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他信顧菀,從始至終,從未懷疑◎

在慎刑司見了秦管家, 得知信件來往的途徑之後,葉嘉嶼和刑部尚書直奔鎮國公府。

還分了人前往第一封信的轉交人——天香園的老鴇。

鎮國公府的人自從半夜老親王來了之後,可謂是人人一夜未眠。

連老夫人都被吵了起來, 從而也知道了幾分藍氏的所作所為。

此刻正捂著心口讓太醫整治。

“孫尚書、葉世子。”鎮國公早朝時請了假,枯坐一宿的他麵色青白,擠出的圓滑笑容也格外難看:“不知是為了何事而來?”

刑部尚書簡略地講了幾句皇宮發生的事情,便道:“不知國公爺, 可知道和老親王府信件來往的事情?”

鎮國公作出一臉驚詫的模樣:“是嗎?不過我今日請假,發覺府中有小廝偷偷地揣著東西出府,我正在清查這件事情呢。”

葉嘉嶼則在一旁道:“國公,咱們奉命而來,既然搜查到與府上有關, 就不免要搜查後院了——那些信件, 都是出自女子之手,許是和府上女眷有關。不知國公可同意,又是否會打擾到老夫人和夫人?”

“尚書和世子盡管派人搜查就是。我也正想知道,我為人正派、教育子女時也要求為身持正, 究竟有沒有順利地教育到子女身上。”想起臉上還有巴掌印的藍氏,鎮國公神色就冷了許多,但還是十分認真地將戲演完,然後吩咐管家, 將後院的女眷請到祠堂處去。

隨後,他又熱情地招呼刑部尚書和葉嘉嶼用茶, 眼角餘光瞥著前來搜查的侍衛, 魚貫而入進入後院。

心中微微一緊。

昨夜他徹夜逼問藍氏, 並且將後院封鎖。

直到顧菀房中的琥珀, 當場抓獲顧萱房中的艾草, 鬼鬼祟祟地要將一封信放到顧菀桌上。

他拆開一看,幾乎要氣死過去——是老親王親筆,語氣親昵地寫了祈國寺之事。

鎮國公也猜出了幾分老親王的打算:指鎮國公欺騙於他,謀取榮華富貴。

若這封信沒被發現,被搜查出來,可就坐實了顧菀與老親王早有私情!

不僅顧菀名聲壞了,他的其餘幾個女兒無法嫁給有力的姻親,壞了家族的前程,是大事情!

鎮國公原打算的,就是將這信件燒毀,力保住顧菀,也保住鎮國公府的其他人。

他這二女兒與靖北王妃、康陽郡主、柔安公主都有交情,可不能就這樣被毀掉。

可後來,鎮國公從琥珀那兒得知,太後對顧菀亦是另眼相看,甚至要親自見一見,指不定要給顧菀賜一門風光的婚事。

鎮國公便換了主意:不、不能,他得將二女兒清清白白地保出來,才能對鎮國公的前途最為有利。

既然如此,就要將旁人的目光,完完全全轉換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比如……在這場信件交流中,最不可或缺的三女兒,顧萱。

他目光最為短淺、脾性最為衝動、已經因為落水而讓家族名聲受損的三女兒。

一個有“多疑症”的病人,做出什麽事情,都可以讓人理解的。

搜尋的侍衛動作極快,很快便從後園中找到了線索。

出乎鎮國公的意料,除了他親手放在顧萱房中的信件,還有幾張練字的紙,上頭整整齊齊地寫著秀麗的字跡。

“這是在顧三小姐房中發現的。”領頭侍衛將東西呈給了葉嘉嶼和刑部尚書。

刑部尚書看過後,便清了清嗓子,看向鎮國公:“國公,恐怕要勞煩您和三小姐進宮一趟了。”

“這是自然。”鎮國公麵色帶笑,須臾轉為苦惱:“隻是,我這三女兒素有病症,恐要先喝一碗安神湯,防止驚著皇上與太後。”

刑部尚書點頭,讓鎮國公下去先安撫安撫顧萱。

一炷香後,鎮國公攜了渾身顫抖、眼睛發紅的顧萱出來。

一行人朝著皇宮中快速行進。

*

刑部尚書和葉嘉嶼奉命出宮搜查後,壽康宮就安靜了許多。

皇上走到太後右邊下首坐下,原先扒住皇上不放的老親王也平靜下來,坐在皇上的下首。

“錦安,顧小姐,也坐罷。”太後此時心緒安然許多,目光掃過老親王時,就似在看一個即將壞掉的物件,再也挑不起她任何的情緒。

照著順序,謝錦安應當坐在老親王對麵。

謝錦安抬頭看了一眼,謝恩後就毫不猶豫地選了應是顧菀對麵的座位。

皇上見後,神色微動,似要說些什麽,但還是沒有開口。

皇後倒是有些躍躍欲試要說教,卻被皇上的一個冷眼掃了回去,趕緊琢磨起等會兒如何與皇上解釋。

但是顧菀沒有動。

她仍是握著書信,站在正殿中央。

“阿菀?”謝錦安以為顧菀是被今日老親王這一鬧騰給驚著了,不由得低低喚了一聲。

少年的嗓音清澈微啞,如蜿蜒浸著鬆竹的小溪汨汨。

不經意間就由耳入心,朗朗沁人心扉。

顧菀的眼睫濃密卷翹,輕輕顫抖時,就像蝴蝶的翅膀。

她望向謝錦安,心底劃過一瞬的猶豫。

一位性子嬌柔、被無故汙蔑的姑娘,應當怯怯地盼著皇上聖明、查明真相,還給清白。

而不是頗為鎮定地大膽為自己證明。

一瞬過後,顧菀遵著原先的計劃,向皇上與太後行禮:“稟告皇上與太後娘娘,其實不用派遣人手去搜查,臣女有一個自證清白的法子。”

太後與皇上雙雙露出驚訝的神色,老親王和皇後麵上則是深深地不可置信。

顧菀微微揚起下巴,露出纖細的頸脖,整個人如同春日裏的絮柳,嬌弱無依。

可她的神情卻透露著一股鎮定,似狂風中的一簇蘆葦,即便被壓彎了腰,也有一股獨特又柔軟的堅韌。

“親王殿下方才說臣女心虛,證據便是臣女看見書信後就沉默不言。”顧菀將那些書信展開,玫瑰般嬌豔的麵上綻開幾分笑意:“臣女方才之所以沉默,是因為打開前,親王殿下口口聲聲稱這些信件乃臣女親筆所寫。但臣女打開看後,卻發覺這上頭的字跡,並非是臣女的。”

“所以臣女在震驚之下,便無言了片刻。”

在場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顧菀身上,裏頭飽含著不可思議、疑惑與驚異。

謝錦安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驚訝地望向顧菀。

他讓驚羽查得清楚,那些信件就是鎮國公府的夫人並大小姐三小姐用來汙蔑阿菀的。上頭的字跡,自然也是仿了阿菀的字跡的。

昨晚他在搜查的侍衛中布置了人手,重點就是搜查顧萱的房間。

因他知道鎮國公外強中幹,麵對這樣棘手的困境,很大可能會推出一個並不重要的人來保全鎮國公府。管家小廝之流,根本不會讓皇上相信;而正妻嫡女若是暴露,鎮國公府便要往下墜落——所以鎮國公會舍棄顧萱。

謝錦安也吩咐了驚羽,讓他將先前從顧萱桌上,拿走的幾張臨摹紙放了回去。

再加上老親王送回去的那封信,如此便是證據確鑿。

他家阿菀清清白白。

現在驟然聽聞顧菀的話,謝錦安漂亮的眸子中都漾滿了驚訝。

難道……鎮國公夫人犯了大錯誤,讓顧萱臨摹錯了旁人的字跡?

頂著眾人眼中的嘩然,顧菀眼中有清澈的冰雪:“臣女並不敢欺騙皇上與太後——臣女願意當場寫一段信上的話,以便做對比。”

老親王幾乎要拍案而起,對顧菀怒斥:“你胡說!不要妄圖狡辯迷惑皇上!”

“羅壽,將顧小姐需要的東西準備好。”皇上用寒涼的目光將老親王給按了下去,對著羅公公吩咐道:“再讓人將藏書閣的章女官給叫來,朕記得她很擅長辨認字跡。”

羅公公辦事的速度極快,不過是一盞茶都不到的功夫,桌子紙張硯台和章女官,都一個不落地送到皇上麵前了。

皇上對顧菀和氣道:“顧二小姐便寫罷。”

顧菀行禮道謝,上前便要挽袖磨墨,有個人卻已經先了她一步。

——謝錦安快步上前,抿著薄唇,低垂眉眼,伸出手為顧菀磨墨。

他的手白皙略有薄繭,指節分明,筋脈因使力而微凸。

趁著墨玉般潤澤的墨錠,格外賞心悅目。

謝錦安此舉,便是在明晃晃地向眾人表明:

他信顧菀,從始至終,從未懷疑。

太後神色很是欣慰:隻看兩人相知互信的模樣,她便要幫著這門婚事順利。世間萬千不如意、無良人,碰見一個合心合意、能相互扶持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皇上依舊是平靜無波,無痕的鏡麵底下,卻閃過一分動容。

皇後從前就看謝錦安不爽,如今亦看不起顧菀,更是被這一幕刺痛了眼睛。此刻就維持著表麵的端莊,在心中怒罵以平息惱怒。

老親王麵色就更是難堪:他原先還想,等肅王信了他,轉頭嫌棄起顧菀,對他而言就更是好事。

但他不曾想,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肅王竟然還是不曾有疑!

七月中旬的京城如火般炙熱,壽康宮中早早便在各個角落擺放了冰盆,再由專門的宮女執扇扇風,為主子們送來涼爽的冷風。

涼風陣陣不息,顧菀卻忽然覺得自己似在烈日頭下站著,渾身泛起淡淡的熱氣,似乎下一秒就要變得熾熱滾燙。

她挽起袖子,露出如羊脂玉般的一截手腕,伸手取過毛筆。

“多謝王爺。”

顧菀的聲音如浸在蜜水裏,溫軟中泛著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