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知曉

他.....他在跟她求親?!

楚引歌抬眸,對上白川舟的視線,他的眼尾泛著紅,綣著點玩世不恭,眼瞼下鋪著層泛泛的青,這是昨晚尋歡作樂遺留的痕跡罷。

且不說他這般紈絝,就說他身上背負的那道聯姻,“世子爺莫說笑,你和阿妍......”

“楚熹來退親了。”

白川舟毫不顧忌地說著楚老爺的名諱,看著她滿臉錯愕,顯然是並不知情。

“什....什麽時候?”

夏風拂擺,鬢絲飄飛,他將她臉頰上的碎發別到耳後。

“早間。”

白川舟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語氣很平淡,又重新坐下,懶懶地倚靠在圈椅上。

楚引歌的腦袋有些混沌,她其實是個極敏銳的人,她覺得日子就跟畫畫一樣,由點到麵,由表到裏,抽繭剝絲就能看清。

但她此刻卻是很迷糊,她不明白他向她求親到底是何意。

她重新捋了捋思緒:“也就是說,楚府跟靖海侯府退了婚,但您現在卻要娶我?”

“您這是在.......報複楚府?”

通過這零碎的信息,她隻能這般猜測,否則她實在想不出世子爺平白無故要娶她的理由。

白川舟聞言笑了一聲:“談不上報複,我想開府。”

哦,這麽一說,她倒明白了一些,在宣國的世家貴族隻有成了親,才能另尋他處開府,否則隻能和父母同住。

若他和阿妍退了婚,以他這輕世肆誌的**,城內貴戚權門的千金恐怕沒哪家會願意與他攀親,若要想勾上靖海侯府,那還不如找庶子白川衍聯姻。

他這個世子爺既無前景,又浮浪不羈,早在青年才俊名冊中被除名,何貴女願嫁?

所以他這是想擺脫約束開府,但又因無人嫁他,才想娶的她?

這樣一想,楚引歌有些胸悶。

她在他眼中隻是個好擺弄的工具罷。

她站起,語氣不善道:“抱歉,世子爺,卑職對於世子夫人的高位實在寡趣得很,而且楚老爺好麵子,他既已退婚,必不會將我嫁於侯府,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白川舟看著她憤懣地戴上帷幔,正欲離去,不緊不慢道:“正因為楚熹好麵子,他才會將主動你塞入花轎。”

“什麽?”

她驚詫回身,卻見他將腰束鬆了鬆。

斥道: “你做甚?!”

“抱歉,勒到傷口了。”

她這才瞧見他的臉色有多蒼白,血色全無,應是極力忍痛了許久。

“你……”

“放心,死不了。”

白川舟神情散漫,領口因腰帶的扯動泛了鬆,鎖骨半隱半露,一派恣意頹肆。

他想到她剛剛倏爾繃緊的臉色,戲謔道,“你怕什麽?反正早晚都會是世子夫人,我也不急……”

這個登徒子!

“為何?”

楚引歌想不明白,有口氣堵在她的喉間上下遊移,桎梏在咽,她打斷道,“為何世子夫人一定會是我?”

他的麵色稍恢複了些紅潤,不知從哪變出的糖飴,往上輕巧一拋,含在嘴裏:“你回到楚府就明白了。”

日頭漸漸西移,案桌上的兩隻碗並排靠著,菡萏的影子抔落在白瓷碗上,被牽得很長。

楚引歌望著那縷影子,思緒也被扯得淩亂,心火已是蹭蹭往上竄。

若白川舟所言非虛,她不明白,楚府不是和侯府退婚了麽?為何他會那麽肯定她會被塞入花轎?

為何她躲得遠遠的,不爭不搶,自食其力,這些人還是要招惹她?

她站著沒有動,眼眶卻泛著酸澀。

還是不死心地問上一句:“按照世子爺所言,今日無論您說不說這樁事,我都要被嫁入侯府?”

“是。”

他應得很是從容散漫,但卻將楚引歌的火徹底地勾了上來,馳突到腦門,頭疼欲裂,渾身的骨頭都浸了屈辱,嗡嗡作響,往外叫囂。

她的聲音發著顫,攥緊了拳頭,切齒揚聲道:“既如此,世子爺剛剛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和我求親?”

還不是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任由處置,又作甚要唱這出求親的戲碼。

隔壁不知何人在聽戲,咿咿呀呀的軟語,更襯此處的荒唐。

白川舟重整腰束,衣冠齊整地走了過來,見她已是紅了眼睛,眸底漫溢著不甘、忿憤、恥辱等等與她柔軟之身悖違的情緒,卻愈發讓人催生憐惜疼愛。

他伸手扶正了她的帷幔。

“你要哭了?”

“才沒.....”

話沒說完,她的嘴裏就被塞了一顆糖飴,帶著點薄荷的清涼,齒頰生香。

“因為我不想你嫁得太委屈。”

他微微彎腰,和她平視,一改紈絝流風,語氣和煦誠懇,甚至有些請求她原諒的意味。

“你是我未來的夫人,應當是第一個知曉要與我成親的這件事,而不是從旁人處被迫得知。”

她在袖下握緊的指節慢慢鬆開了,神情可見地軟和下來,貝齒咬過的下唇起了血珠,仿若一朵正急驟綻開的血蓮。

她對自己倒是夠狠。

白川舟用指腹替她抹了去。

“我會重新開府,任你造次,想如何便如何。”

不知是不是糖飴化開後餘出了甘甜,這句話莫名地將她的火泄了下去,所有的怨憤如退潮般從她身體裏敗降抽離,留下的是他指尖在她唇上的觸感。

明明停留的時間很短,在呼吸之間瞬息即逝,可卻讓她的心顫了又顫。

她雖然還搞不懂為何他那麽篤定她會成為世子夫人,但她好像.......沒有那麽生氣了。

糖飴好不容易咽下,她瞥了一眼他重肅的月白腰帶,下樓梯時,低聲輕哂:“人模狗樣。”

卻不想被他聽見了。

“什麽?再來兩碗?”白川舟歪了歪頭,眼尾上勾,“楚編修,你看看京中除了世子爺,誰能養得起你.....”

楚引歌見他又複作混不吝的痞壞,不知怎麽就笑出了聲。

——

等楚引歌回到楚府時,府上已是滾雷崩裂,炸開了鍋。

楚詩妍哭哭啼啼地衝進素心苑,一把抱住了她:“棠棠,哥哥被抓走了......”

在她抽噎斷續的哭聲中,楚引歌漸漸理清了原委,原來楚府和靖海侯府的退親退到一半,宮裏就來了人,奉陛下之命,以對“嫻貴妃之大不敬”為罪名,將楚翎扣押進了慎刑司。

楚引歌直覺和暗室失竊一事有關,問道:“阿兄怎麽會和嫻貴妃扯上關係?是暗室丟的東西找到了麽?”

“我不知道什麽暗室,我什麽都不懂,來人說哥哥捏造事實構陷嫻貴妃,故意離間陛下和貴妃娘娘的情分,就將哥哥抓起來了.......”

楚詩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棠棠,你說怎麽辦啊,他們都說嫻貴妃是陛下寵妃,得罪了她可是要被砍頭的,哥哥會不會......”

她不敢再說下去,全身抖得厲害。

看來嫻貴妃是洗脫了嫌疑,隻是不知暗室裏到底藏了什麽,那黑衣人又是何人。

楚引歌將她攏在懷中,搖了搖頭:“不會,父親是禮部尚書,他向陛下求個饒,聯合幾位大人說些好話,哥哥過幾天就被放出來了。”

“真的?”

楚詩妍停下抽噎,看向她,見她眉眼盈盈,點了點頭,心裏的忐忑也漸漸平息,她覺得棠棠有種令人信服的魔力,隻要她開口說沒事,似乎就是真的沒事。

但在阿妍走後,楚引歌想了許久,此事不會那麽輕易解決。

既是天家親自下的罪,誰還敢冒大不韙替楚府求情?

隻怕楚家老爺現在是所求無門。

除非......

楚引歌坐在銅鏡前,眸光冷寂。

除非楚老爺去求侯府。

她現下已經能有幾分明白,為何白川舟會說她是世子夫人了。

楚府和侯府的婚事未退成,楚熹最後一定會為了楚翎,舔臉以親家之名,跪求侯府。

而這事,若由侯府出麵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嫻貴妃是侯府的嫡女,這事說大也大,朝臣無故挑釁帝妃情分,其罪該誅。

但說小其實也很小,不就是兩口子吵了一架的事麽,隻要陛下和嫻貴妃不計較了,楚翎自然就被釋放了。

所以若聯姻還在,楚府就是嫻貴妃親弟的親家,這就和皇族都沾上了親,楚翎就更不可能被定罪。

楚老爺必會極力挽回這門親事。

但他好麵子,讓他跪求侯府已是大辱,怎還會讓唯一的生女楚詩妍嫁給那紈絝?

他們下一步必會將她過繼到王氏名下,以楚府長女的身份,頂替楚詩妍,將她塞入侯府的花轎。

楚引歌褪下裙衫,玉雕般的左臂上蜿蜒著幾道淩亂的劍傷,觸目驚心。

這些人必舍她去救楚翎。

這毫無疑問。

特別是王氏,恐怕巴不得將她送走,還能救下自己的兒子,何樂而不為?

她拿著玉膏往傷口上生硬地抹,額間已沁出了汗,汗滴寸寸往下落,但喉間卻絲毫不肯吭一聲。

又隨意挖出一勺往臉上擦去,毫無規章。

她對自己全然沒有那個人對她有耐心。

他的指端會熨帖抹平,來回輕壓,像在撫觸稀世珍寶。

楚引歌想到那人,不由得從鼻中哼出一聲笑,明明自己後背傷痕累累,卻還有閑心顧惜她的五指印?

這少爺,好像總喜歡做一些多此一舉的事。

請她用膳也是,求親也是。

他其實很聰明,從她臉上的五指印就能判出她在楚府不受寵,又推理出她會是楚府救楚翎的犧牲品。

所以才會對她說“你早晚會是世子夫人”這樣的話,現下想來,與其說是調侃,更像是對她的暗示。

可他明知道她會被送入侯府,卻還降尊紆貴地給她求了親。

他說,怕她嫁得太委屈。

這聽上去倒不像是從一個紈絝子弟口中吐出的話。

真稀奇,她好像總能從這浪**子身上汲取到他人給不了的暖意。

楚引歌抹著藥膏的手驀然停了下來,端看前方,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彎彎,冷寂不知何時散去,眸光潤澤。

笑得有些天真,有些傻。

楚引歌忙垂下頭,這不是屬於她的神情。

她將笑意斂了斂,讓自己冷靜,這些不過是富貴少爺的把戲罷了。

她將剛剛被打斷的神思給扯了回來。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侯府的氣度。

就衝楚家父子早間上門退親,侯府顏麵掃地,侯爺和侯夫人完全可以拒絕。

雖說那世子爺想娶高門貴女實屬困難,但若降低門檻,憑著他的俊俏和侯府的家底,不愁沒有小家碧玉往上湊。

所以即便楚老爺卑躬屈節,硬要將她往侯府上送,人家也可以全然不領情啊。

白川舟怎麽就那麽肯定她會是.....他的夫人呢?

廊下走來急促的腳步聲。

楚引歌攏好衣衫,就聽門響:“二姑娘,老爺和夫人請您去正堂會客。”

會客?

“誰來了?”

“靖海候府的侯夫人來了。”如春訕訕道,“她說,來救小舅子,也來看看她的......兒媳婦。”

作者有話說:

侯夫人是個很有意思的婆婆~

世子爺:重新開府,任你造次,想如何便如何。

楚引歌:我想上班賺錢,想練劍,想找宋譽鬥嘴,想陪阿妍....

世子爺抱起她,往屋內走去:不行,得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