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如願以償

◎我疼的話,少監大人一會兒能不走嗎,留下來疼疼本宮。◎

“襄君叩謝隆恩。”許襄君哭腔顫栗下含著一絲不為人所察的平穩欣喜。

頭剛磕到地麵, 耳旁‘啪’得一聲瓷碎刺耳,半塊碎瓷飛撞到她額角。

刺疼得她一口氣倒扼,跪拜的手不自然揪緊, 企圖抓住什麽來緩解心壓。

頭頂斑斕到她這處隻剩投射而下的陰影,殿上殿下兩節光景。

這場生辰宴雖出了波瀾卻按預期赴達, 此刻夏明勤對她心生厭惡, 貶責鎖殿一切都正好。

“你現在就滾回去,別再出現朕眼前。”

夏明勤叱罵聲下怒意溢出, 緊緊裹住此刻空氣,繃得每個人都拎著心, 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牽累連坐。

龍威壓得這場宴上下無人敢隨意擺放目光, 就連他身邊的皇後此刻也被驚得悻悻。

許久沒見夏明勤發這般大的火。

許襄君再叩頭,嬌弱鏗鏘一聲:“是, 臣妾告退。”

她挺直背起身, 額角一股熱流遮了下視線, 宴上的花攢錦簇被血色遮蓋大半, 許襄君看不清。

滿殿燈燭輝煌與她生生剝離, 將她排離在外。

所有人見著她麵上眼淚混著血跡, 赤紅浸染大半五官,皆詫愕倒吸氣。

夏明勤給她所有‘情分寵溺’在這一刻盡數消解, 什麽也不剩。

許襄君盛寵一時的光景猶如鏡花水月, 此刻煙消雲散。

許襄君毅然轉身離席, 身姿搖晃跌撞卻無人敢幫扶,清瘦身姿看得楚楚可憐。

黎至弓著背虛瞧她一眼, 滿臉血跡讓他心口被尖銳一刺。

他在眾人都不敢觸怒時, 拂衣叩拜在夏明勤腳邊:“奴才求陛下降恩讓其送娘娘回宮, 婕妤還孕有龍嗣, 今日若驚了胎怕身子難承... ...”

話沒說罷,夏明勤一腳踹他肩上,將人踢倒:“今日她敢做這等逆事,若連龍嗣也留不住,這上辰宮的門就不要再開了!”

闔殿上下一震,這是要封死上辰宮,將許襄君打入‘冷宮’麽,極盛榮寵竟也會這般收尾,多少讓人唏噓。

許襄君聽見黎至悶聲扭頭。

黎至利落撐起膝蓋又跪在夏明勤腿邊,誠服叩頭:“求陛下降恩,讓奴才送娘娘回宮。”

這幾寸纖薄脊背還在努力承托她,許襄君並不感動。

隻是看著黎至跪在地上心口實在沒勁,說不上來的難堪,翻湧的恨意無法具象表達,更讓苦澀增了千萬分。

她喉嚨哽咽,難怪黎至之前要特意切囑,這幕實在痛心傷臆不堪言表,她揪緊衣角,嗓子裏滾著‘起來’死也出不去口。

夏明勤看見許襄君泣血漣如的嬌弱麵龐,心間一處動了惻隱之心。

他強摁下心頭火,厲聲甩下:“將殿門關死,不允任何人出進。你有心,去送你主子最後一程。”

手一揮,夏明勤擰過目光不想再看她,可許襄君一身纖弱蹁躚獨身站在燈火下,又忍不住將目光定在她身上,唇角抿了又抿。

黎至動身瞬間,許襄君轉身就走,生怕餘光中出現夏明勤身影髒了自己的眼。

一出宴廳,白衡忙著手腳要上來扶,一截青袍先她動作一步接住許襄君臂膀,撐著讓她站穩。

“娘娘可有事?”

許襄君指腹翻捏緊他:“無事。”

一聲關切,白衡此時嗚咽壓著嗓哭出聲。

黎至森冷回眸:“此處不宜哀戚,我們先回宮。”

白衡適時用袖子擦掉眼淚,將哭腔吞下,紅著眼絞著袖口心疼自家娘娘。

黎至目光緊緊盯著許襄君額麵,血淚斑斑得實在嚇人。

剛抬袖,餘光四下盡是人,他顫了顫嗓子、動作猛頓在空中。

許襄君不顧所有,一把捏住他袖子:“借黎少監衣袖一用。”

黎至心緒翻湧過後也不想管顧什麽,越矩抬手:“娘娘,奴才冒犯了。”

兩人動作一致擦到麵龐上。

共同一怔後,黎至抿唇,隔著衣料牽帶著她指節,一道細細將臉上血淚拭幹淨。

他溫煦的動作讓許襄君勉強挑唇,心下一片輕鬆。

身後上辰宮的人看到這幕覺得怪異,卻在麵麵相覷後垂頸閉口不言。

白衡從袖中去取一條帕子遞到他們眼下:“娘娘。”

小黎子即便是閹人,這樣也越禮不合,被人瞧見又不知是什麽瘋言瘋語。

許襄君白她一眼,黎至恰時提袖將她厭煩神色遮住,免被人瞧去做多揣測。

他接過白衡手上帕子,輕輕摁在許襄君出血的額角:“疼嗎。”

氣息紊亂些許。

許襄君知曉當下境遇,抬手按住帕子,懷帶私心地蹭了下他指節。

挑眉笑了笑,沉聲:“無妨,不疼。”

黎至指腹彈縮驚悸之餘,緩緩鬆開手與她做了個交接。

目光再次凝她臉上,確認無其它傷處,這才厚起嗓,頗帶幾分威嚴:“那請娘娘回宮,奴才要向上辰宮諸位交待聖意。”

聖意。

兩個字讓白衡腳下顛簸,臉上失色。

許襄君半傾身,黎至適時佝下頸,將她的話悉數接到耳中。

“我疼的話,少監大人一會兒能不走嗎,留下來疼疼本宮。”

許襄君此刻言語風輕雲淡,沒了殿中被壓迫的委屈、或被陛下棄後的難過。

黎至肩頸驟地繃緊,氣息驟卷了她耳。

許襄君直起身子,手抬給白衡,嬌媚地咬唇:“是有些疼,本宮今日身子乏,咱們回去聽旨吧。”

白衡一聽腿就發軟,卻被許襄君手帶著往前走。

她咽著哼腔:“娘娘,咱們是被冤枉的,您再同陛下解釋解釋,陛下那麽疼您一定會聽的,斷不會如此絕決。”

眼淚連串地往下掉,手失措地捏疼了下許襄君。

許襄君顰眉,將拖遝她腳步的白衡鬆開:“回去休息,本宮沒什麽可解釋的,真相如何早晚大白,何必此刻湊在陛下生辰擾他興致。你太不懂事。”

她清冷的語調此刻能完全不將帝寵放在心上,夏明勤是可以光明正大隨手丟棄的某樣東西,這個感覺令她逾越。

黎至接住她的手,一語不發的托著她走,許襄君此刻再挺直兩分脊背,步履輕盈。

看自家娘娘受了冤屈還能如此語氣平和,白衡心思複雜起來。

嗓子頓挫,最終緘口不語,到許襄君另一側默默將人扶住,目光頻頻落在顯懷的小腹。

心想,隻要娘娘有皇嗣,便有翻身之日,今時所受的委屈皆是能平的。

黎至將人送到上辰宮,門前已有一隊士兵把守。

許襄君提眉,果真涉及皇後夏明勤便不會無作為,她抿緊嘴,這也算是夏明勤給皇後獨有偏愛了。

白衡看著殿門宮燈下那一排寒光鎖子甲,脊梁狂抖,哆嗦:“陛下竟如此無情麽,為何不多聽您分辨... ...”

黎至狠狠冷聲:“還請謹言慎行,莫再連累了娘娘。

白衡登時噤若寒蟬,頸子佝僂下去,打量那排侍衛時目光都是顫的。

他指腹扣緊許襄君手:“莫怕,無事的。”

黎至微偏的頭,恰將聲音落在她肩上,溫煦有力。

許襄君展眉,本就一直設計這日,她自然沒什麽多想,反倒是終於如願的若釋重負讓她長舒口氣,分外安心。

不用跟夏明勤周旋應付,不用出門被人算計又時刻警惕,她等這日可是求了許久。

隻是... ...她瞥眉看向身旁,黎至當好垂眸,眸底溫情拂煦,掌力握緊幾分。

許襄君勾唇抿笑,行了,萬事已隨心。

一行人進殿,為首侍衛長臂斬斷後排宮婢隨侍,聽到動靜幾人一起回頭。

這侍衛朝許襄君肚子抱禮,鏗然道:“陛下說娘娘今後不出殿,不需要這麽多人服侍,還請娘娘挑選三兩位,餘剩下的... ...”

他頓一下:“臣會將其送回司農寺、掖庭再做分配它用。”

這話他是對未來龍嗣所敬,被貶斥閉殿的許襄君敬不敬都成。

天邊烏色朝下暈,宮燈下麟麟寒光壓人。

白衡激動往前越一步張口罵:“娘娘有孕,三兩人怎麽服侍!你莫不是看我家娘娘如今失勢便依草附木乘其邀功!”

許襄君擰緊眉,黎至開口將白衡攔下:“陛下聖意如此,白衡姑姑聽旨吧。”

這一聲‘姑姑’讓白衡端清楚身份,忙打量四下,不敢再胡亂說話。

黎至擰身斂眸,對許襄君說:“娘娘現下擇選幾人?”

許襄君攜過白衡的手,風輕雲淡將頭偏向黎至:“你擇,本宮乏得厲害要休息。”

手上拽著人往裏走,生怕白衡又說些大逆不道的話。

她們還沒進門,聽見後麵那名侍衛輕聲:“予少監些許時辰收拾,這上辰宮要鎖了,陛下說您還是住在禦前方便。”

白衡聽到這句話沒忍住,眼淚‘唰’得糊了滿臉,身上哆嗦得不成樣子。

在許襄君扯拽下,她將所有聲音悶進嗓子裏。

“好,容我半刻與婕妤道別。”黎至將擇好的人攏推進殿。

侍衛訕笑:“自然自然,黎少監果真是重情義的人,這個時候還認舊主,換了旁人怕是避之不及。”

黎至睫毛撲扇了下,一片陰霾絞殺:“有勞。”抬步徑直走向小佛堂。

沒過多久門前叩響,黎至半躬的影子潑在竹簾上:“娘娘,奴才特來辭行,望娘娘日後安適如常。”

安適如常。

白衡聽罷直覺要斷氣,宮門都鎖了還能怎樣如常!

要不是小黎子聲音懇切,白衡都覺得他是在奚落、刻薄舊主。

許襄君屈指頂了頂太陽穴:“那祝黎少監步步高升,前途似錦。”

“今日少監還念及往日本宮告謝了,今日黎少監出去,便與上辰宮再無舊往。”

黎至聞言沒說什麽,捏著包袱轉身離去。

竹簾影像漸漸拉遠,許襄君疲憊地伸手一指白衡:“梳洗,本宮想就寢了。”

演了整日的戲,不停在腦中演練算計真是累死。

她現在就想好好睡一覺。

白衡瞧她森白麵色,額角碎發下沾帶的血跡尤為醒目:“娘娘,奴婢先幫您上藥。”

“不必。”

許襄君搖頭,眼中神色黯然許多,又引得白衡嗚咽。

“那奴婢去倒水,娘娘先靠在床頭小憩會兒。”

她從窗看出去,上辰宮庭院燈火減半,光亮與從前不能作比。

其中的拜高踩低竟這樣直白。

許襄君惶然笑笑,一陣輕鬆,可算得了自在。

院中響起黎至最後的聲音:“鎖宮。”

如今上辰宮靜到連殿外落鎖聲都能精準傳到她耳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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