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花”的心思

翌日是周末,陸喆開車回了一趟香港。

上午先去看了爺爺奶奶,而後到爸媽家。

最近音樂學院開學了,林苑虹忙得抽不開身去澳門,今天便做了一大桌他愛吃的菜,一家人圍坐在飯桌邊吃著。

陸嘯平問起新工作的情況,見陸喆神色輕鬆氣色也好,林苑虹沒再提要他回香港工作的事,隻說什麽時候去了澳門一定要請宋言豫吃飯謝謝人家。

飯後陸喆陪母親下樓扔垃圾,順便在小區綠化帶的鵝卵石道上散步。三月初春回大地,不少綠植都抽了新芽,陸喆邊走邊看,聽林苑虹說起學校新來的女老師,沒幾句就猜到她的想法。

“小喆,”林苑虹果然忍不住了,看著他問,“你告訴媽,你現在到底怎麽想的?”

這一年多林苑虹幾乎不跟他提感情的事,除了不想讓他傷心,也是身為母親,不太願意麵對兒子真實的性取向問題。不過這一年陸喆既然沒再找過其他人,和宋言豫也隻是朋友,林苑虹就免不了想再說說。

“媽,”陸喆的態度比以前坦然,“我知道你一直想我找個人結婚,但我真的做不到。”

林苑虹一聽就有些急:“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你都25了,年紀也不小了,要是不喜歡媽插手那你自己找,媽不幹預。”

陸喆不知該怎麽勸林苑虹放棄這個想法,其實他看著林苑虹的眼神,很清楚林苑虹有多麽希望他可以結婚生子,走一條在旁人眼裏順順利利,很簡單就能獲得幸福的路。可他也明白,即便沒有李致,他也無法對任何一個異性產生感覺。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他語重心長地說,“媽,你也不想我以後再走錯一次,再痛苦一次吧。”

九點左右,陸喆離開家時隻有陸嘯平出來送,父子倆站在門外悄聲說了幾句,陸嘯平不必問也猜得到林苑虹剛才跟他談了什麽才不高興。

拍怕兒子的肩膀,陸嘯平歎道:“別怪你媽,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不可能不為你擔心。”

“我知道,”陸喆說,“爸你也幫我勸勸媽。”

陸嘯平至今不了解他真實的性取向,雖然說比起林苑虹,陸嘯平的想法會更豁達,但是上一段感情已經是過去式,陸喆不想重新提起增加無謂的煩惱。

與父親道了別,他回到車裏,在駕駛座發了一會兒怔。前麵走過兩個穿西服的男人,兩人手裏都拿著煙邊聊邊抽,看著他們呼吸間噴出的稀薄煙霧,陸喆忽然很想抽煙了。

前年回國之前他戒了煙癮,去年冬天最難熬的那段時間也沒想過碰,這會兒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念尼古丁的味道。

開出小區,他到附近的香煙商行停下,進去想買一包。挑選時發現登喜路的加拿大版,店員見他目光停了下來,問他是否需要這款,他繼續往旁邊看,要了一包奶白色包裝的超淡薄荷。

回到車裏,他點了一支煙,待尼古丁的氣味在鼻腔裏緩緩滾過後,大腦逐漸放鬆下來,他扭臉看向窗外。

現在時間還不算晚,他不想這麽快回家,便打算找個地方待一會兒。車子緩慢地駛過擁擠的漆鹹南道,在前麵拐進了麽地道,很快就看到了標誌性的K11建築,於彌敦道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維港的一角也躍入了視野中央。

他輕咬著濾嘴,呼吸間彌漫著很淡的薄荷煙氣,前麵過馬路的人群已經換上了春裝,就連道路兩旁的枝葉也比跨年那時候更加茂盛了。

綠燈亮起,他隨著車流轉彎,維港逐漸消失在身後,視野兩旁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香港的街頭從不缺人流量,幾乎走哪都是擁擠的,這一點和澳門真的有很大區別。

又接連拐了幾個彎之後,陸喆踩下刹車,抬頭去看左側的大樓。

前年的深秋,他曾經在這裏意外撞見了李唯,後來才知道他誤打誤撞進的那家酒吧就是李唯打算投資的。

去年和李致分手後,他拉黑了與李致有關的所有人的聯係方式,其中也包括李唯。那段時間李唯在他原來的INS賬號留過言,他一次也沒回,漸漸得李唯也不再發了。

不知道這一年李唯過得怎麽樣,也不知道那家酒吧是否還在營業。

陸喆沒有上去一窺的想法,今夜的他隻是不想太早回家。點燃第三支煙,他想下車站一會兒,剛瞥了後視鏡有沒人就聽到副駕那一側有急刹車的聲音,目光望過去,一輛黑色的重型機車停在了旁邊。

駕車的人長腿一邁下來了,頭盔都來不及取,直接揭開臉上的擋風鏡彎腰看進來。

機車的頭盔擋住了額頭和嘴唇以下的部位,隻露出眼睛鼻子,陸喆與對方對視了一眼,那一瞬間,他又把這雙眼睛認錯成了李致。

李唯認得他的車牌跟車型,大老遠看到還以為是走眼了,立馬加速飆到他旁邊。看清駕駛座裏真的是他時,李唯喉結滾了滾,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陸喆開門下車,從引擎蓋繞到了副駕的位置,在李唯麵前站定後,他笑著打量麵前的青年:“是不是又長高了?”

原本是有些悲傷的氣氛,卻因為他這句不合時宜的話,李唯被逗笑了,無奈地摘下頭盔說:“喆哥,我已經21了。”

陸喆想說那也是孩子,話到嘴邊又覺得李唯應該不喜歡聽,而且這麽說,好像自己很老了一樣。

李唯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一寸寸掃過他的眉心眼角,最後停在他夾著煙蒂的右手指上。

“你又開始抽煙了。”

陸喆被這句話扯回了神,下意識說了句“什麽?”

李唯說:“前年你剛回來那陣還在吃戒煙糖,現在怎麽又開始抽了。”

陸喆自己都有點忘記當時的事了,他驚訝地看著李唯,笑道:“你記性真好。”

李唯也笑了笑,指了下後麵的大樓:“上去坐坐吧?”

“不了,今晚不想喝酒。”

“那你有時間嗎?”李唯看著他,“找個地方喝杯咖啡?”

這一帶有很多樓上咖啡店,陸喆跟在李唯身後,兩人找了家裝潢得很有意式風情的咖啡屋,各點了一杯低因咖啡。

李唯和他麵對麵靠窗而坐,進來後兩人都沒說過話,陸喆看著窗外,李唯看著他,目光雖然有克製,但還是無法忽視。

“有話就說吧。”陸喆轉過來道。

時隔一年多,相較於去年最後一次見麵,陸喆在自己眼前顯得無措的狼狽,現在坐在對麵的人就像一株從泥地裏重新破土而生的水仙,香清色雅,又如同窗外的三月春桃,銜著一點淡色淩於枝頭而綻。

李唯的注意力從他臉上移動到鎖骨位置,敞開的襯衫衣領中央有一片青翠的綠。

見他盯著自己的脖子,陸喆低頭以後反應過來,摸了摸那枚雙魚平安扣,主動說:“喜歡這種玉佩?”

“不是,”李唯搖頭,“就好奇你怎麽會戴,你以前好像都不喜歡這些。”

“我現在的工作需要接觸古董玉器,”陸喆捏起咖啡勺攪拌著,“去年一年也都在研究這些。”

李唯笑著問:“怎麽會突然開始研究這些了?”

“接觸多了慢慢就喜歡了,我現在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說話時陸喆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杯子裏的拿鐵無糖,有很濃的奶味。他多嚐了兩口,放下後發現李唯又盯著他的臉看:“喆哥,我覺得你變了很多。”

陸喆輕輕一笑,回答得漫不經心:“都一年多了,肯定會變。”

“你也變了不少。”他打量著李唯,麵前的青年穿著夾克,騎的依然是重型機車,不過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與以前不一樣了,比剛和他熟悉起來時沉穩了許多。

李唯垂下眼眸攪拌自己那杯拿鐵:“這半年我跟我哥在公司學做生意,肯定要有點改變的。”

杯子裏轉圈的細小奶泡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李唯放下勺子看他:“我哥知道你回來了嗎?”

重逢的這段時間李致沒提過其他人的名字,陸喆猜李致應該沒說出去,畢竟當初分手鬧的風波不小。

靠到椅背上,他神色淡淡地說:“我不想談他的話題。”

李唯點了下頭,接著又道:“但我哥這一年真的不一樣了,他的那些改變都是因為你。”

“喆哥,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開車回去的路上,陸喆沒忍住拐去了維港,在跨年夜待的那家酒吧點了杯生啤,站在露台的護欄邊緣朝對岸看去。

現在剛過十點半,維港的燈色已不如入夜時那般絢麗多彩,天際與海麵都平靜了許多,往來的觀光郵輪也少多了。

他靠著看了一會兒,視線不由自主往下落去,停在了樓下那家品酒俱樂部的露台上。

比起他身處的地方,樓下就像另一個世界,衣香鬢影間觥籌交錯,他望著那些陌生的臉孔,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跨年夜那一晚,那個與他遙遙一瞥的人。

李唯的話悄然在耳畔響起:“這一年他一直在找你,也一直頂著我爸的壓力改變公司的經營策略,本來我是畢業以後才進公司,現在也提前了。”

“喆哥,我哥真的很後悔,有一次他去應酬喝醉了,在車裏靠著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很想你,那時候他沒發覺到自己是喜歡上你了,如果他能早點察覺該多好。”

後來李唯還說了很多,不過都是為李致說的。

當時他心緒恍惚,無所安放的目光從咖啡杯的手柄轉移到了桌布的菱形花紋上,再到天花板複古的吊燈,窗外搖曳的枝葉,最後跟著舒緩的音樂聲回到李唯的臉上。

他記得那會兒自己問了李唯一個問題。

“為什麽要幫你哥說這些?以前你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的。”

李唯說:“因為我知道你心裏隻有他。”

手中的生啤很快見了底,這點量對陸喆來說微醺都夠不上,更別說他剛才還喝了一杯咖啡。

最後看了一眼愈發安靜的維港兩岸,陸喆結賬離開了。

今晚他沒回澳門的打算,便叫了個代駕過來開回家。進屋後,他坐在玄關換拖鞋。

昨天他和李致隻見了一麵,當時李致走得匆忙,腳上的創口貼是晚上洗完澡後他自己換的。

現在脫掉襪子,他盯著右腳的三塊創口貼,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好像三個都貼歪了,醜得很。

洗完澡上了床,他把整個腦袋都悶到被子裏,很快睡著了。夜裏卻開始頻頻做夢,夢境內容模糊不清,醒來也記不住,但他記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跑,像是要躲避什麽,跑得手腳發虛,累極了也不敢停下。

兩天的休息日很快結束,周一他回到澳門上班,這周五要把與吳氏合作的競拍策劃案交上去,但是今天開了一天的會,眾人依然沒想到能脫穎而出,吸引到吳氏直接拍板的方案。

下班後,他在家門口碰到那位鬆鼠配送的小哥,對方手裏捧著一束白藍紫三色搭配的鳶尾花,另一隻手提著一份佛跳牆的精致晚餐。

進屋把花放在茶幾上,陸喆拿起中間插的小卡片,上麵用打印的方式印著李致的字跡:【歸期可能要再多兩天,這邊的事有點麻煩,但我會盡快回來。】

落款還是【想你】,不過比起上一次的【想你】,今天李致在“你”的後麵多加了立體的一顆心。

愛心是用簽字筆一起畫的,估計李致有稍微練過,畫起來還挺似模似樣。陸喆盯著看,不禁想到了李致畫下這顆心的神情。

把卡片插到茶幾的月曆卡座上,他將這束花放到了老位置。

第二天下班,小哥給他送來了幾束結在枝頭的紅豆,尾端用香檳色彩帶係著。晚飯後陸喆坐在沙發上消食,眼角餘光瞥到茶幾上的紅豆,腦子裏轉出了王維那首很出名的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思路在這首詩之後稍稍頓了頓,他忽然想到可以用猜啞謎的方式給每件競拍物備上一句特別的詩,這樣既增加了潛在買家欣賞時的趣味性,也能凸出拍品的文化價值。

第三天早上,他把這個主意跟朱曉薈一提,朱曉薈眼睛都亮了,拉著他去找宋言豫,下午在會議上就通過了。

晚上他推掉了宋言豫想請客吃飯的提議,回到家時,門外的小哥給他遞了一束橙紅與黃色混合的鬱金香,和昨天的紅豆一樣沒有卡片。

第四天是白色山茶花,第五天是柔紫色風鈴草。

到了第六天,他接過一束奶白墜著淡黃色的香豌豆,忍不住問道:“送花的人有留言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小哥說話,小哥搖著頭說:“沒有,有的話都會寫在卡片上。”

陸喆向對方道了謝,回身把花放在老地方便進廚房弄晚飯。不過在他剛穿上圍裙,拿出西紅柿想洗的時候,卻聽到電視新聞說到這周一的菲律賓大暴雨導致山區部分山體滑坡,當時受災的人員已經全部安置妥當,損毀的部分5G基站也於今日午時搶險完畢,重新投入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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