣,都篤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顧菀是一定會向著鎮國公府的,所作所為也都要為鎮國公府著想。

顧菀一眼便看出了顧蓮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錯誤的,又怎麽不會走進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湧起、哀哀動容,手撚起帕子遮麵,掩住彎起的紅唇,唯留一雙紅痣若隱若現,口吻哀傷:“若早知長姐與太子殿下……難怪呢,那日我與王爺進宮敬茶,聽聞皇後娘娘為一位女子要責罵太子殿下……”

顧蓮一聽這話便不得了了,眉眼間霎時帶上幾分焦急,握著顧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詢問道:“什麽,太子殿下為我受了皇後娘娘責罵?”

“唉……”顧菀用一聲長長的歎息略過話語,在半晌後嗬氣似地說道:“我們同出鎮國公府,長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長姐與我一樣,有情人終成眷屬。”

“既然長姐這樣求我,我回府後就派人打聽打聽太子殿下的行蹤。”顧菀悵惋應允,忽然想起了什麽,秋瞳微亮:“對了,上回我去時,皇後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監進來說,太子殿下近來總去練武場與馴馬園。”

她這話半真半假,加之宮中消息森嚴,鎮國公府在皇宮中又無太多人脈,即便顧蓮下了死力氣打聽,也隻會得到一個正確的結論。

聽到顧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顧蓮秀眉上揚,流露出幾分激動,準備再多說幾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卻是被一聲清朗含笑的低喚打斷:“阿菀。”

兩人悄聲的密探驟然中斷,俱有些微怔。

是顧菀在下一瞬立即反應過來,拂下顧蓮的手,急走至謝錦安身邊,逶迤的裙擺掃出一片繁複的花兒。

“王爺與國公說好話了麽?”顧菀輕嗅動人的清苦香氣,仰起嬌麵,心中有一點不為人知的小心緒:先前還想著早些來尋肅王,不想剛才頭一回看顧蓮情深不得落淚,新奇之下耽擱些時間。

顧菀的視線掃過謝錦安的衣裳,發覺了幾處與剛來時不同的細節。

且不提俊麗眉眼間尚存的幾分煩惱,隻看衣袖處的幾分褶皺、腰間香囊垂下來的流蘇從絲縷分明變成幾縷交纏,就能看出,方才與鎮國公的交談一定是索然無味、令人厭倦的——否則肅王也不會在兩個時辰內反複按捏衣袖、順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謝錦安的麵容,顧菀便發現那雙鋒銳又柔軟的薄唇格外嫣紅……像是主人在無聊時,不停地抿添,潤澤上一層水光,也為張揚的少年郎增添幾分溫柔。

在心中想了想謝錦安抿著唇,麵上認真應付,卻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場景,顧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將那勾纏連結的流蘇的撥開。

謝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顧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處那一抹格外顯眼的紅色手掌印。

他微微擰起一點眉尖,抬起目光,極快地掃過身後緩緩走來的顧蓮,隱有不虞。

而後趁著顧菀低首認真梳理纏起的流蘇,收回目光,將掌心覆住顧菀的手腕,穩穩當當地輕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