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喚夫君
窗外是烏藍的天, 眼前是勾魂的眼。
他的嗓音帶著絲絲撓撓的蠱惑,在暗濁的夜中,讓人清醒的沉迷, 惝恍中淪陷。
楚引歌懷疑他在麵裏下了迷藥, 不然她現在怎麽能聽到他的聲音就會發暈?
那指尖的溫化作了一縷煙, 勾纏交疊, 讓她看不見前路,就隻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牽著她,哄著她, 勾著她。
十指扣上之時, 她聽到了阿妍在耳邊的聲音:“棠棠,清醒點啊,他可是在華思樓夜夜笙歌的男子。”
楚引歌心頭一顫, 薄霧盡散。
她回過神,推開了他:“改.....改日罷。”
直到坐到馬車上,楚引歌反過味來, 她應該斥他一句登徒子, 抑或是罵他一聲孟浪,怎會說出改日這樣的話。
改日這個詞太過含糊, 也太過曖昧。
掌中已出了汗, 潮乎乎的, 連心事也變得潮膩膩。
她攥緊了發燙的指尖, 仿若這樣就能將所有的秘密都捂在了自己的手心。
但唇角的笑意卻如何都壓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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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引歌走後, 白川舟打開仔細將信箋讀了若幹遍, 才舍得收起。
他撚著自己的指腹, 那上麵還有她若有似無的氣息, 又不由地回想她今晚出人意料的動作, 真是可愛啊。
他最喜看她臉紅,但她總是要對他很客氣,刻意的疏遠,唯有在逗她,才會春色瀲灩,那一抹無人可見的柔心弱骨,似深夜偷偷綻放的薔薇,讓人一見就不發收拾地想再窺上一窺。
他倒真沒想過今晚要對她幹什麽,隻是想再看看她的羞澀,他都做好讓她打另一隻手的準備了,未曾想她竟沒打他,丟下一句改日罷。
在她倉皇而逃的時候,他頭回萌生了將那抹墨綠抓回來伺候的衝動。
原來她並非完全不願。
他輕笑了聲,眸底是泡得軟綿的溫柔。
白川舟按壓了下牆上小和尚臉上的梨渦,圖緩緩上移,一個方寸小洞展現眼前,裏麵靜躺著一個小錦盒。
他取下,打開看了兩眼,內裏放著兩顆漆黑盤扣和一疊紙。
白川舟又往裏放了一張她寫的情箋,和他寫的素紙,那素紙上隻有寥寥幾語。
八月十八,小夫人怕癢,愛勾手指,不厭我。
和那疊紙一起擠著,鎖進這個不為人知的盒子裏。
月光傾瀉。
白川舟已換了一身玄衣緊袍,像往常那般招搖進入華思樓,他在這鄴城最大的風花雪月之地安插了不少暗線,薛鶯便是其中之一。
隻有這裏,三教九流的人皆可進,且無任何規矩,可以肆意高談任何事,也無人當真。
方便他將所有的暗線在此匯集。
白川舟又在數年前,派人以萬金,同鴇母買下了後樓的那一排破屋和院子,與酣歌醉舞的華思樓以牆相隔。
鴇母曾好奇地差人來打聽這些破屋做了何用,還搞得神神秘秘,用牆隔擋,在華思樓根本就聽不到牆內傳出的任何動靜。可隨著所派的人皆被殺之,且斷了舌後,鴇母就拿著錢不再多言。
白川舟穿過情.欲縱橫的回廊,懶懶地和那些膏粱子弟扯著笑,可眸底卻是沒有一絲溫度。
進入薛鶯房中,他便斂起了笑意。
薛鶯上前,神色微凝,“閣主,方才獄中暗線來過,太子已見過楚翎,楚翎允諾,出獄後金吾衛會全權聽候東宮差遣。”
“知道了。”
白川舟淡回道,但轉念一思,楚翎十月初六本來就會出獄,他又再求出獄是為何?
他的眸色凜寒,“楚翎想將出獄的日子的提前?”
“是,閣主,他想十月初五出獄。說.......”
薛鶯已能感到周身氣氛逐漸冷冽,凜如霜雪,一想到那暗線的話,更是翻腸攪肚,沒法再說下去。
“說什麽了?”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威迫,讓人不敢不服從。
薛鶯咬了咬牙:“那楚翎說十月初六便是他的妹妹的出嫁,他要親自背著楚引歌送上花轎。”
通過牢獄的暗線,她也知楚翎對夫人存在的齷齪心思,這不是惡心人麽。
白川舟的指節捏得煞白,冷哼了句“他也配?”
隨後就按動了博古架的開關,往暗道裏走去。
暗道的盡頭便是天語閣。
從華思樓的正門是走不到天語閣的,但薛鶯的屋裏能。
所以去天語閣有兩條路,一條是後門,一條便是暗道。
隻不過這些年來這暗道隻有他一人走而已。
四周黢黑幽靜,暗道裏的冷風從陰濕的土裏鑽出,他每一回走腳步都極快。
他是個極討厭黑暗的人,這會讓他一次次想到謝先生死的那一天,他被宋師抱在懷中,在那個烏漆墨黑的衣櫃裏,透過那道櫃縫,看著自己的父親殺死了自己最愛的師父。
他想衝出去,但卻被宋師緊緊抱在懷中,他知道,宋師是為了保護他,那為了權貴毫無人性的父親,若是知道是自己照顧了謝昌這些年,恐怕會對他下毒手。
白川舟在那一刻才知自己的無能,他細心照料了將近四年的人,從屍骸重重之下救回來的人,就這樣被一劍麾下。
在父親走後,宋師才敢鬆了他,他衝了出去,謝昌一把握住他的手,在他掌間顫顫巍巍寫著兩字:“女兒。”
沾滿了泥血。
白川舟那時才知先生還有一個女兒。
所以他才建了這座天語閣。
阿姐說他這是為謝師建得衣冠塚,但他知道不是,這是為謝師之女而建。
白川舟小心翼翼地收集著謝師的人生軌跡,以此尋找有關他女兒的片段。
在他和楚引歌相遇之前,他已經了解到謝師的女兒在那場滿門屠殺中並未死,她和謝師是那一場慘案中唯二的幸存。
她比他小五歲,從小跟著流浪奴一路到鄴城。
之後就一直沒有多大進展。
直到那晚攬月樓,蝴蝶麵紗後的燦瞳,讓他想到了謝師曾經作的一幅畫,一個女子也是蒙著蝴蝶麵紗,在昏黃燈下,劍尖挑著一個男子的下頜。
那個手執書卷,抬眸的男子便是謝師。
那畫上的女子,白川舟想,應當就是謝夫人。
謝師的筆下沒畫過第二個女子。
白川舟在閃電之下看到的一刹那,被那粲然眸光直視,有過恍惚震驚,這眼神和謝夫人的眼神太過相似。
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蝴蝶已飛走了。
他確定,這隻蝴蝶便是謝師和謝夫人的遺珠。
他那時想,一定要找到她。
倒沒有旁的心思,就是想在暗中派人保護她,至少不會再被父親發現後枉死在劍下。
直到得知楚引歌便是謝師的女兒,是那隻蝴蝶。
他才漸漸產生了旁的想法,那就由他來護她一世安愉。
白川舟第一回在這漆黑如墨的暗道,走得很慢很慢。
他的胸口發燙,想了許多。
想到了攬月樓她的鋒芒,到此刻他也不覺得她那麽瘋,隻覺這女人的一嗔一喜都能勾住人的心弦。
他還在想她會用什麽辦法逃離洞房花燭夜。
若是,她大婚夜前來赴約,他便帶她也來走一走這暗道罷。
將她的一切,他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訴她。
告訴她,她姓謝,有個舉世無雙的父親,還有個同她一樣,用劍便能勾魂的母親。
他們很相愛。
她和他也會很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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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半個月,每晚睡前,楚引歌都會拿出《賞蓮圖》細細品鑒,她總覺這畫帶給她莫名的熟悉感。
她有時也感慨真不愧是名家之作,像她這般極少流淚的人,因多看幾眼,竟也有想涕泣的衝動。
這一夜,她依然品著東方美人,賞著美圖,想這謝昌其實還挺爛漫,能毫不顧忌地將自己的情思展於人前,紛紛的欲在湖水微波上舞動。
這份率真,讓她想到了白川舟。
他也是一個無所顧憚的人。
這些日子,他應當是一直在籌備婚宴事宜,並未來找她。但她和他雖未相見,可她身邊無不是他的影子。
上下值,是他的惹眼馬車,休沐日,是他派繡娘來量體裁衣,她以為就做喜服,哪知繡娘端來各色上等的綾羅綢緞,讓她挑花案,說是世子爺有令,要給夫人春夏秋冬各備二十套新衣,其實春天和秋天都可倒替穿,何須要如此多?
但幾個繡娘為難說是若夫人不依,她們的賞銀都泡了湯,楚引歌不願為難他人,隻能老老實實地選了,從早挑到晚,看得是頭昏眼花,幾個繡娘才滿意離去。
平日裏,她去姨娘那裏用個早膳,就聽姨娘說著世子爺又送燕窩補品來了,或是指著妝奩笑說,世子爺用心,喏,時興的口脂胭紅,送完你還不忘送我這個老嫗一份。
......
楚引歌摸了摸發熱的臉頰,為夫者,做到這個份上,確實將她的裏子麵子都照顧到了。
她的目光漸漸落在謝夫人曼妙的背影上,由影判人,想必女子的氣質非俗,也可想見謝師極愛自己的夫人,能畫的如此美得讓人心悸。
隻是不知謝師死後,謝夫人如何了。
夏風輕拂,燭火一搖,杯盞在謝夫人的衣角上落了點陰影。
楚引歌突然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她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唇齒間的微澀感讓她想到了那天在天語閣喝醉後,那個閣主也給她灌了茶,爾後將她倒掛在肩上,進入暗室前,她看到掛在牆上的那個母女的背影。
母親的袖中也有似陰影的一角,但那不是影,而是......
她將杯中的茶一口飲盡,轉身從櫃內拿出劍師父給的麵紗,手指卻不住的顫抖,影落在畫上,像飄飛的蝴蝶。
是了,那母親垂袖下露出了一角,她的衣袖內藏著的是蝴蝶麵紗。
那蝶紋,她沒記錯的話,和她手中的一模一樣。
而劍師父曾說過,這是小師妹給他的,小師妹每回下山,都會用這麵紗遮顏,也曾給過他一個,就是眼下這幔。
楚引歌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說,謝昌的夫人是劍師父的小師妹?!
她突然悲從心來。
劍師父醉酒那回,說他的小師妹死了,死了啊。
怎麽會是如此結局呢,楚引歌不願相信,她懷疑是自己記錯了,這種感覺很強烈,她得去天語閣確認,那謝夫人的衣角肯定不是蝴蝶麵紗,肯定是她記錯了。
她當機立斷,收起畫卷,戴上蝴蝶麵具,換上一身幹練盡爽的夜行衣,在房脊上健步如飛,直奔華思樓的後門而去。
三扣兩敲,依然是水影開的門。
還沒待楚引歌開口,就聽對方說道:“貴主,天語閣已從半月前閉閣了。”
“閉閣?”楚引歌詫異,“那閣主答應的我的兩月之約豈不作廢了?”
她可是犧牲了色相,還主動勾了男人的手指,才費勁拿到的《賞蓮圖》,這黑心閣主怎麽說不幹就不幹了?!
水影笑道:“貴主勿惱,閣主有言,在十月初六會靜待姑娘來,姑娘想知道的一切,那一日均會有答案。”
看來想知道謝夫人是不是小師妹一事,今晚是沒有著落了,隻有等到十月初六,她倒是再仔細看看。
楚引歌正欲要走,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地問上一句:“水姑娘,你們這天語閣如此賺錢,為何要閉閣?”
水影臉上的玉兔麵具泛著柔和的笑意,她溫柔地看著楚引歌:“閣主說,他已經找到要找的人了。”
楚引歌走出了很久,才想到,既然那閣主已是閉閣,想必是不忙了,那何不與他說將兩月之期往前提?
她又返了回去,卻發現那懸在簷下的燈籠,已全數滅了燭火。
她從未見過這兩盞燈火被滅,想必水姑娘也已下值,她將拍門的手又收了回來,咽了咽口水,罷了,還是不要麻煩人家了。
十月初六就初六罷。
但不願意麻煩他人,就會麻煩自己。
楚引歌在第二日下值後的馬車上,已覺察到了這一點。
看著半月不見的男子,一身鴉青色素麵刻絲直綴,眉如墨畫,眼瞼下的清灰都不複再,比之前更甚神清朗潤,眸底含笑,有幾分灼人。
她有些說不出口,大婚夜分房睡,似是殘忍了些。
白川舟見她一直盯著他,眼眉輕挑:“小夫人想我了?”
雖模樣更清越好看了些,但不要臉的程度還是一如既往。
楚引歌呷了口茶,掩飾慌亂:“爺別胡言。”
“你剛剛分明是一副要將我拆骨入腹的眼神,”白川舟坐了過去,與她靠近幾許,懶懶地笑,“終於把持不住了?”
“……”
與此同時,馬車遇小石塊,顛簸起伏了幾下。
隻聽世子爺從喉間溢出一聲笑,上下打量著她:“想不到夫人竟喜歡刺激的。”
“行罷,”他歪著頭看她,慢悠悠道,“夫人想先拆我哪裏?”
他的語調似笑非笑,神情慵懶,修眸稍提,帶著任由她造作的暗示。
怎麽……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楚引歌抿了抿唇,這哪是要拆他,分明是他要拆她,拆她的心防。
為了防止他得寸進尺,這冷水到了不得不潑的地步。
“咳,世子爺”,楚引歌轉身,對上他的視線,“我有事想跟你說。”
白川舟看她肅然,心中已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了然幾分,輕笑了聲:“行,說罷,爺聽著。”
“爺,十月初六我睡西廂,你睡東廂,可好?”
她倒是直接,什麽都不繞,就那麽幹脆地說之於口。
白川舟直盯著她幾瞬,見她麵不改色,坦坦****,心中竟有點悶堵,她就這麽不想和他一起過洞房花燭?連個借口都不屑於找?
雖然他知道這日子是他定下的,但他本想著隻要她說出任何一個理由,無論多離譜,他都會答應她分房睡。
反正那晚,她還是跟他待一塊。
無非是換了個閣主身份和她待一夜罷了。
可這姑娘滿臉就寫著“就這件事”的磊落光明樣,他突然有些好氣,輕嘖道:“楚引歌,你聽聽這是人話麽?”
“大婚夜你就要和我分房睡?”
楚引歌看他麵色暗沉,想著這盆水果然潑得不輕,喉間被一噎,好像是過分了些。
她軟了聲音,隨意扯了個借口:“爺,我得適應適應,畢竟我從來沒和男子一同生活過,心怯驚惶……”
她的聲色一軟,便如同出穀黃鶯,圓轉自如,如風拂楊柳,聽得人心都往下塌陷。
楚引歌還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擺,一下又一下。
嗯?!
她還撒嬌……白川舟恨不得將心都捧給她,正欲答應,卻見她抬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的修腕上套了圈紅繩,上墜著一隻精致的木雕小舟。
他長睫低垂,看著那隻小舟輕晃,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紅繩是我之前去天佑寺求的平安繩,住持開過光,我看爺總是受傷,有這紅繩應當能穩當些。”
楚引歌見他一直低著頭,看不清眸底的情緒。
這還不行麽?!
看來隻能使出最後一招了。
她咬了咬唇,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聲色軟軟糯糯:“夫君,行不行啊?”
那落於手心的撓勾,似沾了水的羽毛輕輕掃**,酥酥癢癢。
但都不及她的那一聲甜糯的“夫君”,白川舟的腦子一轟。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對上她的視線,漆眸黯深了幾許,喉結微滾,說出的話已冒著啞火:“棠棠,再喚一次。”
作者有話說:
棠棠:手鏈白送了,手心也白勾了,早知道第一招就先用這個了……
世子爺:今天好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