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肅王……和顧菀想象的很不一樣◎

顧萱是在顧菀後一步出去的。

她抬眼,便見顧菀身姿嫋嫋,步履纖盈,裙邊的輕紗飄出極好看的弧度。

縱然帶了帷帽,也隱約可見顧菀姣美動人的輪廓,甚至更添了幾分神秘風韻,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去探究一二。

這街上過路的人,總會被吸引去目光。

相比之下,顧萱覺得自己就像身形平常的無鹽女,叫人忽視。

掃過手中的茉莉珍珠小簪,方才心頭的恨恨又輪番上湧,顧萱隻覺得自己雙眼氣得發黑。

等到她視線恢複正常的時候,就見眼前是忽然暴起嘶鳴的馬兒。

而她手中,還殘留著馬兒敦實的肉感。

“小姐小心!”丫鬟艾草急急地拉了顧萱遠離,隨即在顧萱耳邊低語:“小姐怎地這樣沉不住氣!奴婢方才看過了,幸好那車夫方才去檢查後輪,沒在前頭,後頭有奴婢給小姐擋著,應當是沒人瞧見。”

顧萱捂住狂跳的心口,眼睜睜瞧著馬兒嘶鳴完,落下蹄子後便往前奔去。

後頭係著的車廂隨之顛簸,隨時有顛覆傾倒的可能。

鎮國公府的侍衛急忙追趕,亦有不少人記得方才上車的美人,也頗為熱心地上前幫忙。

前路的行人紛紛避讓,惟恐被馬蹄踐踏。

顧萱在旁看著這一切,覺著自己的心口仍是帶著點心驚膽顫。

卻比方才好了些——因為她有了餘力,在心頭祈願著顧菀摔破了臉才好。

馬車車廂中。

琥珀本就在門口,方才顛簸時尚未坐定,險些被甩出門外。

顧菀一手穩住,一手牢牢握住琥珀的手,費力將琥珀拉進門內。

琥珀好容易穩住身形,抬頭卻是大驚:“小姐,你要做什麽!”

顧菀將遮住視線的帷帽扔下,頭也不回,定聲道:“你抓穩,我出去將馬拉住——不然咱們這樣下去,恐怕是不好。”

老夫人雖然著意培養她的琴棋書畫,但她也因興味學過些馴馬的本事。

如今情況危急,即便她是三腳貓的功夫,也必須冒險一試。

本來帶著春意的輕風,在顛簸中驟然變作撲麵的冷風。

原是既柔軟的紗簾,也逐漸冷硬,似一條軟鞭,要狠狠抽向顧菀的麵兒。

顧菀的明眸如冬日寒池般沉冷。

她眼也不眨地拽住紗簾,準備借力跳至馬背上。

車廂仍在劇烈震**,前頭的馬兒慌不擇路,就要往一處酒樓上撞。

周遭的景物都變得模糊,隻餘周遭人們扭曲的呼喊。

手掌中略略生了些冷汗,顧菀微一抿唇,不再猶豫,將頗有韌性的紗簾拉緊。

她在心中默默數秒:三、二、一……

便在顧菀準備奮起一躍時,有道銀朱色的身影由上落下,穩穩落在馬背之上。

同時,顧菀的懷中落進了一樣東西。

她下意識地揣進了袖中。

下一瞬,那身影幹脆精準地拽住了韁繩,露出好看勁瘦的臂膀,將那韁繩狠狠往後一拉。

馬兒再次仰身嘶鳴,堪堪停在酒樓的門口。

車廂因著急停,歪歪地落在後頭。

顧菀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堪堪穩住了身形。

酒店門口迎接的小廝呈現跌倒狀,麵色驚恐。

待看清馬上的人,又連滾帶爬過來,叩頭道:“奴、奴才多謝肅王殿下相救!”

顧菀聞言很是一愣:肅、肅王?

她在莊子上時,所聽見的京城趣聞,大半都是關乎肅王的。

沒成想,回京後頭一個遇見的親貴,居然是肅王。

他還救了她。

“起來,我不過不忍萬意樓的美人受傷罷了。”馬上響起極清朗的嗓音,顧菀見肅王利落地翻下馬,回首望她,一雙眼輕輕地落在她的身上。

顧菀眼前就驀然出現一張俊美的麵,桃花眸中含著光亮,薄唇微勾,清爽地笑問:“姑娘……無事罷?”

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肅王……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樣。

——要俊逸鮮活得多。

他身著銀朱色的雲紋羅衫,身形高大挺拔,腰間係著精致的流蘇絡子,正輕輕**著漂亮的弧度,顯出主人的幾分隨心瀟灑。

像朗朗綴於高山之上的朝陽,又似隨心恣意的一縷清風。

抬眼、落眸、入耳,

輕易就能叫人記住。

隻這一瞬的怔愣,再抬眸時,肅王的俊麵就更近了些。

他伸出白皙修長的手,似要去攙扶顧菀,將她從歪斜的車廂中拉出。

身後琥珀帶著嗚咽過來:“小姐可有受傷……”

顧菀才猛然回神,手上似被火一燙,慌慌張將那紗簾放下,遮住肅王的麵容。

“臣、臣女無事,多謝肅王殿下相救。”顧菀嗓音微顫,透露出幾分驚魂未定來。

她捂住心口,隻覺得裏頭如擂鼓般熱鬧,惶惶然泛起熱氣。

“那便好。”肅王收回手,嗓音比方才微微沉些,又略微近了些,好似在說給顧菀一人聽。入耳如拂過耳畔的發絲,又柔又癢。

顧菀挽起鬢邊的發絲,平複了心跳,低低再道了一次謝。

外頭遙遙傳來男子的笑聲:“想不到錦安兄,竟是英雄救美了一回。”

顧菀聽見肅王挪動了一下腳步,更低聲道:“顧二小姐果然如前些日子京中傳聞一般,是傾國傾城的容貌,怪道鎮國公夫人在人前默認此話。”

這句話尾音帶笑,頗有幾分戲謔的意味。

可他聲音低似汨汨的清溪,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落在顧菀耳中,很是動聽且正經。

說罷,肅王就離開了。

琥珀也聽到了,不禁又驚又疑:“小、小姐……肅王方才那句話?”

顧菀皺了皺眉,忽地想起什麽,向琥珀問詢:“你先前打探消息的時候,可有知曉這個傳聞?”

“沒有。”琥珀立馬將方才的事情拋之腦後,聲音小而堅定:“奴婢連一個影子都沒有聽到。”

顧菀細眉微挑,正要說話,就有一陣哭天搶地之聲:“二姐姐,你如何了!”

紗簾被掀起,取而代之的顧萱悲傷的麵容。

望見顧菀完好無損,顧萱有些失望,又不敢露出,隻好低頭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嚶嚶道:“方才可嚇死我了——還好姐姐你沒有事情。”

“幸好,三妹妹你方才沒有在馬車上。”顧菀懶怠應付,簡單回了一句,便也學著顧萱抹淚,麵色蒼白地倚在琥珀懷裏。

見此情狀,顧萱隻好訕訕咽了原先想為自己脫嫌的話語。

有不少人在周邊停留圍觀,還有些探手探腦,想一睹美人麵。

鎮國公府的侍衛和車夫迅速趕來,將馬車圍住,也遮擋住旁人的視線。

如此折騰一番,將那馬車扶正,又確保了馬兒已經恢複正常,才返回鎮國公府。

方才修繕馬車的時候,顧萱聽了滿耳朵的話回來。

此刻開口,她語氣頗有些酸味:“聽聞方才,是肅王殿下救了姐姐?”

顧菀用帕子掩著麵兒,虛虛弱弱道:“聽周邊人講,似乎是的——我方才嚇得魂都要掉了,壓根都沒有看清。”

話雖如此,當明耀的日光落在顧菀眼角時,她卻一陣沒由來地心跳加快。

連小巧的耳垂,都被日光照得有些泛紅。

“嗬,二姐姐當真是好運。”顧萱輕聲一笑,撚了一塊甜膩的栗子糕吃。

心裏卻愈發地酸澀:肅王雖然有些紈絝,也不得皇上的重視,可到底也是為皇子,將來最少也是個親王,身份貴重。

更何況,滿京城的閨秀都認為,肅王是諸位皇子中生得最好看的一位。

她斜眼睨著顧菀,隻覺著心頭像被藤蔓給堵住了。

——顧菀生得這樣一副狐媚樣,指不定方才那一麵,已經勾得肅王殿下的注意了。

不、不對,肅王殿下與顧菀先前未曾見麵,何以來這一出英雄救美?

必然是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顧菀早早就拋了媚眼給肅王殿下!

顧萱不由得憤憤:等她回去之後,必然要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和姐姐,叫她們好好懲治這個妖妖調調的庶姐!

這般想著,顧萱又惡狠狠地一氣兒拿了好幾塊栗子糕吃。

等到回到鎮國公府的時候,顧萱便吃撐了肚子,要艾草幫著扶腰,才能不錯禮地走進大門。

老夫人已經知曉此次意外,派了蘇媽媽前來,親自接了顧菀回壽梧園。

顧萱用手帕捂著,悄悄打了個隔,思慮半天,還是打算跟過去,

——萬一老夫人有安撫她們受驚的賞賜呐。

而且,若是老夫人問起有關顧蓮的事情,她也可圓說,過後指不定憑借這事,又能得到一份獎賞。

算著即將到手的賞賜,顧萱一時間有些眉飛色舞。

倒是艾草頗有些惴惴:“小姐,若是老夫人問起馬兒的事情……”

顧萱聞言,終於想起此事,渾身有些心虛地顫了顫。

她環顧了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自己,將艾草拉到角落裏麵,才低聲問道:“你確定當時沒人瞧見我?”

說罷,顧萱舔了舔嘴唇,顯出幾分慫色。

她、她也不是故意的,誰叫那馬兒的反應這樣大!

見艾草十分確認無人瞧見,顧萱才退卻了心虛的神色:“那咱們便去,祖母問起我就說我沒看清。”

她才不信祖母的心能偏到天邊去,要為此責罵她。

*

顧菀一進壽梧園的正廳,便瞥見藍氏坐在老夫人的下首,麵色隱隱露出幾分難看。

她垂眸避開藍氏投射過來的目光,仍舊用帕子掩麵,由著琥珀攙扶著,身形顫顫地走了進來。

輕輕抽了抽鼻子,顧菀勉力掙脫琥珀的攙扶,纖弱的身子微晃著做出行禮的動作。

近午時的陽光格外耀眼。

沒了帕子的遮擋,日光映在顧菀麵上,愈見她肌膚晶瑩如玉,蒼白如雪。

連往日瑩潤的櫻唇都落了雪色,瞧著就叫人見憐。

老夫人何曾見過顧菀這樣失魂受驚的模樣?

自打到溫泉莊子上,顧菀便是體貼懂事,乖巧安靜的模樣,遇了事也是堅強的模樣。

“菀丫頭快起來。”老夫人心疼地親自上前扶住:“女醫馬上就到,你先去我房中歇歇。”

顧菀一邊低聲應下,一邊虛虛地咳嗽兩聲。

不是回自己房中,而是去老夫人房中歇息,便表明老夫人不準備叫此事簡單混過去,很有幾分要給她安撫作主的意思。

她微微揚起一點唇角,在老夫人的動作下緩緩起身。

然後,顧菀握在袖中的手,忽然觸到藏於袖中深處一物。

竹骨為身,觸手生涼。

像是一柄精致的折扇。

——是肅王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