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家教養

◎陛下駕崩後,你卸下所有回我身邊吧。◎

許襄君獨身越走越偏, 步進小道黑暗中。

驟然伸出隻手將她拉扯至一旁,腰上急鈴一陣。

手上燈籠驚掉落在地上,應時跌破琉璃盞, 唯一光源徹底死在腳旁。

本就在佛堂內放肆一下午,如今力道遽然, 雙膝無力跌過去。

另隻胳膊速速抄住她腰, 攏在懷裏:“摔著沒。”

鈴聲止碎。

她攀緊那肩頭,清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檀香。腦袋抵在那寬厚胸口破顏, 喉嚨深處悶出喜:“沒,你接住我了。”

黎至將人扶穩, 她深嗓的碎笑還懸在耳邊。

許襄君抱住他便往濃黑處壓, 他被迫牽步。

一步退,步步退。

聞她囅然, 黎至步步退得心甘情願, 放下所有力道順著她。

許襄君將人抵在樹幹上, 偌大楸冠蔭蔽的伸手不見五指:“抱一會兒再送我回去。”

“好。”黎至抬手, 輕輕攏住她肩胛。

他比任何人都珍惜同她相處的每瞬每息。

黎至緊緊掌心, 憂聲:“別去侍疾, 你在禦前我怕。知曉你是為了迷惑大家求隨晉王去封地,但也別去。”

他捉住許襄君腕子叩在自己心門上:“襄君做的事我惶恐不已。”

許襄君牽頸, 下顎釘在他心口.交握手背上:“均是皇後與秦貴妃所為, 同我可萬萬無關, 你一定要聽旨好好查,將她們都拖下去。”

言下輕鬆與篤然讓黎至心起疑竇。

許襄君踮起腳尖, 唇角擦過麵頰遞到黎至耳邊:“陛下駕崩後, 你卸下所有回我身邊吧。”細聲嚶然, “我想你了, 每日每時都想。”

黎至愁眉蹙額,正想她如何為,才會查到皇後、秦貴妃身上,頃刻就被許襄君言語撥動,胸腔炙熱狂跳。

這種話無論她有意無意說出,說多少次,他都似人生頭遭聽聞,頓時被許襄君所有愛意包裹。

現下所有念頭歸於她一人身上。

黎至掐緊掌下腰肢,和風溫暾:“一早便說你就好好帶晉王在宮內玩鬧,那些我來。”

“這樣逼他刻苦作什麽,才七歲,注解過書本是為了留給殿下慢慢啟蒙的,揠苗助長沒好果子。”

“七歲,揠苗助長?你幾歲開始讀書。”

許襄君小腹刻意頂他兩下,黎至嗓子頓時被塞了封堵,直直住了嘴。

她調轉話頭:“方才看見了?”

黎至脖子燒得慌,頓頓點頭:“她是想多尋份力,讓緒王與太子爭勢。”

“這些年太子與緒王我都下了樁,‘太子’這次屯兵,定是要被緒王拉扯一把。他們相互嚼咬,屆時都是你的。”

下顎止不住蹭在她額角。

“你如果做都不影響最終,襄君想如何演戲、如何戲耍都隨你。隻是她們一個比一個狡獪詭詐,這般累得慌,何必到中間去。還是帶晉王玩吧,他比那那些人可愛、好拿捏。”

許襄君聽他依護得不成樣子,猶如拂煦。

言笑搖頭,下顎將黎至心口碾了個遍:“不,她說李婕妤當初那塊黃玉是她給我的。”

黎至一怔,顯然也是未想到。

“你說。”聲音沉厚起來。

她聲音尖冷:“她讓我還救命之恩,李素月背後那人沉寂了這些年,你我始終沒找出來,手太幹淨了,我想去探探。”

黎至鬆手,牽起她手:“邊走邊說,再不回去白衡該找你了。想去便去,有我,襄君便是把天捅個窟窿我也是能護你,替你收拾局麵的。”

目下皆黑,許襄君噥語:“我看不清路。”

穩煦落她肩頭:“有我,襄君隻管往前。”

許襄君鬆笑,緊緊握住他的手。

抬頭,什麽都隻能看個模糊影像。

她太想與這個人光明正大、不用避忌任何地行走在世間。

許襄君握緊他的手:“黎至,晉王登基我們便出宮出去吧。”

黎至不明白她如何感慨到這裏,由心地應著她:“好,有個東西能送你出宮,我準備了很久。”

他蹙眉,犯難礙口道:“但我不想用,此物後患無窮,隻怕出去了要不得安生。你,屆時回不去家。”

許襄君搖頭,牽動了他的手。

“回不去了,爹爹叔伯們隻會怨怪我,回去我還不被打死。”話音俏皮,卻滲著無奈悲涼。

“我們私定過終身,那這次私奔吧。”

黎至肩頭一僵,擦撞到她耳邊。

少頃,悶悶咬牙:“他們是蠢,再有二三十年緩過勁便知你為何這般行事。這場風波許家一位也不會折,還能成為京中第一望族,你做成這般已然厲害。”

許襄君笑出聲,俏問:“明明是你從許多年前布的局,為何將功勞按在我身上,受之有愧。”

他儼然十分正經說:“你默許下行的,無你信任,我行不成、救不下,不就是你?”

黎至將所有好都給她,自己什麽也不留、也不剩。

她快一步阻在黎至麵前,他停的慢半拍,一下吻她眉心上。

許襄君活潑道:“錯,是我聰明。但凡我不明你長遠深意,定要與你吵鬧放逐我家人。”

“世人隻知爭權奪利,想高爵重祿,少有眼前富貴懂避退之理的,我爹爹權勢夠高,舌頭又太多,你在鍘刀下救下許家... ...”

“謝謝你。”

黎至輕輕扯開唇角,指腹蹭擦她腕子。

是她懂,是她全然交托。

“回宮吧,晉王該找你了。接下來太子與緒王爭得洶湧,你不用攪惱什麽,安心等著一年後晉王登基,輔佐他的能臣我也尋好了,屆時你放心出宮,不用怕他撐不起這個天下。”

許襄君‘嘖’一聲,漠然:“我就求辰安這孩子以後不要記得我,這樣我能活得自在些。”

黎至此刻噤聲,捏了捏她手,許襄君下意識回握。

這條路太短,短到他們話都說不了幾句。

眼前宮道逐漸開闊,不遠處掛起宮燈,黎至駐步:“就送到這兒,剩下的路我不便與娘娘同行。”

“你小心。”

許襄君回身,他站在暗處,她卻要走向似錦地段。

“那我回去了。”眷眷之音惜人。

黎至點點頭。

她轉身離去。

白衡瞧著不遠處人影下步追去,走近蹙眉:“燈怎麽換了。”

順手將燈接過手,遞伸在許襄君腳前。

許襄君笑笑:“摔了,便找小宮女索要了盞。”見辰安沒尋出來,“可是平珠來了?”

白衡點頭,有些不悅:“也不知平珠做了什麽,殿下這麽喜歡她。”

許襄君冷聲提點:“見著要叫平順成,你這樣太無禮,若她責你本宮不會管。”

白衡恨恨咬牙:“奴婢知道。”

又委屈厭恨:“平順成借著照顧晉王殿下在偏殿承寵,娘娘為何不怨,還讓她住我們隔壁宮!現下隻要娘娘不得空,平順成便會帶晉王殿下玩,兩人親的... ...跟母子樣。”

許襄君冷眸瞪去。

白衡咬唇,自知說話言行無狀以下犯上,但她梗著脖子:“奴婢真心替娘娘委屈,她這樣無恥得偷竊娘娘寵愛!奴婢是說錯了話,娘娘責吧。”

“院中跪一個時辰。”

“是。”

上宸宮諸人瞧見這幕,瑟手瑟腳行禮。

許襄君留她在院中,打紗簾進門,平珠聞聲立馬擱下手上小食碟,走近跪禮:“娘娘回來了,那妾走了。”

眼睛卻止不住往夏辰安身上停。

許襄君垂腕攔住她的禮:“說了多次,別跪我。”

夏辰安也走近行禮,起身後手搭在許襄君指尖,止住平珠起身動作。

“母妃,她乃父皇順成,不行禮不合規矩,不能因您喜歡她便壞了宮規。”

語音稚嫩,卻薄涼得緊。

他半側,對著平珠:“母妃心疼你,你更該好好守規矩。”

嫩嗓力重,平珠微起的膝蓋被他的話生生壓到地麵。

平珠跪下去,行了這些年對她第一個完整的禮,許襄君餘光頓在夏辰安頭頂,氣息有些被扼住。

平珠肩胛微微澀顫,許襄君有言吐不出,略微挪了目。

在平珠要起之時,夏辰安一指點她肩上:“你,記住了嗎?”

平珠胸腔滾噎,在許襄君未來之時,他還會喊自己平姨,此刻... ...

“妾記住了。”

夏辰安猶如小大人般點頭:“你退下吧,日後在母妃麵前遵循禮法,不然本王要行規矩,平... ...平姨會吃苦頭。”

平珠嗓子滾凝:“是,妾遵旨。”

平珠起身有些惶惶,許襄君拉住她的手:“你半個多月沒來,他讀了許多書,日後他為一方藩王,是要有些規矩,你,莫放在心上。”

夏辰安聽母妃同個七品順成解釋,挑眉,細細看了許襄君,神色下是些許琢磨。

平珠晃顫著屈身:“知道,我... ...妾先回去了。”

許襄君蹙額,點頭,平珠抽了手,速速轉身消失在門前。

夏辰安熟稔地從她慣用小案上摸起一本書。

翻開,滿篇注解,通本是母妃的蠅頭小楷:“兒臣日日在您身邊,其實您可以一句句教習,為何要非這樣辛苦。”

許襄君沒回答,問:“你知道小果子去處嗎。”

他搖頭:“盛內侍將人帶走了,我想是母妃授意,便沒管。”他從書禮抬頭,“母妃將他帶那裏去了,他何時能回兒臣身邊。”

許襄君走近,拿銀簽字將案頭燈芯挑明。

“你可注意他近日換了個金鐲?”兩人影子在牆上搖擺,卻呈現出一道虛無。

夏辰安‘嗯’聲:“是見著了,兒子問過,他說他娘給換的。”

許襄君冷冷抿唇:“你可知他換的金鐲乃實芯,這種市價約有二十七兩,你日日在宮中吃用慣了,知道二十七兩對平頭百姓意味什麽嗎。”

他看過政論中對百姓錢糧描述,二十七兩夠普通老百姓富庶一年,有肉有新衣。

小果子家若真有這些錢,是不會賣兒子入宮為閹奴。

夏辰安登時黑了臉,人重重一晃,手撐住案才穩住,小臉明晃晃掛著不舍、嵌著傷心。

“兒子懂了,全權聽憑母妃處置。”

許襄君深吸了口氣,七歲,本不該沾這些的。

她傾下肩,想將手放他頭上,夏辰安卻躲開這動作,掙著身讓她的手落在他肩上。

他揚起下顎,漲聲:“兒子大了。”

這不光是一個提醒,更是某種脫胎換骨般。

垂眸,這一個對視許襄君倒扼口氣。

她不教這些,皇家的孩子也會長成這樣麽?蓄滿眼淚的眸子依舊鋒銳、深藏重戾。

小果子陪了他五年,兩個孩子吃行住臥全在一處,是一道長大。

夏辰安滿眼蓄淚:“兒子背完這些,行刑前能去看看小果子嗎,兒子有話想問他。”

許襄君失力捏了他肩胛,他削薄的肩都不夠自己一個掌心厚。

她輕聲問:“辰安想日後光明正大讀書嗎。”

他忍著眼淚點頭:“想。”

“那明日用小果子在院中,配合母妃演場戲好嗎。”

她是真的有認真詢問,不知道辰安能否聽明白。

“好。”說罷,夏辰安再也忍受不住,別過小小身板,抬袖將眼淚拭掉。

片刻回過身,紅著眼眶拿起書開始背。

許襄君看著他,驀然覺得自己教育孩子這塊委實涼薄。

有人出手,且還從他最親近的人下招,許襄君自知不能一直護他... ...他該明白如何保護自己。

七歲。

許襄君試圖挺肩,卻挺不直。

七歲,為什麽要沾這些。

她垂眸,實在心疼這個孩子,心下一陣難忍,將他擁進懷裏:“今日不背了,你去陪小果子說說話吧,他應當也怕了。”

這是夏辰安第一次遭遇身邊人背叛,即便流淚不忍,可他的反應實在冷漠。

“母妃,兒子背完再去,離天亮、至父皇來尚早。”

許襄君脊梁一僵,“你怎知你父皇會來。”

他噥著腔,揪緊她袖口:“兒臣應異象而生,母妃讓我遠離經史書房,帶著兒臣逃課隻是為流言中護我。父皇明知卻這麽些年無動於衷,是默許。要想讓兒臣讀書,唯有皇恩允之。”

“... ...”許襄君將人攬在懷裏,心卻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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