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遺憾的痛

洗澡的時候陸喆什麽都沒有去想,熱水持續地澆著身體,疲憊的感覺在氤氳的水汽間越來越盛,還沒洗完他就困得不行了,洗完以後卻又清醒過來,麵對著空空如也的置物籃懊惱著。

他剛才回來太著急,竟然忘記拿替換的衣物就進來洗澡。

隔著一扇洗手間門,對麵的廚房不時會傳出動靜,包括抽油煙機的嗡嗡聲,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環境裏顯得清晰可聞。憑著這些聲響,他能猜到李致現在在做什麽,似乎為了印證他的猜測,衛生間的門縫裏也隱隱有食物香氣飄了進來。

陸喆對著門想辦法,其實比起叫李致幫他拿衣服,他披著浴巾出去才是最優的解決方案。將門後的浴巾圍到腰上,他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硬著頭皮把門打開了。

出來後他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臥室,但在轉身要關門時還是捕捉到了李致望過來的視線。

擰上門鎖,他盯著把手旁邊一塊掉了漆的門框,滿腦子都是李致剛才吃驚地望向他的眼神。

換完衣服,他鑽進被子裏,還沒關燈就聽到敲門聲。

“我煮了兩碗麵,你出來吃一點吧。”

腦子因為這句話想起了剛才路過客廳時聞到的香味,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兩聲。陸喆抓緊被子,催眠自己睡覺,外麵那個人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繼續說著讓他分心的話。

“我用了澳洲火腿肉做的午餐肉,就是你之前最喜歡的那個牌子。”

“冷了不好吃了。”

“陸喆?”

李致站在門外,間隔十幾秒鍾就說一次話,等了約莫四五分鍾,房門被打開了。

陸喆沉著臉看他,李致趕緊說:“我給你端進來。”

“不用。”

繞開李致,陸喆走向餐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也沒看李致在泡麵上精心擺放的午餐肉和太陽蛋,低頭先喝了一口湯。

豬骨的香氣濃鬱,一口就勾起了胃裏的饞蟲。他夾起麵吃著,彈彈的麵爽滑筋道,比他以前煮的手藝更好,他瞥了一眼李致那碗,視線剛收回來就感覺到身邊有人蹲下了,撕開他腳趾上的創口貼。

剛才洗澡的時候他很注意,水汽還是不可避免地滲了進去,不過因為剛才情緒不對,他沒有分心,現在李致的手指剛碰到邊緣,他就好像感覺到了疼痛,往回縮了一下腳。

“你吃,”李致起身去拿茶幾上裝藥的袋子,“我幫你換藥。”

等陸喆把碗裏的東西都吃光,最後一口湯也喝完後,李致也差不多幫他換完藥了。

在李致收拾東西時,陸喆瞄到了李致右手的虎口位置,那上麵的創口貼由於碰了水的緣故,顏色變得很深。

沾水的創口貼要馬上撕下來是常識,陸喆不知道李致為什麽沒撕,但是看著那張創口貼,他就想起昨晚他們的爭吵,還有早上不愉快的對話。

以前他從來不知道李致是一個這麽執著的人,無論他怎麽冷臉相對,怎麽說難聽的話,李致都好像沒事一樣,一轉身又出現在他身邊了。

把袋子放回茶幾上,李致走回他身邊:“早點休息吧。”

陸喆拿起碗筷想去廚房洗,被李致接走了:“我來就好。”

兩人麵對麵地僵了片刻,陸喆先收回手,回房關門前,他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看到了李致追逐著他的視線。

明明什麽話都沒說,那人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這一眼卻能讓他記起了跨年的那個晚上,他和李致在車裏,在山頂的兩次對視。

像是有滿腹心事要跟他說,卻又無從開口,或許也是不敢開口。

等陸喆把主臥的門關上了,李致放下碗筷,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晚上在陸喆家樓下待到八點都沒等到人回來,李致便去了文藏,發現陸喆在加班,他想第一時間能見到麵就沒來得及吃飯,這會兒餓過頭了,看著碗裏噴香的泡麵反而不太想碰。

不過陸喆把麵吃幹淨了,他心裏還是有些鬆快的情緒。

向後靠在椅背上,李致想從褲兜裏掏煙出來抽,又記起陸喆不抽煙,也許現在不會喜歡他留下煙味,於是借著看手機轉移注意力。

今晚文昭帶著李唯接待了北京新寧能源的負責人,除了向他們介紹中楷今年打算推廣的電池相關項目之外,還商討了關於雙方實驗室接下來共同研發的計劃。

新能源電池與地產開發,還有正在鋪排的東南亞5G計劃是中楷目前的重點發展業務,李致讓李唯接觸新寧能源,目的就是鍛煉他接手這一塊的能力。從今晚文昭和謝延陸續發來的消息能看出來,李唯表現很不錯,他可以稍微放心些了。

回完公事消息,李致抬頭看去,陸喆的臥室燈光已經熄了。他起身把碗筷收了,在沙發上坐下,撕開右手的創口貼。

虎口中間被割開的皮肉有點像陸喆今晚去醫院處理的傷口,猩紅之間泛著點點濃白。他把創口貼丟進垃圾桶裏,打開陸喆的醫藥袋子清理了一下傷口,最後撕了張新的創口貼貼上。

處理完他便躺下休息,客廳唯有一扇窗戶還透著微明的光,他躺的沙發正好在窗戶下方,窗簾收在兩側,望出去的視野沒有任何遮擋。

盯著玻璃窗外的天空,疲累的腦子有些放空,明明是該休憩的深夜,卻開始有混雜的思緒從四麵八方填充進來。

有關於中楷和流浮的公事,也有關於家裏的,當然,最後停在他腦海中揮散不去的,仍是與陸喆有關的一切。

最近這一年他都在調整中楷的業務結構與經營模式,除了一部分李宗晉回來後親自接管的業務外,各部門間少了李嶸彥時期不同派係的針對意識,增加了透明化考評晉升機製,集團整體的運作走向越來越穩健,過往需要他經手才能處理的事務級別都降低了不少。

他的空餘時間多了,但遠沒有到可以自由支配的程度。

對於公司一係列向上的變化,李宗晉很認可,並未插足太多他的決策,且因為他從去年夏天起時常帶著李唯在身邊學習,李宗晉更是不怎麽介入他的私生活。這次李宗晉沒問過他就安排了相親,讓他除了覺得不適之外,也不得不加快了退到顧問位置的想法。

隻是現階段的李唯還撐不起整個中楷,李宗晉身體不錯,但也不可能太勞累,看來還得再多提拔一些人上來。

盯久了夜空,月色在瞳孔中漸漸印出了殘影。李致閉上眼睛,明明累得手指都不想動了,靜止了片刻的腦海又有新的畫麵浮現。

那兩團銀白色的月影逐漸融化成一片白皙光滑的肌膚,打開浴室門背對著他走進房間,雖然有一條浴巾裹在腰際,但是陸喆的身體輪廓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曾經那一晚,陸喆趴在他身上,將羞澀難耐的欲望全寫在臉上,目光盛載著如今的他可望而不可求的愛意,那麽坦誠地需要著他。那片柔軟的肌膚在他掌心觸碰下迅速升溫發燙,他們擁抱喘息,放縱占有,明明那時候他就已經生出不想放開的念頭了。

腦中的思緒被滾滾而來的熱流衝垮,李致翻身麵對著臥室門方向,視野中的一切都在撕裂模糊,心頭那股悔恨的情緒也再一次失控沸騰,就連抓著沙發墊的右手都有了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傷口火燎般地痛著。

次日陸喆堅持去上班,不過他沒有再逞強地隨意走動。朱曉薈最先發現他腳受傷了,忍不住罵了幾句昨天那個踩了他還不道歉的家夥,中午出外勤沒有叫他。到了下午,宋言豫也聽說他行動不便,傍晚時特地過來要載他回去。

今早出門他坐的的士,沒讓李致送。本來他想繼續打車回去,但是宋言豫堅持,他便坐上對方的車。

回去的路意外順暢,沒有平時下班高峰期的擁堵,到家樓下也沒看到那塊讓他覺得刺眼的車牌,不過等他出了電梯,又在門口看到鬆鼠配送的員工。

依然是那天那位小哥,對方也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笑意吟吟的臉上沒有半分不耐煩,先與他確認身份,接著把一大束鈴蘭點綴的星辰花遞到他手中,另一隻手裏遞過來的是一瓶包裝精美的香水。

陸喆沒問寄送人是誰,待小哥離開後便進了門,把花放在茶幾上。

之前李致送來的三束花都被堆在了電視櫃裏側的台麵上,最早的黃玫瑰已有了枯萎的跡象,旁邊的兩束也不再嬌嫩迷人。

把這三束花都裝進垃圾袋裏,陸喆打算和家裏其他垃圾一起扔到樓下,收拾到茶幾旁邊的垃圾桶時,他在最上麵看到了一張帶著血跡的創口貼。

創口貼的貼麵朝下,中間的血跡滲透到了最上麵一層,即便是背麵的角度也能看清。

盯著那片血跡,陸喆想起了李致的右手。

今早起來時李致給他拿了外賣點的早餐,他瞥了一眼李致的虎口,創口貼已經是新的了。

起身將垃圾袋口紮緊,他把垃圾和花一起拿下去丟了。

晚上十一點左右,他合上筆記本電腦,正揉著酸痛的肩頸,外麵的門鈴響了。

這個時間會來他這裏的除了李致就是宋言豫,後者出現的概率很低,因而當他打開門的時候,並不意外地看到了李致的臉。

那人眉眼間有疲態,但在見到他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眼中亮起的光。不過李致沒像平時那樣進門,而是站在門口和他說話。

“菲律賓那邊的5G項目出了點問題,我得馬上過去,可能接下來兩天都回不來。”李致看著他,後半句加重了語氣,“我會盡快處理完。”

陸喆被李致用灼灼的目光盯著,再看李致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覺得這人還有話想說,但是那雙唇又閉緊了,並沒有下文。

“你要做什麽不必跟我交代。”陸喆無所謂地說。

“我的手機號碼沒變,有事你就打我電話。”

抱著雙臂,陸喆的目光仍是淡淡地落在李致臉上:“多謝你的好意,如果有事我會找別人幫忙,不需要麻煩你。”

放在身側的右手五指微微動了動,李致對他輕輕笑了下,說:“那我先走了。”

陸喆手擱到門上,剛要施力就聽到外麵的人又對他說:“可不可以把你現在的手機號碼給我?或者你取消Whatsapp的拉黑?”

握住金屬把手的動作稍稍滯了滯,在門徹底合攏之前,陸喆說:“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