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雪的聲音

謝延趕過來的時候,李致正坐在窗邊,看著對麵座位的一盤驢打滾點心發怔。

在樓梯口停頓了片刻,謝延想到了剛才在酒店門外焦慮等待時,隻看到陸喆一個人逆著落雪走過來的身影。

當時他還來不及上前,身後不遠處的另一個男人就快步走過去,將傘撐在了陸喆頭頂。

不知宋言豫說了什麽,陸喆輕輕搖頭。他臉上戴著口罩,但謝延隻憑眼神就能分辨出他現在情緒很低落。然而在看到自己時,他的眼神又變了。

“李致在茶館二樓。”他說。

“陸總,”謝延叫了他一聲,餘下的話被他打斷,“以後不要這麽叫,我會補一封流浮的辭職信。”

謝延滿腹疑惑,有外人在場也不好多問,隻能看著陸喆擦過自己肩膀往酒店方向走去。

宋言豫在旁邊為陸喆撐傘,等他們拐進酒店大門了謝延才匆匆去了茶館,找到李致。

“李總,”謝延走上前,站在李致身邊說,“需不需要在剛才的酒店開間房?”

李致沒有反應,他失神地盯著對麵盤子裏的糕點,謝延也去看那個已經沒有人的座位。

桌麵上放的茶早已涼透了,幾樣點心沒有動過,隻有一塊驢打滾被單獨夾到了對麵的餐盤裏,不過沾了食物粉末的卻是李致的筷子,對麵那雙筷子擱在白瓷筷架上,筷尖部分幹幹淨淨。

從這一桌的情況,謝延也能確定李致剛才跟陸喆不歡而散。雖然身為下屬不應過分介入上司的私事裏,但是他畢竟跟了李致幾年,很多事都看在眼裏。李致這一次放下了公司和家裏的事追到北京來,已經令他暗暗吃驚,更別說李致和陸喆的感情問題,這段時間在他看來也是一言難盡,充滿了各種意料之外的發展。

坐著的人始終沒有動靜,謝延忍不住又低聲提醒了一次:“您一晚上都沒休息過了,飯也沒吃,要不我先去開間房您洗個熱水澡吧?”

半晌之後李致才站起身,轉身時又停下,道:“把桌上的驢打滾打包帶走。”

謝延去找小二打包,李致走出茶館,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從昨晚到現在李唯打了三個電話,都是問他有沒有找到陸喆,不久之前李唯說李宗晉又醒了,狀況比之前好很多,眼睛能動了,還能認出幾個人。

——李嶸彥又在病床邊上演孝子。這是李唯的原話,若在平時李致會交代他幾句,今天卻一點趕回去的念頭都沒有。

他望向來時的酒店方向。

地麵上的積雪仍是東一塊西一塊不成氣候,天氣預報說這場初雪要下到晚上,李致記得剛才在酒店碰麵時陸喆咳嗽得很厲害,後來他們談話陸喆也小聲地咳了幾下。

不知道陸喆的肺炎怎麽樣了,有沒有去醫院看過。

在李致分神的時候,謝延已經拎著打包的袋子出來了,兩人一前一後往酒店走去。

到了前台,謝延問過後回到李致身邊:“單獨的客房都滿了,前台別墅區有一套早上退房的,已經打掃完畢,要不要定那套?”

“定吧。”

李致看著酒店長廊的方向,盡頭的中式照壁擋住了後麵的風景,等謝延辦完手續,客房服務員便帶著他們去了別墅區,在右側靠後麵的一座四合院建築前停下。

進屋後,李致吩咐謝延:“找人查查陸喆身邊那個是誰。”

李致從沒見過宋言豫,他清楚陸喆身邊有幾個朋友,不過想到來時看到宋言豫扶著正咳嗽的陸喆,掌心在陸喆後背上一下下地撫摸著,心裏遲來得感覺到了焦慮。

後仰著躺在**,李致盯著天花板,眼前又浮現出陸喆在茶館裏的神情。

從那晚他們做過以後,到第二天陸喆對他告白,當時陸喆的眼裏是有光的,就像彗星摩擦過大氣層產生的火花那麽絢麗耀眼。當時聽到陸喆竟然悄悄喜歡了他那麽久,他的心情複雜極了,除了滿腔的震驚之外,就是難言的愧疚。

而今天陸喆在說出結束時,望向他的眼神則完全不一樣了。口罩擋住了大半張臉,那雙秀氣的眼眸裏神色冰冷,即便是有光的,也隻是窗外灰白的天光所折射出的一點痕跡,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

就像他好不容易見到了陸喆,將那人擁入懷中,卻隻能觸碰到外套上冰涼的麵料,以及口罩上冰冷的雪水。

謝延到了隔壁的房間看了看,回來後發覺李致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一樣沒有動靜。

估計今天回不了香港了,謝延便到附近商場給李致買兩套換洗的衣褲和基本生活用品。他動作很快,往返也就一個多小時,回來時李致已經洗完澡,穿著浴袍坐在桌邊辦公。

筆記本電腦旁放著一隻古銅雕花煙缸,裏麵塞了八九個燃盡的煙頭。

“李總,您不睡一下嗎?”謝延放下手裏的東西問。

房間裏開著空氣過濾係統,煙味仍有些刺鼻。謝延看李致沒應自己,就打算叫客房服務幫他點午餐。

“不用了,”李致說,“你先去休息吧。”

昨天謝延跟著李致一路趕過來,也是沒怎麽睡過,這會兒的確疲乏了。

李致處理完手上兩件緊急的公務,換上謝延幫他買來的衣褲,刮掉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對著鏡子看了片刻。

除了黑眼圈遮不住,眼神顯得憔悴之外,他整個人看著還是平時的樣子。慢慢地深吸一口氣,他離開房間到不遠處的池塘邊坐著。

這裏是別墅區的中軸線,任何住客想要離開酒店大門都必須經過這。

李致先在池塘邊的長石凳上坐著,等了許久沒見到陸喆,倒是落了一身霜白,便到裏麵的小亭子裏繼續等。

這裏的視野不如外麵廣闊,勝在可以遮擋風雪。池塘周圍一圈地麵上有薄薄的雪堆積著,池中紮堆的錦鯉也不似平時那般愛浮上來,天空像蒙著一層細細的灰。李致揉搓著手,專注地望著三條不同方向的通道。從中午待到了傍晚,等到最後一絲天光也寂滅,整個別墅區籠罩在了柔和的藝術光照下,顯得沉靜而古樸。

在這裏站了大半日,他身上已經凍麻了,好不容易挨到雪停,他靠在亭子轉角的牆壁上,困倦的視線遙遙望著,感覺注意力都難以集中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左邊那條通道終於拐出兩道身影。李致往前兩步,看清右邊那個戴著口罩和帽子的正是陸喆,立刻追上去。

地麵的積雪已經被清掃出一條道,他匆匆走到陸喆身後:“陸喆。”

麵前的人回過頭,看到他時,原本平靜的神色頓時顯出不悅。李致也顧不得陸喆會生氣了,把手伸過去牽著他:“我們再談談吧。”

陸喆手上戴著針織手套,李致手伸過來時他往後退了一步,沒讓李致碰到:“上午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沒什麽好再談的。”

“上午你說的那些我——”李致尾音忽然停住,隻因陸喆旁邊的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點避嫌的自覺也沒有。

他看向宋言豫,對方身高體型都與他相近,隔著一臂距離站在一起時,頗有種互不相讓的感覺。

李致還不清楚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宋言豫到底是誰,謝延查到現在也沒給他消息。李致心裏有火,但還是克製著沒有出言請他離開,而是向陸喆走近一步低聲說:“我想和你單獨再說幾句。”

這次陸喆沒有再後退,他迎上了李致靠近的目光,沙啞的嗓音比起呼嘯過耳的風聲更有穿透力。

“李致,”他說,“別讓我恨你。”

謝延來敲李致的房門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他睡到下午便開始聯絡香港的公司處理公事,李致現在沒有心思,不代表他這個大助理也可以甩手不幹。Laura與一眾經理們發來的待辦事務都用不同標記劃分了緊急程度,他把能處理的先解決掉,剩下一些需要李致決策的整理在一起,拿了過來。

從對門看向李致的窗戶時,謝延還想著李致房裏沒開燈會不會是還在睡覺。沒想到一個電話打過去,李致接了卻沒有說話,隻有略沉的,聽起來不順暢的呼吸音。

“李總?”謝延疑道,“您沒事吧?”

李致沒有回答,隨後電話被掛斷了。謝延覺得不對勁,過來敲門沒人應,便去前台拿了房卡,進屋後還沒開燈先看到了坐在對麵窗台上的身影。

暗紅色的窗簾向兩側完全拉開,李致靠坐在牆邊,麵前的小桌板上放著兩支空了的紅酒瓶,其中一個還歪倒了。

而他仰頭對著窗外,似乎在看對麵屋簷上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