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朕倒是想看看康狀元之作◎
“還醉著呢, 錦安你還吹著夜風,小心明兒起來頭痛——皇祖母要是仔細問起來,指定得說你一頓。”顧菀小心撥走謝錦安滿額的亂發, 將被打開的窗子闔上,含笑打開食盒:“禦膳房的人做事利落,消息倒也靈通,聽聞我來了, 不比我開口,就呈了許多好克化的膳食上來。”
“我選了玉嬋羹與水晶蝦餃,權當睡前墊一墊肚子。”
“錦安方才開窗,是在等煙花麽?”顧菀為謝錦安盛了一碗八分滿的玉嬋羹,伸手遞去:“方才聽宮人們說, 今晚許是不放煙花了呢, 等元旦那日再補上。”
“我們那時候在一塊兒看好不好?”
她想著,謝錦安如今還醉著,若是知曉清思殿尚未散宴,指不定要在醇酒的作用下, 鬧孩子脾氣去瞧一瞧,故而借著宮人們的口,編了這一通話。
如今清思殿中,形勢未明, 最好的法子,就是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地方。
謝錦安正想著如何與顧菀解釋此事, 不想竟是宮人們為他作了個理由。
他接過瓷碗, 抬起濃密的眼睫, 細細觀察過顧菀的眉眼, 見裏頭沒有愁緒與失落, 方才放下心來。
“李管家說,花園裏的小池放了許多的魚苗,到了年底也長得差不多了。”謝錦安念著往後幾月的京中情形,頗有興致地提了李管家所安排的園中垂釣之事。
顧菀咬了一口細嫩彈牙的水晶蝦餃,眉眼間有春風拂過:“好呀,到時候在池心亭上的話,還能燃起一個小炭爐,作圍爐煮茶之事。”
“我聽小時子說,為著上回我請木掌櫃上門一事,讓錦安你撤了定下的圍爐煮茶——難怪那一日你似吃了老陳醋一樣不高興。”她語氣溫柔地打趣謝錦安。
謝錦安俊眉微挑,輕哼道:“小時子竟是變得這樣碎嘴子,我回頭去管管他。”
嘴上雖然如此說,但心中卻給小時子記上了一筆:非常好,回去賞賜時再教教小時子,哪些事情該和阿菀身邊的人碎嘴,那些事情不能。
“罷了,你公事繁忙,還是我去教導小時子。”顧菀眼角眉梢都是輕快的笑意。
謝錦安將小籠中最後一個水晶蝦餃夾到顧菀麵前的小碟中,頷首道:“小時子與小間子雖然是自小服侍我的侍從,但首先是肅王府的侍從,你願意教導教導,是極好的。”
顧菀忽而前傾了身子,口吻中夾了點放心的笑:“錦安麵上的醉紅褪去了不少,此番說話也不似方才那樣有些斷續,想來是酒已經解了大半。”
既如此,就不怕明日起來宿醉依舊、頭暈腦脹的了。
謝錦安眨了眨眼,在燭光下完全露出那一張烏眉挺鼻的俊麵,不依道:“阿菀說錯了,我分明還醉著。”
“要晚上抱著阿菀睡,第二日才能好。”
顧菀眼兒也不眨地望著謝錦安昳麗俊俏的臉容,笑意吟吟道了好。
*
翌日。
顧菀是被一束映在自己眼角的日光照醒的,朦朦朧朧間就伸出手去,想將喚醒自己美夢的罪魁禍首給抓住。
——昨夜被擁入懷中,枕著滿床帶著酒香的焚木氣息睡去,夢中都是在桃花樹下飲美酒的酣暢醉然,肆意而輕鬆。
若是在鎮國公府的顧菀,許在夢中,也隻能貪戀一杯。但昨夜的夢中,有一雙骨節分明、熟悉好看的手,一點一點為她添杯,讓顧菀無所顧忌地放肆一回。
抓了半晌,顧菀手中並無抓到實質,反而摸到了自己的眼睫,這才清醒下來,睜開眼兒,確認是一縷惱人的陽光所做下的壞事情。
下意識地撫了撫身側的位置,觸手有些冰涼,可知謝錦安已經悄然離開了好一會兒。
再側首望一望窗外明亮的天光,顧菀被驚了一跳:看著這時辰,應當是過了用早膳的點了,不說旁的,即便她今日不用請安,也理應去壽康宮才是。
恰在這時,屏風外傳來幾分木門開合的響動。
幾瞬後,琥珀纖細的身影繞過屏風,探出頭來。
“奴婢聽見屋子裏麵有響動,果然是王妃醒了。”見顧菀坐起,琥珀的麵上揚起笑,又看出顧菀難得的驚嚇,忙出聲解釋道:“王妃別擔心,今早禦前的羅壽公公就來傳旨,傳王爺速速前去清思殿,並且囑咐下來,讓王妃今日好生歇息,無事不必走動。”
“王爺臨走前就吩咐了奴婢,讓奴婢不要打擾到王妃,並將早膳都放到炭爐上溫著,隨時預備著給王妃送上。”
“是隻讓我不必走動,還是皇宮中諸人都不必走動?”顧菀心中一暖後,轉瞬間就問起這個至關緊要的問題,心口莫名地有些驚跳。
她是有預感的,昨夜清思殿,定然是發生了一件大事情……一件足以顛覆京城現今格局的大事情。
“今日宮人們的走動比昨夜鬆快了不少,奴婢知道的也就多了一些。”琥珀行至顧菀麵前,將所知道的情況一一道來:“王妃放心,是宮中所有主子,無事不必走動——今早德妃娘娘許是提前知曉了什麽消息,前去清思殿叩首求見,被皇上直接發落了禁足。”
說完這句話,琥珀的臉緊張地抽了抽:德妃被“請”回來時,是從淩霄居門口過的,那模樣簡直不像幾日前協理六宮、美豔得意的德妃。
令琥珀一眼之間,就明白了何為帝王之威。
她緩了緩心頭的懼怕,將眼線傳遞過來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講述給顧菀。
昨夜,清思殿。
在她與謝錦安攜手離開後,皇上興致不減,大手一揮,令羅壽拿來上好的筆墨紙硯,命今年春闈的所有進士上前,當場作文,詩賦皆可,不做規定。待寫完後,便讓殿中眾人相傳評定,定下前三名,自有豐厚的獎賞。
原先一切都和和美美地進行下去。
有不少人意欲展現自身,擰眉思索片刻,就提筆寫就,爭著將其奉於皇上;亦有人遲遲提筆不動,思考半日也不曾下筆。
其中尤以本次的狀元郎,康國公的嫡長子,最為顯眼。
“朕記得康狀元的文章,寫得內容涵實、字句有典,最為難得的是,切身實意地提及了當下百姓的困苦煩擾之事,相應地提出了可行的建議,並非是賣弄文采之人。”因著周邊近距離無人,皇上難得側首,對皇後道:“隻是現在瞧著,很是苦惱的模樣。”
康國公輔佐太子多年,一朝兒子成為狀元郎,依舊對太子忠心耿耿,讓李皇後頗為看重,有時也惋惜康國公府竟沒有個姑娘。
此刻李皇後瞧著愁眉苦臉的康狀元,心中與皇上一樣頗有疑惑,但在麵上並不能表現出來,並為康狀元說話:“康狀元既然得到皇上如此盛讚,就必定是有真才實學的,隻是皇上此番乃心血**之舉,康狀元一時沒有思緒亦是正常。”
她話音剛落,就見康狀元提起筆來寫,不免鬆了一口氣,笑著望向皇上。
皇上舉杯不言,眼中湧起淡淡的笑意,在全場進士奮筆疾書時,不動聲色地逡巡全場。
半刻鍾後,未曾參加的官員們已經是酒飲全酣,笑語一片。
大多的春闈進士已經停筆,將寫滿的紙張交由一邊等待的太監呈上。
惟獨剩下十人,仍舊在奮筆疾書,甚至將硯台中的墨水幾乎寫完,隻能讓小太監暫行書童的磨墨之職。
這時便有那等鬼精之人察覺出幾分不對。
——這上頭仍在寫的,怎麽大多是世家貴族之後呢?還是那等如今尚且富貴有餘,立在朝中的官爵世家。
未及有人細想,殿中央便傳來有東西被撞到底下的聲響。
沉實實的一聲,讓在場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定睛望去,原是一補送宣紙的小太監,不慎撞到了正在為康狀元磨墨的小太監身上,使得磨墨小太監連著硯台一起翻倒在了地上。
康狀元桌上的宣紙被衝撞形成的風吹到地上,兩張紙一塊兒濺上了星星點點的墨水,飄到了前頭幾張小桌的夾縫中。
“康狀元不愧是吾等之表率,竟是寫了兩大張的頌文。”有兩人分別將宣紙撿起,其中之一不由開口誇讚,眼神往康國公的方向飄去。
另一人露出些許附和的微笑,伸頭看去,竟是不由驚聲道:“這、這兩張紙上的字跡,怎麽好似不一樣?”
周邊人傳來小小的驚疑,其餘進士俱是上前查看。
康狀元在宣紙落地時,已然是滿頭大汗,如今見此情狀,急得麵紅耳赤,就要撲上將宣紙拿回。但一時不慎,踩在了還未起身的磨墨小太監身上,在一聲痛呼中跌倒在地。
康國公神色難掩驚慌,當即出列請罪:“請皇上恕罪!許是今日貪酒之緣故,才鬧出這樣的亂子,還請皇上饒恕犬子失儀之罪。”
他亦是暗指:那幾位進士莫約是喝了酒,有些醉意,才將字跡看錯。
皇上的目光落在疼得齜牙咧嘴的康狀元身上。
半晌後,原先淡笑的眉眼間忽然盈滿冰雪一樣的笑意,放下酒盞,伸出手來:“朕今日也貪杯了幾許,倒是想看看康狀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