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祈國寺(五)

◎他想在菩薩麵前,供上一紙……求妻疏◎

夏夜晴好, 天上的星籽格外清晰。

琉璃在外頭看入了迷,隻覺得恍如墜入星河之中,難以自拔。

等回過神來,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這如幻夢境的星空分享給自家小姐看。

不想她剛進門,居然瞧見她家小姐……被一位男子抱著?

琉璃登時就魂魄驚出體外,下意識地反手將門關好, 不要被旁人看見。

下一刻,她就從心底生出幾分怒火,抄起手邊多寶閣上的一尊木雕菩薩小像,想上前護住顧菀:這屋中先前是沒旁人的,如今多了這男子, 還抱著小姐, 分明是那等無恥的輕薄之徒在欺負小姐!

可等琉璃滿心怒火地衝了過去,定睛一瞧,隻見那無恥之徒生得一張好看的臉,不像是偷雞摸狗之人。再看她家小姐, 雖是明眸含淚,但神情輕鬆鎮定,並沒有被冒犯之感。

最後再看看兩人間,氣氛融洽, 乍一看像是相擁無間,實際隻是一個半疏半遠的懷抱, 相互接觸, 惟有男子的手掌與小姐的肩膀、小姐的側臉與男子的胸腔罷了, 且也不是緊緊靠著的。

“小姐?”琉璃就停下了腳步, 手中握著菩薩木像, 有些迷茫與不解地看向顧菀。

顧菀心中慌得一跳,倏爾一下離了謝錦安的懷抱,用帕子捂住有些發紅的麵,一邊急急地擦去眼淚,一麵對琉璃道:“怎麽突然進來了?”

她方才觸動心傷,難得失態,此刻被琉璃瞧見,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日在琉璃那裏,一貫是沉穩冷靜的形象,還是頭一回有哭泣的模樣呢。

謝錦安此刻神色鎮定許多。他稍有遺憾地撚了撚指尖殘留的溫香,抬首對上琉璃疑惑的目光,輕聲介紹了自己:“本王是肅王,往後你稱我王爺或是姑爺,都是可以的。”

琉璃一聽是王爺,當即就先行了禮:“奴婢見過姑爺。”

此話一說出口,琉璃就驚覺不對,原先就圓圓的眼睛更是瞪得圓溜。

姑、姑爺?!

那肅王的意思不就是……

聞得耳畔清爽悅耳的低笑聲,顧菀也顧不得許多,當下拉了謝錦安的衣袖,軟聲低喝:“王爺!”

語腔中軟軟糯糯,是謝錦安頭一回聽見的嗔怪撒嬌。

謝錦安當下就服了軟,收了語調,對顧菀道:“阿菀,我錯了,我說笑的。”

隨後他又看了看顧菀有些臊紅的耳尖,輕瞥一眼窗外,猶豫幾番後,還是開口道:“阿菀,算著時辰,我該走了……”

“好。”顧菀看著眼前瀟灑意氣的肅王,麵上不覺多了幾縷微笑,耳尖也更紅熱了些:“王爺回去時,要小心些。”

謝錦安溫聲應下,起身時又不放心地說道:“我問過柔安了,她明日來尋你,後日皇祖母莫約就會召見你了,不要心急,也不要緊張,皇祖母為人還是很隨和的。”

見顧菀一一道好,還軟聲讓她放心,謝錦安就笑得更鮮活清雋了些。

再一聲與顧菀道別後,謝錦安便在琉璃震驚的眼神之中,瀟瀟灑灑打開窗子翻了出去,像進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驚羽照舊在樹上沉默等著。

謝錦安想方才顧菀有些難為情的模樣,便道:“適才那小丫鬟進來,你該告訴及時告訴本王一聲。”

今日淺淺擁了一下阿菀,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彼時看見阿菀難過,就下意識地想抱一抱阿菀、像幼時母親總將他抱在懷中安慰那樣。

阿菀麵皮薄,若以後不願意叫他抱了,可如何是好?

驚羽細想了想,還是決定不開口講話:他方才其實是想給殿下送消息的,不過殿下有些沉溺……他也不便打擾了。

殿下也不是這等糾結的人,下一句便就該講到正事上了。

果然,謝錦安掃了一圈籠著祈國寺的漆黑夜幕,低聲問道:“人已經都到了?”

“和主子您想的一樣,這一回照舊是老親王和鎮國公夫人聯係後,直接派了府中侍衛,悄悄地潛伏在東郊一圈了。”驚羽回道:“就等著靖北王妃和靖北王世子前腳一走,後腳立刻就要趁著夜色擄走顧二小姐。”

話說到這,驚羽自己都有些心驚老親王的瘋魔行徑:色.欲貪心至此,為著自己的一點**.欲,竟是三番四次下了許多功夫,不惜冒著巨大風險,這次竟要在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奪人!

就是為了……得到與毀掉顧二小姐。

謝錦安漂亮的桃花眸子閃過幾分寒色:“他倒是……等不及要死了。”

他微微握起白皙分明的指節,又轉身看向顧菀所住禪房的旁邊。那兒的兩間禪房,住著的是靖北王妃與世子葉嘉嶼。

葉嘉嶼是習武之人,對於風吹草動格外警醒。謝錦安方才翻牆時,在旁人眼中看來是無聲無息,對於葉嘉嶼,卻是能聽見的。謝錦安也察覺到,從他進來到出去的那一段時間,葉嘉嶼都是站起身子作警惕的模樣,因一直未聽有旁的動靜,才暫時不動。等到他此刻離開禪房附近,葉嘉嶼才重新坐回內間。

“靖北王府幾代禦敵外戎、戰功赫赫,世子亦是成長得有助門楣。”謝錦安輕笑一聲,言語之中點染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自信:“世子進京到現在,受了皇上許多次明裏暗裏的問詢,也拒了太子與武王三番四次的討好拉攏,現在這三人的目光都盯在世子的身上呢。”

“我想世子,應該不會介意多一個保護太後鳳駕的功勞。”

“正巧可以向皇上,表示靖北王府的忠心。”

“等明日靖北王世子離開祈國寺,你便去請了世子過來。”謝錦安嗓音沉穩,似在一局僵棋上破開關鍵的落子聲。

說罷這一句,謝錦安又看向佛寺尚未熄燈的幾處:“……祈國寺中,是不是有供求疏的地方?”

他想在菩薩麵前,供上一紙……求妻疏

*

謝錦安走後,顧菀看著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琉璃,拉了她到自己身邊來。不等琉璃開口,顧菀便笑:“肅王不是說笑的……等我後日拜見過太後娘娘,若是一切順利,他便真是我的未來夫君了。”

“小、小姐,咱們不是收到了王妃與公主的邀請,來祈國寺上香的嗎?怎麽還要見太後?”琉璃十分震驚,可仍舊是遵從了琥珀的教導,神情上隻略有鬆動,驚詫多是從眼神中表現出來。

“說來話長。”顧菀輕輕歎息一聲,眼中又轉起笑意:“我要等賜婚的懿旨送到鎮國公府上,才能與你和琥珀說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當初連琉璃與琥珀都不告訴,不是不相信琉璃與琥珀的為人,而是怕鎮國公府滿府的不同路之人。若是叫旁人覺出了一點兒不對,再告訴給鎮國公,那她幾乎便無路可走了。

琉璃卻是不要顧菀細說,隻道:“琥珀姐姐說過,小姐這樣有主意,處事自然是有自己道理的。奴婢知道,小姐不說,不是不信任奴婢和琥珀姐姐,隻是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說罷了。”

“奴婢隻想問小姐一句——肅王,是小姐願意的麽?”

她怕肅王與老親王一樣,是用那等下作的手段逼著小姐就範。

問完這一句話,琉璃就小心翼翼地抬起眸子,緊張地看著顧菀。

便見顧菀眼角眉梢微然漾起清淺的笑意,像是行在春日裏朦朧的煙雨之中,縱然如輕煙遮掩,也能窺見美人的幾分歡悅。

“對,我願意的。”顧菀的嗓音也輕極了。

容顏俊美,少年意氣,能對她好,為她改,亦能讓她撐不住時有地方哭一哭。

再沒有比肅王更讓她願意的人選了。

琉璃聞言放下了心,也笑了出來:“那奴婢提前祝小姐心想事成。”

說罷,她就捧起方才要作打器的菩薩木像,小聲道歉竟有不敬之心,要菩薩保佑她家小姐一切順遂。

顧菀回首望向那扇窗子。

起身輕輕推開一條縫,便見外頭星籽璀璨如河,的確是好看得緊。

……也像是肅王那雙瀲灩的桃花眸光。

她賞了片刻的星夜,緩緩將窗欞合上。

明日一早,柔安公主便要來尋她了吧。

*

太後每月要來小住的,是祈國寺最靠北邊的念佛堂,距離皇宮也是最近的。

隻要坐上轎輦,由大力太監們從隱秘小道走,不到兩刻鍾,就能從壽康宮到祈國寺。

到了念佛堂,太後不急不慌地用檀香水淨手、換衣,再行齋戒,在精心供奉的佛像前跪著焚香祝禱。上半天祝禱,下半日便是為國祚誠心抄寫佛經,一直寫到晚膳時分,才停下筆墨。

一切都和從前沒有什麽兩樣,好似太後這次來祈國寺,沒有什麽額外的事情要做。

“你下去告訴柔安,叫她不要急,明日哀家就放了她去見那位顧二小姐。”太後慢條斯理地用了一筷子素齋,對李嬤嬤道:“倒也是奇怪,柔安先前沒怎麽見過顧二小姐,看她今日急著想見的模樣,倒像是相識許久了。”

李嬤嬤應下太後的話,便賠笑道:“公主在宮裏,同齡人少,難得見一個,能不一見如故麽?”

後見李公公進來,李嬤嬤就去柔安公主那裏傳話去了。

“回太後娘娘,副寺同奴才說,今日那顧二小姐神色從容端靜,一日的時間下來也不見不耐,反而笑意和婉,是一位性子端和的施主。”李公公將眼線們傳來的話總結了一番,報告給太後。

太後微微頷首:“今日倒也罷了,第一日看不出來什麽真實的性子,再看兩日罷。”

“若她三日內,皆是沉穩嫻雅的模樣,哀家就願意見一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