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薔薇花

白川舟撚了撚指尖,端腹還有她的浮香,絲絲浸膚,他不由地喘咳了幾聲。

想到第一次試探時,就是捏著她的左臂,可她卻連絲毫不吭聲,若她真是那黑蝶女賊,這份定力非人難尋。

可剛剛他在幫她敷藥時,她的眼底明顯泛著克製的淚花,嬌柔如易摧的薔薇。

雖那白皙的嬌顏上留了紅印,但比起血肉翻飛的劍傷,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她連這樣的疼痛都有呼之欲出的委屈,若真是纖臂受了重傷,怎還能忍受得了?

第二次試探,便是剛剛的對問。

她太鎮定自若了。

白川舟接觸眾人,見眾生相,凡是誆人者,皆會眼神回避,飄忽不定,或是有意無意地摸鼻,抑或是語氣磕磕絆絆,聲調時高時低。

可楚引歌卻是對答如流,應答如響。

這不是在巧能善辯,她就是在以尋常的語氣在敘述著。

語調軟得能掐出水,如初雪飄落,又似清泉漾漾,聽著很是舒服,和那女賊的聲色未有絲毫相像之處。

連誇人都不會讓人感覺突兀,飄風弗弗,潤物無聲,他雖說她巧言令色,但心裏到底是熨帖的。

畢竟他在世人麵前可是紈絝風流之輩,一擲千金為紅顏,眠花醉柳,京中貴女誰見了不說一聲髒啊。

隻有她細柔說著他是天之驕子,矜貴之身。

語氣誠懇地令人心頭一軟。

杏眸如晨露,就那樣淺淺凝向你時,仿若山翠拂衣,讓人很是信服她的所言所語。

他們本就是在街上不期而遇,她若能在這麽短時間內神色自若地編出這麽一大段瞎話,也算有能耐。

可每每他挑.逗她時,她又澀然如霞飛,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這樣容易臉紅的女子怎會編排這些?

她很單純。

單純到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那黑蝶閣閣主竟哄騙她,她與天語閣閣主是好友。

可笑至極,這女人也未免太大言不慚了些,他們昨晚才見過第一麵,不對,應是前夜藏書閣中是首次會麵。

何曾是莫逆之交?

不過那女人倒是瘋得很,深夜跑到森森皇城的藏書閣中隻是為了盜本十二劍法,她若聰明些,就知這書籍在今歲年初,就已開放印刷給各大書肆,走入一家規模稍大的書肆皆可找到,何須冒性命之憂來取。

隻是那女人動輒殺伐,恐也不會去書鋪這等文人墨客常居之地。

不過倒是為他去暗室行了方便,還為他擋住了楚翎那幫人。

她受傷,他確實有責。

但她也同樣刺傷了他,也咬了他。

這瘋女人。

他在心底又再次對她的猖狂而感到驚嗐。

可在閃電乍現之下,她匿在黑蝶麵紗後的眸光,清寒似劍,卻像極了先生筆下的那雙眼睛,讓他不得不去聯想她的身世。

所以他要查明這瘋女人到底是誰。

薛鶯不知主上在想什麽,隻看他那雙幽冥冷淡的瞳眸愈發冷寂,令人脊骨生寒,長睫微垂,神色愈加寡歡。

她跟他那麽久,都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明明都是同一張臉,可他在世人麵前斂盡風華,眉眼最為多情,解鞍欹枕,醉眠芳草,無憂少年郎。

在他們麵前卻是晦暗清冷,那雙燦眸的芳菲全數褪去,隻餘深沉,眼下的一身白衫更顯沁寒。

許是這才是他罷,不必惺惺作態言笑。

她問道:“主上是想通過此姑娘找到昨夜的那女子?"

白川舟應了聲,疏淡道:“讓水影查黑蝶閣。"

又想到剛剛坐在這仰頭隱忍的薔薇,添補了句:“也順手查下,楚引歌在楚府受何人欺負。”

這是薛鶯今早的第三回訝異,他們天語閣都開始承接這樣的雞毛蒜皮之事了?

何況要將手伸進楚將軍的府內,並不算太順手......

“主上,可這是後宅內院的.....”

白川舟一記眼風掃過。

她馬上攏笑,聲色又變得繾綣綿軟:“華思樓作為主上最信賴的暗樁,定不負所望。"

薛鶯沒走多久,立冬匆匆趕來:“爺,出大事了,楚府來退婚了。”

白川舟的修指挪了挪碎銀,思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好事。”

立冬驚詫,世子爺若是連姻親都被退了,京中還有哪家高門大戶的千金敢嫁給世子爺,怎麽說是好事?

他撓了撓頭:“爺,侯夫人在家急得打轉,讓您速回,那我們現在回府?”

“不,進宮找嫻貴妃去。”

-

楚引歌從馬車下來後,就往宋宅去了。

酷暑驕陽,池內的芰荷墜入熱浪裏,無精打采,打蔫兒頹垂著。

宋譽家就在池塘後頭,過了橋便是。

宋沂開了門,見是她,淡淡地看了眼她手中的精致瓷瓶,又瞧見了她臉上的紅撲,也沒多問什麽。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隻要不是像前夜那般血淋淋,濕漉漉站在他麵前,會主動問上幾句看你是否還有氣,旁的你不說,他也不會多事。

可但凡是你有何疑難谘詢他,他如若知曉,也從不藏著掖著,有問必答,所以宋譽才能從他口中套出那麽多謝昌一事。

對於楚引歌來說,她雖從小怕宋沂的嚴苛,但倒是愛與這樣性情的人打交道,不扭捏不造作,比在楚府自在許多。

楚引歌掀開輕紗,甜甜地喚了聲:“宋師父。”

徐步跨入。

這小宅是師父在宋譽考入宣安畫院後置辦的,為的是宋譽上下值方便,之前他們住在郊外,若是要卯時入宮,就得深夜起身收拾,這對於一個剛及冠的少年來說,太苛責了。

雖說這院子離宮城極近,但因簡陋潮濕,塵泥滲漉,坐南朝北,過午已昏,且宅前的池中乃死水,於風水上乃大忌,沒人敢住。

常年空置在這,師父入手此宅就沒花多少銀兩。

搬入進來後,他們好好修葺了番,可避風雨,又植了些蘭桂竹木於庭內,楚引歌還送了些卵石用以鋪路,現下已算得上是一個清淨之地。

她搬來小凳,乖巧地坐在劈柴的師父邊,正欲開口《賞蓮圖》一事,卻聽宋沂竟先反常地挑起了話題:“引歌,你今年有十六了罷?"

楚引歌不知師父用意,順勢接話:“是,師父,和宋譽同歲。”

宋沂淡淡地應了聲,看著她微紅的臉頰,斟酌措詞:“你和譽兒....我也是看著你們一起長大的。”

楚引歌點了點頭,但心中卻是大詫,向來不閑話的師父今日怎麽聊起了家常?

又聽他繼續說道:“你今日所來的目的,為師能猜到幾分。"

啊?楚引歌越聽越迷糊,她還什麽都沒說呢,師父怎能猜到?

師父繼續劈著柴,但楚引歌見他耳廓發紅,言辭間也有幾分刻意:“昨夜我看宋譽在燈下看信箋,來回看了多次......”

“他看了?”

楚引歌這下倒沒旁的心思問其它的,這是她第一回做牽線人,難免有些興奮,被扇的那麵頰上的潮紅又湧了上來,“宋譽覺得如何?”

宋沂抬眸一瞧她亮盈盈的瞳眸裏閃著光,巴掌大的小臉蛋愈發得紅彤彤,更確認心中所猜。

他就知道素來無休的她今日能告假前來,定是向他打聽譽兒的心思的。

誰無年少喜歡過呢?

那般濃烈又潛蹤的心意,光明正大的呼之欲出,又悄無聲息的匿在心底。

欲說還休,欲說含羞。

每一個日暮晨曦都在重新相識。

尤其他們兩個又是青梅竹馬,還在一處上值,這等情分確實是常人難比。

他一看到引歌,就會想到譽兒昨晚挑燈看信,時而抿笑,時而攢眉,還執筆揚揚灑灑寫了半日,圈了半日,這不是春心萌動還會是什麽呢?

宋沂說道:“他應當是很滿意罷。”

“啊,”楚引歌也滿心歡喜,“這便好,這便好。”

可一想到王氏的嘴臉,她又覺得兩人困難重重,嬌眉微蹙,不由擔心:“可楚府那不太好過啊。"

宋沂自是想到這一點,他知引歌雖隻是養女,但也入了族譜,算是楚家二小姐,楚老爺應當看不上他這樣的小門小戶。

可兩個孩子的情意都到了這般地步,硬生生地拆散,他是不忍心的。

便咬了咬牙道:“引歌,這事還得你幫忙,今日回府後,你稍加打聽聘禮一事,無論多少,師父都會盡力去辦到,隻是現在這小破落庭院比不上楚家的銀屏金屋。”

“師父何需妄自菲薄,這庭院寂靜,桂影斑駁,十分精致。”

楚引歌寬慰道。

她未曾料到自己古板的宋師竟如此開明,這還是她第一回聽到他講如此多的話。

雖心中也知兩人前路險阻艱難,還有世子爺那門聯姻橫在其中,更是難上加難。

但師父都鼓了士氣,楚引歌更不能打擊,“且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乎這等身外之物。宋譽現已是六品編修,憑他對畫作的癡迷,定會鵬程萬裏,青雲直上,何愁沒有峻宇雕牆?”

宋沂劈柴的手一頓,輕歎道:“好孩子,那你看是西邊那三間作為你們的婚房還是......”

“等等,師父。”

楚引歌打斷,神色一言難盡,抽了抽嘴角,“我.....我們?”

作者有話說:

被棠棠巧言令色哄騙過去的世子爺:有點智商,但不多。