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討回來

楚引歌看著白川舟的耳尖在微微染了紅, 綣了點旎色。

原來羞赧的不隻她一個。

他的耳朵好像更誠實些,能將那些不動聲色的心思都剖於眼前。

她還記得上一次看他耳根發紅,是他來收卷時想幫她擦唇角的墨汁, 可他莫名就將帕子丟給了她, 讓她自己擦, 她那時以為白川舟是在介懷她斥他“登徒子”, 才羞愧到耳根沁了紅。

但現下看來好像不是,他那時也在害羞?可楚引歌不明白,他那時在羞澀什麽。

她又想起他發紅的耳尖後麵有顆小小的痣, 不知此刻是否在發著燙.......

楚引歌挪開了眼神, 淡說道:“過了請期,京兆府就有婚書留底,律法會對爺負責的, 我怎敢亂來。”

也就是說,他們從今日開始,從法上而言, 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依夫人之意, 若無律法,就不想負責了?”

“我......”

這話聽著, 怎麽感覺她像個提起褲子就走的負心漢, 她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行罷, 你不想負責的話, ”白川舟眼眉上挑, 琥珀瞳仁在背光處暗了些許, 唇角卻落了笑意, “那爺就委屈些, 當個男寵也行。”

“.......”

“走, 帶你的男寵去看看你家。”

她的男寵.......

楚引歌失語,這人好像總能將所有的話染上吊兒郎當。

她被牽著往府裏走,繞過影壁,舉目四顧,見佳木蔥蘢,大片大片的薔薇花爛漫綻開,再進數步,步移景異,乃是客室廂房,宇榭樓台,從外看明明這院子不大,但未料到咫尺之內大有乾坤,聞著薔薇暗香,令人如癡如醉。

她突然反應過來:“爺說這是我家?”

他還說了兩次。

白川舟輕笑了聲,將她帶到書房裏,鬆了手,從抽屜裏拿出地契,光從窗外透近,楚引歌垂眸就赫然看到那光圈上浮著的“楚引歌”三字,她心裏一怔。

隻聽他慢悠悠地說道:“買來送你的,算你的嫁妝了。”

楚引歌想到立冬說世子爺這兩日辦大事去了,原來是來置辦院落了。

她小聲嘀咕:“爺這是何必呢。”

“你也不用太感動。”

白川舟看她的眼睫微垂,眼瞼下投了一片陰影,看不到眸底的情緒,不會是要哭了罷?

他有些慌,隻見過她淚盈於眶時的模樣,若是真嚎啕大哭該如何是好。

他坐在木椅上,給她斟了杯茶,試探地去轉移注意:“棠棠覺得我們婚後是住熙園呢,還是梨園,抑或是閬園?”

楚引歌的指端還握著那張地契,明顯沒聽到他的問題,抬眼看他,眸底是可見的擔憂。

她的嬌唇輕啟:“可如果我們如果和離了,這處宅子該如何是好?”

他最近好像太過入戲了些罷。

他們是如何定下的婚,他又不是不知。說到底,他們隻是表麵夫妻,沒必要將裏子也做透了。換做尋常夫妻也大有和離的,更何況他們這樣本就不牢固的,若他知曉她是個上天入地,爬屋躍脊的女劍客,恐是更難以接受。

侯府三代內不能有武人,自是包括媳婦。

所以若是日後真到了被拆穿的那一天,這婚縱使他不和離,自有侯爺會迫他離。

無論怎麽看,他們這婚姻都像是過不到頭的樣子。

若是和離,根據大宣律法,“棄妻,畀之其財”,也就是說,妻子可以帶走所有的嫁妝,夫家不能收走。

楚引歌呷了口茶:“爺,等午膳後,我們就去趟'經界所',將這宅子過戶給爺。”

話音剛落,她就被白川舟一個大力拖拽,等她反應過來是,她坐在了他的修腿上。

凜冽的男人氣息已陡然占據。

目光瞬息相撞。

他的視線下移,看著那張伶牙俐齒的小嘴,因剛喝過茶水,還泛著水潤,更顯得紅豔,愈發地擾人心智。

白川舟切齒道:“楚引歌,像你這麽會氣人的姑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上回是聽她說若是婚後遇到心儀的男子,這回又聽她說和離,這人就是沒想過好好跟他過一輩子。

楚引歌想站起來,卻被他圈在懷中,他單手繞過她纖細的後腰,牢牢禁錮,讓她動彈不得。

另一隻手卻攀上了她的喉,修指扣著她的細頸,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

她被迫仰頭,見他的眸色深邃,桃花眼眸泛著波瀾。

楚引歌心中瞬時金鼓雷鳴,知道恐是惹了他不快。

他該不會是要掐死她了罷?

瞧瞧這淡薄的夫妻情分,恐怕還未過門,就得先去官府將婚書要回來了。

他們恐怕是大宣史上未辦婚宴就要和離的夫妻了罷。

不過想想也是,哪有在人家興頭上潑冷水的。他都準備了兩天,又巴巴地說了兩次“你家”,想必是很滿意自己送的禮。

她這是掃了他的興。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個好惹的主。

楚引歌忙將地契放置一旁,但手卻扶上了他的肩,看準他喉結上方的廉泉穴,若是他真要對她下殺手,她總得自保。

眼波流轉,仰頭直視著他的視線,巧笑嫣兮,話鋒一換,:“爺還不餓麽?要不先去用膳罷?還是去聽濤樓,我帶夠錢了,爺可盡情......”

“點”還未說出口,楚引歌就感覺自己的右唇被點了下。

不,確切地說是咬了一下。

迫她仰頭,然後,帶著狠戾的,懲戒的,宛如烙印般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一觸即離。

他咬得也不疼,但後勁極大,那鋪天蓋地的薄荷氣息竟讓她有些喘不上氣。

楚引歌愣神,手就軟了,從他的肩畔滑了下去。

他這才看到她手腕的那一圈紅痕,便起了身,拿了膏藥細致塗抹,挑眉道:“楚引歌,你這張嘴除了氣我就不會說聲疼麽?”

這一看就是被他握的,她的皮膚皙白,稍重些就會留印子,頗有點觸目驚心。

他的指腹放柔了許多,但語氣卻依然有些不善:“下次再說和離,就對你不客氣了。”

藥塗罷,白川舟就起了身,大步往外邁去。

楚引歌觸了觸自己的脖頸,指尖又往上碰觸到了發燙的唇,怔怔。

按照他的意思是,他咬了她,還算客氣的了?

她跟了上去:“爺去哪?”

“做飯。”

“嗯?不是我請你吃飯麽?”

“所以是你做飯。”

“.......”

他腳步邁得極大,楚引歌得小跑跟上:“可我不會做。”

雖說王氏苛責,但她和姨娘倒也未落到自己動手洗衣做飯的地步,而且素心苑的小廚房也是用她的俸祿扣著,她確實沒進過灶房。

白川舟聽聞,停了幾瞬說道

:“行,那我做。”

又神色鬆散,懶懶地笑了聲:“畢竟最近行情不好,什麽都得會些。”

楚引歌沒太聽清,就見那抹玄藍拐了個彎,她忙提著裙裾小跑了上去。

-

直到第二日在攬月樓磨法翠色粉末時,楚引歌看到那清綠之色,不由地想到昨日白川舟做的手打麵,上麵就飄著這般綠的青菜。

她又莫名地將他做飯前說的話拿出來咂摸,才反過味來,明白其意。

她猛然站起身,粉末灑落了一地。

行情.......男寵.......

他說的是最近男寵的行情不好,所以他什麽都得會些,包括做飯。

這人怎麽能那麽堂而皇之地說著這般戲謔之詞......

楚引歌的麵色驀然就燒了起來,唇上被他咬過的地方也變得灼燙。

“楚引歌,昨日休沐,山上那老和尚來我家了。”

宋譽從梯子上下來,見到地上的狼藉,輕嘖了聲,又看到她麵色發紅,才覺不正常。

走過來看著她,關切問道:“起熱症了?”

楚引歌搖了搖頭,將那張妖魅眾生的臉從腦袋中晃走。

接話問道:“劍師父說什麽了?”

宋譽口中的老和尚就是左淵。

當初劍師父非得收她為徒,硬逼著她練劍,於她是痛苦一事,那時還是個細皮嫩肉的小丫頭,劍師父卻讓她提水桶紮馬步,爬樹揭瓦,活脫脫地改了她本是內斂的性子,她很不滿,但卻讓宋譽很羨慕。

他曾三番兩次請求劍師父收他為徒,可劍師父就說和他沒有眼緣。

宋譽氣不過,就罵他是有眼無珠的老和尚。

這稱呼就一直延續到現在。

宋譽說道:“老和尚念叨你最近怎麽都沒去天佑寺,問你上哪快活去了,怎麽都沒帶上他。”

“......."

“那你怎麽說?”楚引歌收拾著地磚上細末,手上一頓,“你不會告訴他們我要嫁人一事了罷?”

宋譽搖頭:“你不是想自己告訴他們麽?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楚引歌這到覺察出宋譽的優點來,他不愛管閑事這點是將他們的友情延續至今的最根本原因。成親一事總歸是要讓兩個師父知道的,但就怕師父們知道她和一個浪**子在一起後,打斷她和他的腿。

她猜測劍師父不舍得打她,應當會去打世子爺的,但宋師父卻是舍得打她的。

為了她和他的腿考慮,她決定能瞞一天是一天。

她將細末捧在手心,好奇問道:“那你怎麽應付劍師父的?”

“哦,我說你就照常上值,老和尚倒敏銳,問那下值呢?”

楚引歌也看向他,莫名覺得不妙,這人和宋師父一樣,不愛管閑事卻也不會撒謊。

“我就說你一下值就被人接走了,不知道去哪,他們又逼問我是誰,當時老和尚可是拿劍抵在我的喉上,”宋譽停頓,頗有點做了好事的驕傲,“但我誓死沒告訴他們名字,就說,一個男人。”

“宋譽,你可真是我的好師兄。”

還一個男人,他怎麽不說一個年方二十一的男人。

楚引歌切齒地將手中的細末全抖在他身上,麵上陰惻惻,冷笑了兩聲,“我劍法好,盡量一刀結束你的命,別怕師兄。”

“.......”

宋譽忙用護住自己的咽喉:“楚劍客饒命,有個事你或許感興趣。”

“說。”

“我早間去永鳳宮的書房時,看到娘娘神色倉皇得在收攏一副畫秩。”

因宋譽被選定為“成童禮”的畫師,他得在成童禮之前的每一天,都去永鳳宮給嫻貴妃和四皇子作一幅畫,以此來熟悉他們的一顰一笑,這樣方能在生辰宴當天一個時辰內出畫。

熟能生巧,貴在有恒,對於畫師更是如此。

楚引歌垂手,隱隱約約心裏有了猜測,眸色中帶了認真:“什麽畫?”

“《賞蓮圖》。”

宋譽說道,“我雖沒看過全貌,但這麽些天看這頭頂上的蓮已是極其熟悉技法,那畫露了個荷葉邊,我就敢肯定是謝師的真跡。”

楚引歌心下詫異,如果宋譽真沒看錯,那傳聞會不會也有可能幾分真?

傳聞中謝師和娘娘的關係就不一般。

說他曾是嫻貴妃的老師,但因阻攔皇上將她納入後宮,謝師才會被貶謫,所有的字畫皆被燒毀。

可現在娘娘的手中卻有著最負盛名的《賞蓮圖》,這讓傳言倒有了幾分真實。

不過對楚引歌而言,確實是個好消息,她本來對於生父生母死因一事已陷入絕望,現下又如枯樹逢春,發榮滋長。

雖然她和嫻貴妃不甚相熟,但她們共同認識,一個男人.......

楚引歌拍了拍手:“不錯,饒你一命,再探再報。”

薄暮冥冥,下值鍾聲飄**悠揚。

楚引歌和宋譽走至宮門,遠遠地就瞧見了那輛奢華的馬車。

她其實有些奇怪,他能將“薔薇居”那院落布置得典雅脫俗,怎麽這馬車天天顯在人前的,卻裝飾地這麽.......**?

就怕所馳騁之處不知道是他世子爺駕到似的。

宋譽用手肘戳了戳她,輕笑道:“一個男人。”

“宋編修,你的命不要了是麽?”

身邊的人瞬間就如風般飄遠了。

楚引歌輕嘖,不知阿妍看中他何點了,性子無世子爺的那般意氣風發,爽朗清舉,樣貌也全沒世子爺那般眉清目秀,神玉為骨.......

見立冬跑上前來,她斂容,壓了壓向上的唇角。

“夫人,爺昨晚連夜去了織州,不一定能趕得回來,讓我送您去慎刑司。”

“織州?”楚引歌問道,“他去那裏作甚?”

織州離鄴城不算遠,六百裏地,但來行也得一天。

立冬笑了笑:“爺說那裏的織雲錦色澤鮮妍,天下一流,他算了算日子,再不趕著做婚服,恐是來不及,他便連夜趕過去了。”

織雲錦寸錦寸金,尋常百姓穿不起,王公貴族用時都得斟酌幾分,但因產量低,若是買不著,用次一等的蒼錦也是極好的了。

楚引歌倒是沒多想,隻覺這紈絝對婚事確實有心,但也確實很閑,為了布料能特意跑一趟。

立冬又從袖中拿出一字條,很是神秘:“夫人,這是爺走之前讓我交給您的。”

楚引歌怕他又說令人臉紅之詞,沒好意思當麵展開,上了馬車,才敢徐徐看之。

上書隻寥寥一語:“補償我。”

龍飛鳳舞,語氣輕佻。

縱使隻是看字,楚引歌已然能想到他說出此話時的那懶散口吻,漫不經心又充滿蠱惑。

她一陣麵熱,將紙揉成一團,丟至一邊。就買幾塊破布,還要補償……他肯定又在想什麽壞點子。

車輪轆轆,那紙團也跟著來回擺動。

在慎刑司門口停駐的那一刹那,楚引歌又將那字條撫平,悄悄地放於懷中……

而另一邊的白川舟其實並未去織州。

早在確定要娶楚引歌時,他就遣人去購置了上等的織雲錦,那些錦緞此時正安穩地放在庫房裏。

他也想隨她去慎刑司,見見那有非分之想的阿兄,但他此刻動不了。

他正單腿高懸,躺在天語閣暗室的榻上,紗布裹纏了數圈,依然有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滲出,可想見是極疼的。

痛感陣陣襲來,讓他不由得想到昨夜那一頓鞭笞落下時的強烈感知。

他也覺得該打,從他知道楚引歌的身世時,他就知道這一頓打定是躲不了的。

而打他的不是旁人,是楚引歌的師父,謝師的密友——宋沂。

白川舟苦笑,他隻是沒想到宋沂會直接找到天語閣來。

在天快破曉之際,眾人屏退之後,宋沂一棍就打在了他的膝彎處,令他直撲跪地。

宋沂顫舉著手指著他,“你明知道她是誰,還要娶她?你怎麽敢的啊!”

“她的父親死在誰手上?那七十八條人命又是被誰抹殺了去?啊?白牧之!你這個字是誰取的,你有沒有良心!你有想過她得知真相後該怎麽麵對她自己?你非得讓她也死在你父親手上,你才甘心是麽!”

白川舟不發一語,生生受著他在腿上的棍打,暗風從方磚滲上來,寒涔涔地直往他的膝骨裏鑽,那一刻他才覺天語閣的地磚過於冰涼了。

直到他的喉間湧出一口鮮血,如紅薔薇在磚上盛開,將那些冷風都逼堵進了暗縫裏。

宋沂才氣喘地將棍扔到一旁。

顫聲高斥: “你明天就將這門婚事去退了!她不能嫁進侯府。”

白川舟抬頭,忽道:“宋師,我起念娶她時並未知她是謝師之女,隻是因為她是楚引歌。”

他用手背抹了把唇邊的血,笑道:“我要娶她,隻是因為她是楚引歌,是我白川舟愛慕之人,她不會死,我不會讓她死。”

“謝棠此生隻會是吾妻,還請宋師重責!”

……

與侯爺的三十杖責不同,這一頓打讓他覺得暢快暢意,特別是在宋師臨走前說完“抽空讓棠棠領回來吃頓飯”之後得到了全數疏解。

白川舟勉力撐起身,繞開圈圈紗布,腿上皮開肉綻的血口一觸即抽搐,腳趾受不住疼般彎曲,全身的脛肉都跟著震顫,額頭上冒出巨大的汗珠。

但他蒼白的唇卻在暗色裏勾了勾。

嘖,當她的男寵可真不容易。

白川舟的喉結輕滑,眸色黯深,他被打了哪裏,就咬她哪裏。

他得向她討回來。

作者有話說:

睚眥必報的世子爺:咬這咬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