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墨染的夜, 星輝隱在雲層之後。
朱標在一陣顛簸中醒來,“地震,是地震!”
他一骨碌坐起, 翻身下床,一把抱起常樂就要往外衝。
常樂:“......”
你爹的地震!
她這會可吹不了風,趕緊狠拍了他胳膊兩下,“沒有地震!”
朱標在劇烈的疼痛中驚醒,“沒有地震?”
值夜的晚月也被驚醒,“兩位主子,有何吩咐?”
“沒事。”
常樂揚聲回應, 然後拍拍朱標的胳膊,“抱我回去。”
朱標依言把常樂重新塞回被窩,他自個傻愣愣地站在旁邊。
常樂半倚在床頭,拍拍身側的位置, “你快過來,問你個事。”
仍處於懵圈中的朱標一個吩咐, 一個動作, 乖得像隻裝了電池的布偶娃娃。
等他以同樣的姿勢倚在床頭, 常樂分了半邊被子給他,“你要帶雄英去修建祖陵?”
朱標反應了會, “祖陵?我拒絕了。”
常樂:“???你拒絕了?”
她猛地轉身,亮晶晶的眼在黑暗裏像是發著光。
朱標咽了咽口水, 又晃了晃腦袋, “爹修建孝陵時,你就給我講過會耗費的人力、物力......”
他掩嘴打了個哈欠, 伸手到床邊的桌子倒來杯水,“孝陵是爹和娘日後的陵寢, 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也不可以阻止。至於祖陵,實在沒有必要。”
再者,還有雄英......
常樂眨了眨眼,“所以你不去修祖陵,雄英也不會離京?”
朱標喝口冷水,略略清醒,“當然。祖陵什麽的,祖先應該更想和後輩們闔家團圓。”
闔家團圓,是這麽用的麽?
常樂語塞片刻,“......那你不早說!”
嚇得本太子妃都早產了!
朱標稍頓片刻,“我也沒時間說呀。”
他委委屈屈摸著自己鐵定青了紫了的胳膊。
誰知道向來冷靜的太子妃,連話都來不及聽完。
常樂:“......”
她一把扯過被子蓋過腦袋,“睡覺!”
朱標失笑,幫她把被子拉到脖頸處,“怪我,怪我。”
常樂閉著眼,輕哼了聲,嘟囔道,“本來就是你的錯。”
夫妻兩折騰了那麽會,天際泛起魚肚白。
常樂怒火全消,粘枕即睡,卷著被子滾做一團。
朱標低低歎息一聲,任命起床,早朝。
幾乎徹夜未眠,他再強的意誌力,也難免上下眼皮子打架。
朱元璋高坐龍椅,一眼看盡殿內眾人百態,尤其他家好大兒,滿臉的萎靡。
散朝,父子兩一前一後往乾清宮。
朱標打了聲招呼,拿出新一天的奏折,準備幹活。
他掩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淚。
朱元璋心疼壞了,“標兒,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合理,百思不得其解?”
朱標翻開一本奏折,隨口反問,“什麽?”
朱元璋揮退伺候的宮人,湊到兒子桌前,“九個月,常氏九個月就生了!”
朱標緩緩抬頭,腦袋裏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朱元璋眼底閃著莫測的光,“標兒放心,爹已經派錦衣衛去查了。”
朱標目瞪口呆,“......查什麽?”
他覺得自個腦子裏升起團霧,整個朦朦朧朧,轉也轉不起來。
朱元璋:“當然是查常、藍兩家有沒有過雙胎先例,查常氏都接觸了什麽人。”
要不是看在雄英的麵子,他早把人弄詔獄去了,哪裏那麽麻煩!
他拍拍兒子的胳膊,“標兒放心,爹一定給你做主!”
朱標:“!!!”
胳膊處傳來的疼痛,把他從震驚裏喚醒,“爹,你腦子裏裝得都是......”
朱元璋:“什麽?”
他彎著腰湊近,豎起耳朵細聽。
一張粗獷的老臉猛然在眼前放大,朱標默默往後靠到椅背,“爹,您想多了。”
朱元璋:“什麽想多?”
朱標:“兒子與太子妃日日在一塊兒,夫妻恩愛。”
朱元璋皺了皺眉,“那她也日日出宮,有的是機會。”
朱標:“......”
他爹腦子裏裝得都是什麽玩意?
後宮哪位娘娘給他送過青青草原?
朱標扶了扶熬通宵的腦門,“爹,這事我確定,真的確定!”
朱元璋滿臉懷疑,“那你今早怎麽跟丟魂似的?”
朱標:“......”
深深吸氣,吐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隻是太激動了,龍鳳雙胎,激動得整晚沒睡著。”
朱元璋後退半步,仔細觀察,兒子雖沒什麽精神,倒也的確沒什麽傷心之色。
沉吟半晌,他道,“常氏又得做什麽雙月子,肯定沒時間照顧你,納妃,必須納妃。”
朱標:“......”
朱元璋捋著胡子,“戴思恭的那個女兒,既能照顧你的生活,又能看顧你的身體,就她。”
朱標:“......”
朱元璋返回禦座,提筆蘸墨......
朱標趕緊衝過去奪了筆,“爹,戴姑娘誌在醫道,嫁人非她所願。”
“這有什麽。”
朱元璋拿起另一支筆,“她一個女人也就隻能給女人看看病,什麽誌在醫道,嫁人生子才是她的本分。”
朱標:“......”
老爹絕對是太子妃口中的普信男本男吧?
朱元璋:“她入東宮,還有機會照看你和雄英的身體,可不比她在外麵給女人看病有意義?”
他蘸了蘸墨,滿臉的“我是為她好”。
朱標再一次奪了筆,“戴姑娘不合適。”
朱元璋擰起眉,“怎麽不合適?”
朱標把兩支筆一一扣到硯台邊,“她會醫,定然也會毒,萬一她起了野心,那雄英......”
雖語意未詳,但意思明顯。
朱元璋拍案而起,“她敢!”
一雙龍目寒意四射,仿佛是要吃人。
朱標歎息了聲,“那又有什麽意義,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有什麽意義?”
朱元璋怒火一滯,真要有那天,還真沒什麽意義......
秋日暖陽斜斜灑落,殿內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朱標摁了摁困倦的眉心,突然想起一事,“爹,您瞧過您孫女了麽?”
朱元璋:“孫女?什麽孫女?”
朱標瞥他一眼,“您孫女那上挑的眼睛,圓圓的鼻頭,還有薄唇,活脫脫跟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朱元璋:“???”
常氏那龍鳳胎的女兒?
跟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真的?”
朱元璋興致勃勃站起身,“標兒,快帶爹去看看。”
龍鳳胎剛出生那會,他光顧著看孫子,那裏顧得上個丫頭片子。
朱標暗哼一聲,把他爹帶回了春和宮。
常樂正趴在搖籃邊,左看看兒子,右看看女兒,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院子裏忽然傳來接二連三的請安聲,“怎麽了?”
晚月出去了會,再進來,輕聲道,“皇上來了,說是來看看兩位小主子。”
常樂皺了皺眉,朱元璋又犯得什麽病?
她滿腦袋霧水,但還是分別把兩個孩子遞給晚星,晚月。
花廳。
朱標接過女兒遞到他爹跟前,“您自個瞧瞧吧。”
有一說一,他很擔心自個女兒的將來。
朱元璋伸著脖子湊過來,正巧,繈褓裏的小小女嬰悠悠睜開眼。
一雙高挑眼裏蘊著雙淺棕色的瞳眸,眼型,眼珠子的顏色完完全全複製自她皇爺爺。
祖孫倆猝不及防對視了一眼......
朱元璋那顆如鋼似鐵的心,仿佛過了遍極致的高溫,化成一灘可以隨意鑄造形狀的鐵水。
他顫顫巍巍地指著繈褓,“像我,的確像我!”
朱標看他一眼,抱著女兒稍稍側過身,“您小點聲,嚇到我們了。”
朱元璋趕忙捂住嘴,“我小聲,我小聲。”
朱標換了兒子的繈褓過來,“您看看這孩子像誰?”
朱元璋再次湊近,細細打量,良久,良久,“......遇春?”
朱標沉重點頭,這兩孩子,將來娶得到王妃,嫁得了駙馬麽?
朱元璋摸摸自個臉,目光轉回女嬰的繈褓,“還是我的小孫女有眼光。”
朱標:“......”
兩個半斤八兩,也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朱元璋一手背後,一手捋著胡子,“得給我小孫女取個絕無僅有的好名字。”
允,允......火......
“允煌”
他激動一拍手,“朱允煌!”
舉世無雙,絕對無人再敢取的好名字。
他親自抱起小孫女,他向來隻抱兒子、孫子的懷抱第一次抱起了女娃。
“允煌,爺爺的小允煌。”
他撅著嘴,樂嗬嗬逗著小孫女。
新鮮出爐的朱允煌眨著淺棕色的眼眸,朝他吐了個泡泡。
朱元璋激動地兩腳直蹦,“標兒,允煌跟我打招呼了。”
朱標:“......”
老爹真的完美詮釋何為“普信”。
長得像他的孫女,連“允”字都可以用。
朱標抱著無人問津的小兒子,無奈搖頭,“給您孫子也取個名?”
朱元璋頭也沒抬,隨口就來,“允......春?”
朱標嘴角直抽,“......那不如,常繼春?”
旁邊候著的晚星,晚月對視了眼,默默,飛速退出花廳。
真怕一個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常繼春?
繼是常家第三代孫的名,大少爺和少夫人的兒子名喚常繼祖。
小皇孫要是喚常繼春,那太子不就是入贅麽。
哈哈哈,入贅好,入贅好。
常雄英,常繼春,常允煌,比朱,朱,朱,好聽多了!
太子妃肯定喜歡。
朱元璋抱著心愛的小孫女默了半晌,輕咳一聲,“......允煌這輩從火,允熥吧。”
煌,光明燦爛;熥,取暖器具。
老爹真是,一輩子如一日的“雙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