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肅王回京◎

對於顧蓮這樣自視甚高、不將庶妹當人看的人來說,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瞧著自己原本看不起的人步步高升。

甚至要被迫跪伏在旁人身下,哀哀祈求。

這對顧蓮來說, 是精神上的絕對打擊,是能夠讓她衝昏頭腦

顧蓮手中的帕子終於不堪重負,在遭受用力的捏緊摩挲之後,柔滑的錦緞發出近乎尖叫的摩擦聲。

驚響在原本的安靜的屋中。

讓顧蓮自己都不由得心頭一顫, 湧起驚色。

“長姐?”顧菀望著顧蓮眉眼間的失態,唇角揚起一抹輕微的笑意,關切道:“可是身子有哪兒不舒服,我讓琥珀去尋太醫為你來瞧一瞧。”

她如今是鄉主,又在幾月內數次出入宮廷。在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的幫助之下, 她在太醫院已經有了交好的太醫, 在皇宮中各處,亦有知曉名字的幾位宮人。

像是黃沙荒野中鑽出的一點盈盈綠色,並不引人注意,卻可能在不知不覺間, 就將漫天的黃沙連城綠野。

聞言,顧蓮眉頭下意識地鎖緊,眼中隱隱閃過怒火,卻不敢表現出來, 隻能將又皺又軟的帕子放入袖中,整個人都垂下身子, 掩住自己難看的麵龐。

……讓她給顧菀行大禮, 這簡直和殺了她無異!

顧菀是故意這樣折辱她的!

她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女, 豈能因此折了傲氣?

但、但顧蓮想起了已經許久未見的太子。

也回想起幾個時辰前, 父親對她所說的絕情話語——“你若是再不安分地呆在府裏, 反而想著和太子繼續聯係,那為父就當作沒有你這個女兒!”

顧蓮含著惱恨怒氣的眼眸中,閃過一分委屈。

當初支持她接近太子的是父親,如今嗬斥她不安分的也是父親。

那她就偏要一條道走到底。

等著她成為了太子妃,坐上皇後的寶座,她顧蓮就有底氣告訴父親,不論什麽事情,惟有堅持與堅定才能成功。

到那時候,處置起顧菀等不敬她等人,亦是易如反掌。

這便是所謂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臣女見過純陽鄉主。”顧蓮給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設,福身給顧菀行了大禮。

抬起頭來時,已然是和往常一樣的笑容婉婉,語氣更是格外謙和:“得多虧了三妹妹提醒,為我的名聲著想,不然等傳到外頭,又有那一眾長舌之婦嚼說咱們鎮國公府了。”

她話語中暗指的,就是借著顧萱賜婚一事,來暗諷鎮國公的人。

也是想提一提此事,向顧菀點清楚:她與藍氏都大概猜測到了,這幾回堪稱完美的計劃總是莫名失敗,甚至將顧萱推到了懸崖一樣的境地,才堪堪保全自身,其中就有顧菀的緣故。

——原來你並不是如同表麵上一樣,是個純良無害的絕色美人呢。

要是旁人知道了你的真麵目,那可怎麽好呀。

這是顧蓮話語中最深層的威脅。

“長姐知道妹妹的好意就行了,不必這樣說出來。”和顧蓮的想象不同,顧菀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仍舊是笑容乖甜,認認真真地領了顧蓮的道謝。

反倒是讓顧蓮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心裏頭也被連帶著輕輕抖起來:她如今與母親最為煩惱的一點,就是顧菀究竟知不知道她們從頭到尾的計劃。

……要是不知道,她們不信顧菀能有這樣好的運氣,次次都無端躲了過去,更是留了關鍵的反擊之手,徹底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可若要是知道,顧蓮在心中更不信顧菀能容忍她們到現在——一個十六七的女兒家,即便有深沉的心機,也絕對不可能有這樣強的忍耐力!

於是在顧蓮心中,看顧菀時,就像是被一層厚厚的迷霧給籠罩住了一樣。

分明、分明幾月前,還隻是一隻任由她拿捏的脆弱蝴蝶。

顧蓮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袖子邊緣。

“我方才聽著前頭的聲響,是長姐因著一件丫鬟衣裳和父親發生了爭執?”顧菀端起第二碗冰冰涼涼的冰碗子,笑道:“不過是芝麻點大的小事情,長姐不必為此惹惱父親。”

“要是長姐實在稀罕丫鬟的服侍,回頭我讓管家給長姐院子裏多做幾件。”顧菀話語間是執掌一家權柄的威嚴底氣。

“二妹妹說得對。此番姐姐前來,是來求你一件事情。”顧蓮忍住牙間要掀桌罵人的癢意,瞧了一眼顧菀手中的冰碗子,低下了頭顱。

在心中更是暗恨顧菀:她方才都瞧見了,那冰碗子中有難得的妃子笑,還有宮中溫室養出來的水蜜桃,全都是她喜歡吃的果子。原還以為有一份是給她的,結果全都是顧菀自己吃的,還當麵吃給她看,當真是自私自利、用心歹毒!

恨聲咒罵完顧菀,顧蓮才清了清嗓子,柔聲繼續道:“父親擔心我的身子,這幾日並不允許我出門。可是我聽聞聖上剛剛清剿了山匪一黨,太子殿下和肅王殿下將領著剿匪士兵,並捉拿到的一種匪徒入京,當街巡遊,姐姐我想去看一看。”

“為表謝意,這是送給妹妹的禮物,亦是補上給妹妹得封鄉主的賀禮。”

顧蓮身後的芍藥應聲而上,在顧菀麵前展示了手中放著的盒子。

裏頭放著一套水頭極好的翡翠頭麵。

顏色通透,是深湖一樣的沉靜綠色。

還點綴了亮晶晶的透明晶石和淺紅瑪瑙,望著就有一種雍容端和的氣度。

想來是顧蓮壓箱底的寶貝了。

許是藍氏提前給顧蓮的嫁妝,又或是鎮國公送給顧蓮的及笄禮。

“姐姐放心,明日在府門口等我便是。”顧菀笑意盈盈,不客氣地收了下來。

她原想著是在精神上打壓顧蓮一把,沒想到顧蓮竟然主動要送好東西,那她可就不必推辭了。

顧蓮的心上滴著血兒,麵上卻仍是要帶著輕笑謝過顧菀。

她如同被憋了內傷一樣,被芍藥攙扶著出了幽蘭院。

*

翌日一早,顧菀剛行至鎮國公府的門口,便瞧見顧蓮在和鎮國公臉對臉站著,兩不相讓。

餘光掃到顧菀,顧蓮竟然像見到了救世菩薩一般,三兩步跑了過去,挽住顧菀的手,對鎮國公道:“是二妹妹邀請我一同前去的。”

“父親。”顧菀眉眼含笑,順著顧蓮的話講了下去:“我今日想去瞧一瞧肅王殿下呢,又怕自己一個人去,所以約了長姐——父親不同意麽?”

“不、不。”鎮國公正是打定了主意要討好顧菀,聞言先否認了這句話,轉頭又露出十分為難的神色。

思慮半晌之後,聽見管家說上朝的時辰快過了,他便有些不情願道:“罷了罷了,你帶著你長姐去罷,隻是底下人群熙攘,你們在沿路的珍味樓包個包廂,在樓上看。”

“你記著,不許亂跑的!”鎮國公警告地望了一眼顧蓮,這才登上馬車去上朝。

顧蓮立時將挽著顧菀的手放了下來,轉身先上了馬車。

在馬車上亦是顧著精心打扮自己,對著顧菀麵色頗淡。

顧菀並不在意這些,笑眯眯地看著顧蓮打扮自己。

心裏想道:顧蓮還是清水出芙蓉的淡妝好看,這樣濃妝亦是不差,隻是少了幾分自己的味道,有些泯然於眾人了。

許是聽了前些日子,太子在景州寵幸歌女,心中焦急了罷。

二人到了珍味樓早就定好的三樓包廂上。

正巧京城城門大開,太子與肅王一行人騎馬進入京城,後頭由軍士拉了一長串的囚車,裏頭關押著被一鍋端的山匪,為著防止傷人,俱是帶上了鐐銬,連嘴巴也被布條堵住。

太子騎著一匹黑色駿馬行在最前,後頭肅王與徐將軍並列而行。

周邊圍著諸多圍觀的百姓,當真是人山人海。

當朝貴族講究禮節,凡閨秀小姐出門,必帶帷帽,又要謹慎行走,唯恐落下什麽貼身手帕,或是被凡夫俗子輕易窺探了容貌。

但是平民百姓之間,卻是風氣頗為熱情開放,時有在路上行走,不經意間相中旁人,隨後擲果擲花擲香囊試探的。

比如此刻,麵對有剿匪功名的一行人,不少年輕姑娘都投去手中的鮮花和頭上的絹花。

整條街上,像是下了一場花雨一般,讓人覺得恍若夢中。

尤其是太子與肅王的身上,吸引了絕大多數嬌嫩的花兒。

顧蓮在窗邊看得氣憤,為著太子溫柔回應每一個對他打招呼擲花的姑娘而紅了眼。

她幾乎是不管不顧地,從頭上取了一串白玉珠花,朝著太子的懷中扔去。

……這是她與太子初見時帶的珠花,太子也因此注意到了她。

顧蓮有自信,太子一定能認得出來。

而後,抬頭看看她的。

再然後,與她重歸於好,請旨賜婚。

琥珀站在顧蓮身邊,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幕記在心中。

鄉主正忙著看肅王,她可要好好為鄉主分憂。

*

顧菀的確一眼就看到了謝錦安。

少年紫衣,俊麵昳麗,似高山朝陽般鮮活俊逸。身下白馬如雪,荷包上的流蘇隨著馬兒的步調微微晃動,落下幾分隨心瀟灑。

與四麵回應的太子不同,謝錦安隻是噙笑騎馬,由著紛紛揚揚的各色花朵落到地上。

偶爾有正中懷中的,也被他動作溫柔地拂去。

空中倏爾劃過一抹馥鬱的芬芳。

謝錦安下意識地伸手接過,發覺是一枝花開正好的茉莉。

茉莉多瓣如煙火盛開,白中隱青的花瓣邊嵌著金色,是宮中才有的金邊寶珠茉莉。

……也是他安排好,今日送給阿菀欣賞的花兒。

他仰起麵兒,與樓上倚窗的顧菀,隔著輕薄隨風的帷帽,無聲無息地對上了眼神。

彼此彎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