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孝懿皇後

◎這個字此刻四分五裂。◎

皇後薨逝, 秦貴妃順勢接手後宮諸種權務。

許襄君位份也在前列,夏明勤忌憚秦宣勻獨勢,便劃了她協理之權。

她近時憂心忡忡心境不大好, 秦宣勻說什麽她便做什麽,不多嘴不多行, 敷衍行到無錯。

除了跪禮, 就在殯宮為皇後抄經。

太子中毒一直昏迷不醒,便是醒了, 知曉皇後為他仰藥求證清白,屆時身子也不知熬不熬得住這遭錐心。

眼瞧屯兵之舉證據確鑿, 諸多老臣閑時瞧太子、圍商也無用, 太子注定失勢,秦貴妃行事不自覺目無餘子起來。

夏明勤撐著天下狂言力扛太子, 再則皇後為證太子清白脫簪待罪一夜、仰藥皭白, 現下朝內外事無人敢論此事。

闔朝都等著太子貴體康愈、過了國喪, 再諫請陛下重提此案。

許襄君靈前跪了五夜五日, 兼雜處理秦宣勻分派事務, 絲毫抽不空。

如今接了協理之權, 便是有空,眾目睽睽下她也無法從人眼前消失片刻, 她因身份被徹底困守在立政殿靈前、眾人眼下。

此時跪累了, 許襄君鬆身坐在後腿上, 略微仰眸吐息,指腹鉤住膝頭玉鈴, 在掌心握了又握。

殿正中掛一幅能遮蔽棺槨靈柩的帳幔, 正中書一大大‘奠’字, 帳幔前空中懸吊剪有各種圖案的條形白紙吊簾, 四周掛滿靈幡。

耳畔梵音嫋嫋,殿內燭火通明,入目煙霏露結。

殿內人多,卻都不敢作聲。

這樣的白刺目,實在刺目。

她再一次想到黎至,泯然失神。

跪在她前首的秦貴妃偏側瞧她,視線落她手上,提眉抿笑:“妹妹這麽喜歡陛下送你的玉鈴?這些年就是這件飾物不曾換下過、日日佩戴。”

許襄君漠視不作回應。

秦宣勻瞧她素孝素髻,渾然的風流靈俏從骨相而出。

這般妙華年歲陡然讓她不適,兼加許襄君這兩日安穩不爭,此刻又將她說的話不放在眼中,伸手劈奪過她手中玉鈴。

許襄君手疾眼快閃躲,避開了這個動作,玉鈴妥當收進袖中。

雋眉顰蹙:“貴妃娘娘這是要做什麽。”

秦宣勻掐眉提裙起肩,略微俯看她:“這幾日你心神不安,倒是在乎這物什,你當真喜歡陛下?”

試探話下淺夾了妒恨。

許襄君瞥眸,對她這種無端情緒啞然,真不知夏明勤這種人有什麽好喜歡的。

她起膝將蒲團扯遠些。

秦宣勻也扯蒲團,湊近傾身:“不說這。皇後薨逝那日陛下本傷心欲絕,斥了含元殿前所有宮人,一律當場杖了殉陪皇後。”

“聽聞康常侍得空湊近呈遞了一物,陛下便對皇後敬而遠之。你瞧這兩日,若非陛下必得在場的情境,陛下便不曾來過殯宮。”

她笑笑,指尖戳戳許襄君膝頭:“你說康燈呈遞的是什麽,竟讓陛下頃刻間厭惡了皇後?”

許襄君晦眸,拂去她的手,冷腔冷意:“不知。”

一副不想交好、無我無關意思躍然,且表意明了。

她心緒疲憊,無力與人周旋,滿腦子隻想該如何合情合理從此處、陛下禦口下離開。

秦宣勻瞧她這態度是要冷交,正要啟釁,殿外陡然一陣匆遽雜亂腳步聲,繁音促節逾來愈近。

誰能在皇後靈前如此失了規矩,到陛下耳邊一會兒是要落責。

這當頭陛下心氣不順,趕上了可不是一星半點委屈。

她與秦宣勻一道吊眉循聲扭身,許襄君跪坐轉身尚未看清來者,一隻手便將她推搡摔到一旁。

她沒防著摔出去好幾步遠,胳膊因撐地不及折了下,腕子登時腫起來。

秦宣勻因站著,避退幾步便躲過禍事。

那道白色身影直撲幔帳後的棺槨,亟亟推扒棺槨。

哭喝:“母後,母後,兒臣來了,您醒醒,醒醒。我沒屯兵,沒有,您不用替兒臣自清,您聽見沒有,聽見沒... ...”

嘶鳴聲震殿,聲淚俱下不忍人聞。

許襄君看著幔帳那邊衣冠不整,散袍赤足蒼涼身影,緩緩起身,握了握自己已然浮腫的腕子,心中陡然一計。

斂眸莞爾扯唇。

黎至受刑養傷,康燈隨侍陛下,殿內替陛下守著的內侍是長明。

他此刻忙環抱住夏昭瑄的腰,心急如焚勸慰。

“殿下,太子殿下,孝懿皇後已然仙逝兩日,您節哀,節哀啊。孝懿皇後靈前殿下不能這樣失儀,會驚擾皇後的。”

他陡然回身一腳踹在長明身上,赤目厲喝:“我母後未薨,禮部誰擬定的諡號,本宮要砍了他的腦袋,殺他全族。”

“太醫呢,給本宮都宣來。快,我母後沒事,隻是病了。”

他像想到什麽,彎腰一把提起長明領子,麵相猙獰悲慟:“母妃用的毒跟本宮一樣,她隻是中毒了,宣禦醫。”

闔殿寂靜,無人敢應太子令。

夏昭瑄一把推搡開長明,一掌扯住簾幔:“本宮說宣禦醫!”

牆壁將這句話反**來,哭腔顯像回聲中。

幔帳上的手顫抖不止,夏昭瑄髒腑嘔然嗆出股腥甜,一口湧熱滾喉溢出,登時人兩眼一番,往後昏厥。

長明從地上爬起疾忙扶住夏昭瑄:“宣禦醫來。誰照看殿下的,怎麽讓殿下剛醒就這樣出門。殿下乃儲君,快替殿下著服套靴。”

夏昭瑄才醒半刻便聽聞這個,急急失智而來。立政殿掛白,宮內冥喪,一路過來皆是國喪儀製,此事真到不能再真。

他猛然揪住長明臂膀衣裳,嗓子凝噎好大股嗚咽,咬忍著不鬆口。

額角崩裂的青筋並汗,讓他一失貴態,此狀狼狽難堪。

殿外一宮婢呈托太子服製上前,許襄君側目,半步攔下接過手。那宮婢一怔,抬了一眼匆忙鬆手。

盤中衣裳齊全有些重,腕子刺疼後出現麻木感,她咬咬牙往前走。

秦宣勻見她剛洗脫冤屈又往太子跟前湊,掐算著太子醒到來這兒也會引起陛下,此刻聖駕怕是在路上。

餘光瞧見秦宣勻一臉盤算,她微微勾唇。

許襄君繞過幔帳捧遞,秦宣勻抿笑從背後推她,眼瞧指尖要觸到她肩胛。

不想許襄君驟然蹲身,她的動作便往前頓懸在眾人眼前,殿內所有人看見這幕都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

殿內驟然靜止片刻,她回眸看秦宣勻一眼,淡笑,輕輕掃眼地上燈影,將手上物什呈過去,夏昭瑄此刻傷心至極沒空抬眼。

秦宣勻動作已然駕在此處,索性便在眾目睽睽下坐實,刻意揮了把許襄君臂膀。

許襄君腕子因疼痛不堪承重,托盤鬆手墜到夏昭瑄腿上。

同時她袖中玉鈴摔出去,磕在一旁銅樹燈又砸向地麵,玉鈴在夏昭瑄怒喝悲鳴中並了最後一聲脆響、隨即破碎。

許襄君瞠目瞧著這枚碎裂的玉鈴,驟然失神,心口茫然若失缺了塊。

酸澀難忍在心口如漣漪漾至全身,緩緩直起身側眸。

秦宣勻被她一眼陰鷙、徬徨失措看的脊背發寒,察覺自己失態,心緒被影響。

她淺笑,微微揚眸,看著夏昭瑄起身、滿臉凶惡的伸手掐向許襄君後頸。

許襄君眸底驟黑,迅速一把提住秦宣勻衣領往側狠扯,自己偏開身躲出局。

夏昭瑄正巧一掌掐扼住秦宣勻頸。

一切發生的太快,這一幕轉圜誰都沒料到。

夏昭瑄看清秦宣勻的臉,狠狠掐緊:“貴妃怎敢出現在這!要不是緒王聯臣冤誣本宮屯兵,我母後也不會脫簪素服跪請、也不會仰藥自證。還請貴妃今日陪去,去告知我母後一聲,本宮醒了,未曾行屯兵謀逆之舉!”

他惡狠繃直手臂,直至臂膀青筋爆裂。

秦宣勻兩眼一翻,氣息截斷擁於在胸間,本能伸手揪掐他腕子,試圖自救,可力道流失過快,僅一息便張口流涎,此刻花容漲紫。

四周宮人皆嚇得不敢動,跪伏在地,隻有長明上去掰扯太子臂膀。

“殿下,殿下,這是娘娘靈前,您不能行私刑、有殺人之舉,陛下,陛下快來了,您... ...”

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撼動夏昭瑄。

許襄君晦眸,輕飄走到一旁,蹲身將玉鈴一塊塊撿起,攏在掌心。

其中一塊碎玉上從內刻了‘臸’字,隻是這個字此刻四分五裂。

慢算陛下趕來時辰差不多,她淡淡望向門前,夏明勤進殿與她淺淺對看眼,便瞧見殿中央這幕。

他身後闊出位尚未及冠的少年,幾步闊到棺槨前,徑過時取過燭台,照著夏昭瑄臂膀狠擊下去。

“鬆手!”

直到秦宣勻命懸一線,緒王不管不顧,赤手拔了燭台火燭,尖銳部直直刺殺進夏昭瑄小臂。

他因疼痛鬆手。

秦宣勻這才摔倒一旁,緒王連忙接過手,忙給她順氣:“母妃,母妃... ...”朝一旁低喝:“宣禦醫。”

緒王少年冠玉,一張臉七八分桀驁肖秦宣勻。

夏明勤幾步闊前,一掌扇在夏昭瑄臉上,不由分說開始斥責。

“發什麽瘋,剛醒就在你母後殯宮行血事,你是要被天下人戳你脊梁,罵國儲不忠不孝,不堪為子為君嗎。”

夏明勤拎著他肩上素黃褻衣:“你這一身是什麽,儲君無論何時要正禮冠,太子眼中幾時無國、無君、無宗法禮教了,你看看自己今日,堪為國儲嗎!”

夏昭瑄撫過臉上巴掌印,戾眸冷掃,將剛被刺穿、血流不止的臂膀伸出來。

“緒王以人臣、手足對本宮不敬、不恭,父皇論他該當何罪?”

“他在宮外聯諫朝臣問罪儲君,伏闕要君蔑儲,陛下再論他該當何罪?”

他悲愴出聲:“我母後跪請,父皇為何不見?”

夏明勤一時語塞,從懷中取方帕子給他止血:“此處不論政,先去更衣守靈,你母後過兩日要送殯。你醒了正好。”

秦宣勻此刻緩過氣,清神看見夏明勤便開始哭,嬌滴滴伸手拉住夏明勤衣擺。

“陛下,臣妾以為再也見不著陛下。”

夏昭瑄下手重,秦宣勻此刻被傷了喉,語音含糊,不甚使人憐惜。

她被緒王撐著起身,夏明勤自然而然接過她的手,瞧見她頸子上於痕便知緒王沒做戲,夏昭瑄是真在靈前下死手。

擰眉:“這幾日你辛苦在這裏操持,回去休息,朕一會兒去看你。”

... ...

夏昭瑄看他們‘恩愛’,餘光側向滿殿白幡。

冷笑一聲。

太子明麵不恭順,再次讓夏明勤擰眉。

可懷中人嗚咽一聲,思緒混斷,他忙說:“快送你母妃回宮,宣禦醫調養調養,這兩日不用來。餘剩下的讓宸妃安排。”

一提起這名字,秦宣勻怨毒哭道:“方才長明覺著太子殿下衣著不堪,讓宮婢侍衣,宸妃妹妹接過宮婢手中衣物主動呈去。”

她斷聲續接:“太子生怒本是要向她出手,像是要怨責妹妹,是宸妃將臣妾拽到殿下手下的。”

秦宣勻直言的清晰。一盆禍水扣她頭上,還帶累夏昭瑄。

殿內目光聚焦,夏明勤即便未說話,氣勢也迎麵壓在她身上。

許襄君拂裙跪下,掌心緊扣,細聲:“臣妾奉衣是因殿下為儲君,且悲痛欲絕想規勸一二。不想貴妃娘娘伸手要將臣妾推到殿下身上,臣妾躲閃後她的動作殿上人都看見了,娘娘一擊不中便又推了臣妾一把。”

“她... ...”許襄君顰眉扼氣,雙眸瀲灩,咬唇嬌瞋:“臣妾是氣不過她,才在太子發怒時將貴妃娘娘推去。”

自行認罪,緒王瞧她目光便尖銳十分,夏明勤曳眉不解。

她伏地叩頭:“臣妾有罪,請陛下責罰。”

夏明勤瞧她約素、秋波剪水模樣,倒是乖巧。

“你氣不過便讓太子靈前犯禁,衝撞孝懿皇後,朕看你就是乖著幾日便無法了。是又想回你的上宸宮思過?”

她畏懼般肩胛瑟縮顫彈,徐徐起身,滿眼可憐地看向夏明勤:“就氣不過,她故意摔了陛下送臣妾的玉鈴,全碎了。”

夏明勤一怔,沒想到這出亂局最初出在這等上。

掐眸不悅,可看見許襄君那張臉,他重重出口氣。

許襄君兩手捧出玉鈴:“全碎了,臣妾佩了七年。”

“是我推的,可我並不知道太子殿下會如此失態,以為隻會... ...嗬斥。”

夏明勤到這果真氣不起,瞧見她腕子浮腫:“手是給孝懿皇後這幾日抄經所致?怎麽浮腫得這般厲害,你怎麽也不說。”

許襄君搖頭:“無事。”

合手,將玉鈴細細珍惜地握緊。

細小動作十分動人,夏明勤目光全側她身上。

秦宣勻瞧著不順,可喉嚨刺疼發聲便疼,悶了悶便胸口疼。

她將夏明勤衣袖一提,夏明勤扭頭將她順手送到緒王手上:“回去休息。”

太子一醒,眼下殯宮便是熱鬧。

許襄君方前與太子有過節,此刻又有傷,夏明勤順勢一指:“你也回去休息。”

許襄君胸間氣息漸順,叩了恩退的比秦宣勻更快。

五日了,終於整出幺蛾子脫身。現下宮內視線便都在太子身上,她相對好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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